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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车中的司妍很期待剧情在这时会发生些转折,比如随她同来的这支和亲队伍里其实是精锐部队假扮的,再比如,或许敌方突然有那么一个两个紧要人物反水,让叛军首领再顾不得迎娶和亲公主的事,她可以趁乱逃走。
但是并没有。在亓官仪挨过那一拳之后,周遭就彻底安静下来,再然后,她的马车缓缓驶了起来。
马车停下时,司妍侧过头,便从车窗帘子的缝隙中,看到了方才叛军所说的那棵树。
她现在在两方之间了。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站在一条人生的分界线上,折返回去或许也不算美好,但再往前走必定一片荆棘。一股凄怆感一涌而上,冲得她有那么一瞬,想不管不顾地冲出去,向外面的人喊“我不干了!我要回家!”。
亓官仪一步步走着,不多时,也走到了马车前。这辆马车那边就是那棵大树,目下秋去冬来,树上的叶子几乎已凋敝殆尽,只有那么两三叶枯黄还孤零零地吊着,毫无生命力的随风晃动。
他停了停脚,身后押他的叛军推了他一把。亓官仪侧侧首:“我跟她说几句话。”
几个叛军交换了一下神色,主事的那个点了头,他可算得以自己走过去。
“我……对不住。”亓官仪觉得自己站在这里不疼不痒地说这些,无耻滑稽。静默了好一会儿,才又续说,“今日的局面,是我疏忽大意所致。你去叛军那边,一切以自保为上,来日……只要我亓官仪的命还在,接你回来就是我的毕生所求!”
短短一刹,这话在司妍心中掀起了一阵无声却汹涌的波澜。
读书的时候,她看过很多和亲公主的故事。乱世里为了谋求和平远嫁番邦的有,盛世时为了巩固江山而送出去的也有。无论是正史记载还是民间野史里,总会大肆渲染她们出嫁后或凄凉或辉煌的人生。但司妍曾经想过,把她们送出的父兄,有没有哪一个会主动去想日后要把她们接回来?这个问题她当时自然没有得到过答案,但是现在,在这个游戏里……她突然得到了答案。
“你是哪位嫔妃膝下的公主?”亓官仪的声音在外又响了起来,比方才有力了些,“你不在的时候,我替你照顾你的母妃。”
“我……”三日的生理期折磨让她的嗓子有些哑,咳嗽着清了清嗓中的不适,司妍才继续说下去,“其实七殿下不用这么愧疚,我、我跟其他人不太一样……七殿下日后安心过自己的日子就好,我遇到的困境,我自有办法逃出去。”
她在想,等这个剧情过去,她就打开面板直到jack回来,然后她就退出游戏好了。
游戏里的喜怒哀乐她已然体会到了,到了叛军那边的后续剧情她并不怎么感兴趣。那么她不如随心地离开这里,其实当个植物人……可能也没有那么可怕。
等她这个唯一的玩家退出了,游戏就该停止了吧。然后等到新玩家进来、或者等到公测,一切都会重新开始……
司妍心里忽然一阵酸楚,她忍不住从车帘缝隙里看向亓官仪,看到他的铠甲在阳光下银光淡淡。
就和她在宫门前送他离开那天一样。
“我从来没有在乎过殿下的想法,没在乎过任何人的。你们对我来说,连过客都不是。”司妍一边笑说,一边居然不由自主地流了眼泪。而她在抬手抹泪时才觉察到,望着手上的泪痕怔了一瞬,又强静下心,“我对殿下来说同样连过客都算不上,你可能明天就不记得我是谁了,今天剩下的时辰……不如让自己开心点!”
