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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风来,茂盛的葡萄藤蔓随风飘摇,簌簌而响,地上婆娑的绿影也斑驳摇晃。
萋萋低着头,起初眼神并没有中心,在摇晃的绿影间,眼前也是纷杳而来的旧影,直到一只脚踝处传来麻痒似的微微刺痛,涣散的视线才慢慢地定在了盘旋在自己脚边的黑丑身上。黑丑正恶性不改地伸爪在挠她的脚踝,大概是察觉终于得到了注意,仰头对上她的视线,黑漆漆的眼珠子晶亮有神,目光炯炯地看着她。猫也有记忆,在分离之后,也会想念。萋萋心里一软,蹲□抚摸黑丑的头。黑丑一改刚刚面对她的呼唤时不理不睬的傲然态度,在她的手掌下温顺地缩着脑袋,伸出舌头轻轻舔她的手心,片刻后,却忽然又跳起猫爪挠了一下她的手心,像第一次她在小区门口看见它,给它吃巧克力一样。她心底最柔软而隐秘的角落就这样彻底地敞开,眼睛一酸,分不清是酸涩还是苦楚,几乎落下泪来。
姚季恒看着眼前的这幅画面,她的头几乎挨上了黑丑的头,他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却清清楚楚地察觉到了这一刻她内心的波动。她抚摸黑丑的动作满溢柔情,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画面。无论过了多久,在面对黑丑时,她还是那个最温柔的温萋萋,而这样的她也是最真实的她。他朝她走近两步,看着她的脸,这是天天在他眼前闪现的容颜,此时此刻,在六月艳阳下,她眉目如画,仍旧美得肆意而高傲。尽管她一次又一次地丢下他决然而去,在漫长的孤寂里,他有过多少愤愤不平,多少恼怒,也抵不过这一刻面对最真实的她。他的心仍旧完完整整地袒露出来,一瞬间,似乎有千言万语,可是无法言说。他动了动手指,想伸手抚摸她的脸,可是却又迟疑着不敢碰触她。就像一个长途孤独跋涉在沙漠的旅人,在路上走了太久,也许阳光太强烈,也许绿洲太广袤,渴望的清水就在眼前,他却不敢碰触,怕是梦一场,一旦伸出手,又一点点幻化成烟。
半晌后,他轻轻问:“萋萋,你喜欢这里吗?”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忽然问她这个问题,有许多话他不知道怎么说,能够说出口的却是这样平常而琐碎的话,像他们从来都没有分离一样。
萋萋没有回答。片刻后她忽然站起来,岔开话题,快速地说:“姚先生,我会在下周提交一份活动策划案给你们公司。”
也许为了刻意拉开刚刚的距离,她称呼他“姚先生”,语气公事公办,礼貌而客气,像对待这座庄园的客人一样。姚季恒在恍惚里想起了与她的第一次晚餐,那时他叫她温小姐,她也叫他姚先生。现在经过那么多,仿佛当中的那段时间不存在,他又成了姚先生。过去半年的孤寂突然远去,他唯一知道的是她就在他身边,从未离去。如果她愿意,一切就这样重头开始又有何不可,他愿意和她一起再次重走一遍所有的路。
他紧跟着问:“下周哪一天?星期几?”
萋萋没有回答。
姚季恒补充一句:“我会让你行政部的人和你接洽。”
萋萋说:“星期五。”
他不说话。她的耐心向来没有他好,丢下那声回答,霍然转身,迈步朝前走。
姚季恒只是静默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没有追上去,反倒是再次同样被她丢下的黑丑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走了几步,黑丑又回头看看姚季恒,“喵”了一声,似乎是不舍,又似是在踌躇到底该跟着谁。
萋萋忽然转身一把抱起黑丑,重又头也不回地离去。
姚季恒一直等到看不见她的背影了,才独自回到湖边。
萋萋走了一段路,怀里的黑丑扭动挣扎着要下地,她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眼前一片模糊。她把黑丑放在地上,伸手胡乱抹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来的泪水,朝前望了一眼,这才知道自己走错了路。她原本是要去湖边招呼客人,可是不知不觉却又走在了回庄园主楼的路上。一次又一次,在面对他时,她总是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落荒而逃。她怔怔地蹲在小径的岔道口上,忽然再也没有力气起身走下去,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一阵电话铃声骤然而响,萋萋机械地接起电话,说:“你好。”
那头是温以泽的秘书,声音听不出感情,像许多次在温以泽的交代下给她打电话一样,公事公办地陈述。然而这回直到耳畔的声音停下来很久之后,萋萋都没有说话。
半晌后,萋萋抬头看着天空。中午的太阳明晃晃的的照下来,刺得她眼前再次模糊不清。在这种时候,她却想起了那天她陪他去医院回来,他在浴室里对她说的话。她从来没有想过却清晰地记得那天晚上所有的细节,他最后的那句话再次在她的脑海里回响。
——可是他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困惑和执着。
那时候她回答不了他,可是她何尝不是如此。
午宴是西式自助餐,湖边搭了遮阳的凉棚,绿意葱茏,凉风习习,不像酒会,倒是像郊游。一直到午宴开始,姚季恒都没有再看到萋萋,却看见黑丑和沈奈奈一起,在不远处的湖心亭里玩耍。照沈家谦告诉他的信息,萋萋是庄园的房屋总监,是应该参加午宴的。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这里,黑丑在,或许她也在哪个隐蔽的角落,他一时没注意没有看见。带着这样的期待,他端着一杯酒,在湖畔穿梭来去。这样的场合,自然有认识的人,不断有人走上来和他打招呼,他照例面带微笑停下来陪人寒暄,手里的一杯酒却没有动过。
然而,最终他还是没有等到萋萋陪他饮尽这一杯酒,一直到午宴结束,湖畔聚会的人酒足饭饱后开始游览庄园,她都没有出现。
姚季恒朝湖心亭里走去。他想问和黑丑在一起的沈奈奈知不知道萋萋在哪儿,虽然这个令人无可奈何的小男孩不一定会老老实实地告诉他。他也不是非要现在再次看见她,只是控制不住想去打探。他已经知道她在这里,只要他来这儿,总会有看见她的时候。
踏进湖心亭时,他却听见身后有人叫了一声:“姚先生。”
姚季恒回头,一眼认出叫住自己的是沈奈奈的妈妈,虽然刚刚的午宴从头至尾都是沈家谦在招待,她并没有出现,但他记得这个萋萋特地介绍给他认识的好朋友。
重年说:“萋萋回上海了。”
姚季恒脸上的笑渐渐僵住。
重年意识到他误解了:“不,她不是因为你在这里,她没有躲开你,她现在需要回上海。”
温以泽的秘书第一时间安排好了飞机,萋萋到达机场后直接取登机牌登机,搭乘最快飞往上海去的一趟航班。走向登机口的时候,她顿了一下,身旁行人络绎不绝,有人赶飞机急匆匆奔来撞了她一下,她拿在手里的登机牌飘落到了地上。她蹲下去捡登机牌,却很久都没有站起来。
耳畔传来脚步声,一个黑影停步在她身边,她蹲在地上依然没有动。来人俯身伸手扶起她。萋萋在那双手触摸到她的手臂时,就知道不是他。她当然不能期待他一次又一次地跟在她身后,早在西藏,她就叫他不要跟着她了。她分不清是失望还是难过,只是下意识闪开了一下,说:“谢谢,我自己可以站起来。”
那双手一僵:“因为不是他?”
萋萋站起来看向他,漠然地说:“这和你没有关系。”
余锋早已习惯她冷淡的态度,从他回来后,这么长的时间里,她对他最常见的态度莫过如此。他原以为自己可以不在乎,他也能够等下去,可是停留在他记忆里的依然是十一年前的温萋萋,那时的萋萋从来不会这样对他说话,也不会在他走近时,还察觉不到是他到来。他忍不住又讥讽:“你很失望不是他?”
萋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余锋接触到她视线的第一秒就知道自己应该止住这个话题。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这里来,不是来和她谈论她和那个男人的关系,可是他对上她像看毫无关系的陌生人的眼神,情绪还是战胜了理智——在她最需要人的时候,她却依然能够这样看着他。
他忍不住说下去:“可是你没有和他结婚。”
萋萋转身朝前走。
余锋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萋萋,你知道,我一直在等你。”
这句话听多了,萋萋不再觉得可笑。广播在一声一声播放登机消息,在这通往登机口人来人往的通道上,她忽然彻底释然。很多年以前,她曾经不管不顾追逐他而去,然而他有他的路,他不过是顺路陪她走了一段路,到了岔道口走上了自己的路而已。无关抛弃,也无关爱。如同那些逝去的青春年华,那也仅仅只是一段模糊的过往。
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平静地说:“你从来都没有等过我,现在也不是在等我。你只是觉得你能够伟大到救赎我,所以你决定再次爱我,就像你现在到这里来一样。但是我没有你想得那么懦弱,我过得好不好也和你没有关系,现在我也不需要你。余锋,我的人生与你无关,你早就不是我的救赎了。”
作者有话要说:结尾会在周末一次性放出来。然后更新番外《浮生误》。季妍的故事因为设定为番外篇,篇幅大概是二三万字的样子,所以情节比较紧凑,我下周会抓紧一鼓作气写完,争取在贴出结尾后,连续更新完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