她很清楚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只有她懂,可她就是忍不住要说出来。可能是被生理期折磨得矫情了,也可能是亟待宣泄的情绪让她顾不得那么多理智。
“你在说什么……”亓官仪眉头紧锁,他觉出车中之人情绪不对,也觉得这个微哑的声音好像有点耳熟,一时却辨不出是谁。
他便催问了一句:“你究竟是哪一位?告诉我你的封号和母妃何人。如是民间女子加封的,你告诉我你家在何……”
“你别再说了好吗!”司妍有些撑不住地喝止他。她正在认真想要就此从这个世界离开,他的每一句关切在这时听来,就都像尖刀刺心。
人的感情太磨人了,纵使自己知道有些情感付出得不值得,也还是会不由自主地付出。
司妍自嘲地一声哑笑:“我真羡慕你们,一切都是设定好的,只要念台词就行了。玩家再投入,也不影响你们已经写好的数据。”
车外的亓官仪正一头雾水,车帘蓦地揭开,司妍一张挂着泪的脸上涌出笑意:“但我……我不跟你们玩了,我后悔了!我这就回医院当植物人去!我讨厌你!讨厌你们这个游戏!这么让玩家不痛快的游戏你们见鬼去吧!”
她终于喊了一句痛快的,亓官仪看着她一阵木然:“司姑娘?”
“你别这么叫我!我玩打怪升级玩得好好的,全让你搅合了!为了个e大饼你被俘你特么是不是傻?一点都不让人感动,你也就感动感动你自己!”司妍边骂边又抹了把眼泪,继而复笑出来,“我真的讨厌你们了……我要离开这儿!”
下一瞬她肩头被扯得一痛,顷刻间眼前光影飞转。
司妍一声惊叫,几乎要以为自己正在退出这个游戏,待得画面再度停住,周围的剑拔弩张吓得她连喘气都忘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亓官仪拽下车的,总之现在她被他挡在身后。前面,是弓箭齐备的叛军,身后是同样弓箭齐备的“自己人”。
亓官仪拔剑指着近处的叛军,冲那边喊道:“她不是皇室公主,放她走!”
对面怒喝:“你别忘了我们为什么留你一命!”
“是你们非要我留自己一命!”亓官仪背在身后的手攥着司妍的胳膊,喊出的话语字字掷地有声,“拿其他将士的命逼我活到现在,就因怕朝廷听闻死讯后命公主半路折返,这种小人之举,你们主公敢让手下知道吗?他们以为他是枭雄、以为跟着他能夺得天下,知不知道他其实只想靠着和亲公主给自己换几十年安逸?”
叛军中顿时一片骚动,亓官仪手里的长剑缓缓出鞘,剑刃与剑鞘划出的低沉声响像是在司妍心头一割。
她下意识地按住他的手,他微怔:“怎么?”
“别……”她有些慌,滞了一会儿说,“他们人多!”
“人多也得打啊。”亓官仪低声而笑,“不打你怎么离开这儿?”
“我……”司妍意识到他刚才没听懂别的,光听懂她说她要离开这儿的那一句了。她想了想说,“那其他将士怎么办?”
“按之前协定的,我方本就处于弱势,他们需在看到你车驾踏入他们的地盘时先行放人,否则你身边的护军会拼死带你离开。是以今日一早,他们已放其他将士走了。”
司妍:“……”
亓官仪笑意轻松,但她仍想再寻个理由说服他别来硬的,试着想想能不能智取?他的手滑到她手腕上一攥:“你先跑进和亲队伍里,趁乱往东,有条小道,沿小道一直往北有个村子……”他语中一顿,“我给你的印在身上吗?”
“在。”司妍从袖子里摸出来给他看。
“嗯。”亓官仪一点头,“我带兵来时碰巧帮村民收拾了一帮山匪,他们应该会帮你。”
而后他又道了句:“你今天的妆特别好看。”
“我……”司妍刚吐了一个字,一股力道猛地将她推开。她连退了数步后被送亲的人扶住,定睛再看去,方才亓官仪同她说话的地方,已厮打成一团。
刀光剑影飞闪间,一股热血溅在她的脸上,然后在秋风中慢慢转凉。
这是游戏……
司妍再度拼命地用这句话醒神,却第一次半点作用都起不到了。
随她同来的宫女宦官四散而逃,一个叛军的胳膊飞到她眼前又落到地上,一切真实得就像现实世界。
司妍终于在恐惧中转身逃开,她循着亓官仪的叮嘱一路往东,除了这个念头之外,什么都再想不起来。
真的有人流血、真的有人死了,能连接她和外界的jack一直没有出现,而如果他再也不出现……她可能就和其他人一样,只是一组数据,也会流血,也会死在这里。
这不再只是个游戏了。
司妍跌跌撞撞的终于跑到那条道上,身后的喊杀声不再,血腥气也再闻不到,她蓦地腿上一软,到底跌了下去。
天边月朗星稀,晚风吹得草丛一阵窸窣,有不知名的小虫跳出来,在她面前一蹦一蹦地离开。
而后,想起了有些猛烈的窸窣声,像是有猛兽蛰伏其中。
司妍后脊一凉,屏住息警惕地回头,片刻工夫,草丛中的东西从几米开外的地方趔趔趄趄地显了型。
“……jack?!”她又惊又喜,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跑过去。待看清jack狼狈的样子又很意外,“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接下来这句话不是针对你,司小姐。”jack支着膝盖连声喘了几口气,“我想说,你们人类能不能把防心放在正道上?!”
“怎么了……”司妍一怔,jack摆摆手示意她噤声,目光沿着小道向南看去。
“七殿下!”司妍顿显欣喜,银月下,亓官仪拖着剑一步步走来,虽然看上去疲惫不已,但至少还活着。
然则不及她迎过去,jack已撑身站直,一咬牙直冲向他。
一声闷哼间,司妍只见一缕电光在二人间一闪,亓官仪未能做任何反抗便倒了地。
jack收起电棒舒了口气:“好悬啊。”
“你干什么!”司妍错愕不已地看看他,奔过去俯身去试亓官仪的鼻息。
“问题比较复杂。”jack扫了亓官仪一眼,“制作组错估了人工智能的属性,在基础数值达到一定高度的时候,他们就具备了自主发展的可能。”
“什么意思?”司妍没懂。
“意思就是……现在的游戏角色和人类一样,会自己提高智商和情商了。”jack睇着她眉头一挑,“还有个人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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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山洞中篝火灼灼耀眼,司妍听jack细致地讲完近来的情况之后……觉得这个世界疯了!
“我以为只有我是玩家!”她惊怒交集地看着jack,“现在你告诉我亓官仪、亓官保,甚至皇后贵妃都有自己的思维?是我玩他们还是他们玩我?!”
“冷静,冷静点。”jack一身西装靠着石壁,“我保证我们原本没想这样……这是个bug,只不过这个bug大了点儿。”
“大了‘点儿’?!”司妍瞪着他气笑,“我身为玩家,在你们的游戏里见到了在现实中都没见过的血腥,经历了在现实中都没经历过的痛,你告诉我这就是个大点的bug?!哦,我还看到了一个npc把另一个npc电晕了的怪事……说起这个,你为什么能出现在游戏世界里?!”
“calmdown!”jack努力地想让她冷静下来,“制作组在得知人工智能玩脱了之后,第一想到的就是限制我的权限,然后他们就安心过春节去了,我只能跋山涉水过来解决问题。我知道你身为玩家现在一定很生气,但我身为人工智能对你们人类也很有意见!”
“你还有意见?!”
“好了我们不吵架了……”jack重重吁了口气,手探入衣襟摸了摸,递了个东西给她,“新年快乐。”
是个小小的红盒子,司妍伸手一点,里面弹出一个比盒子大几倍的六色盘。
“谢谢,同乐。”她无奈地坐下,看看手里的mac定制修容组,笑了一声,“这倒是个好东西。”
六格包涵各种深浅,遮瑕修容高光都有了,上色度持久度都很不错。
“嗯……我搜索了我微博,知道你喜欢用化妆海棉上修容。”jack抱歉地摊了摊手,“但是游戏设定里没有海棉。”
“不重要,现在这样我也没什么心情给自己化妆。”司妍笑笑,把手里的修容盘扔起来又接住。
然后她侧首看向依旧在昏迷中的亓官仪,撇了撇嘴:“我们现在还在叛军的地盘上,如果想平安回去,得给他换张脸……还有,你不能再电晕他了,能和平相处一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