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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在喧嚣的青楼和冷寂的街头发生的故事,以及十多年前那段往事一无所知的林楠在数日后回到京城,发现自己家又成了京城的话题中心。
他对此本已有了一定的思想准备,毕竟之前朝廷百官为了蔡航之事吵的天翻地覆也没能吵出个结果来,谁想林如海一回京,皇后赐死了,林楠报个丧回来,六皇子坠崖了,这里面不管是巧合还是另有内情,都足够人们的八卦之火燃烧很久。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这次人们议论的,不是之前那些更吸引眼球的皇家恩怨,而是林如海出任户部尚书之事。
照说林如海任户部尚书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儿,是大多数朝臣已经猜到并接受了的,不该掀起什么风波才是,但凡是总有例外,譬如礼部尚书这位老大人。
李熙的圣旨明发各处衙门后,礼部尚书的第一个反应不是到林家道贺,而是进宫死谏,死谏的理由却叫李熙苦笑不得——不是说林如海才疏学浅,不堪重用,而是说林如海在教化上功在千秋,不该大材小用,去户部任职沾一身铜臭,而应该去礼部任职,他愿意让出礼部尚书之位云云……
听的李熙恨不得撬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读书读傻了吗?什么叫大材小用?!他知不知道林如海一个人在江南掐着盐商,每年就能帮大昌多挣多少银子?以林如海的才干,若不是实在太年轻,他都恨不得把吏部尚书的位置腾出来给他!让他去礼部?去礼部做什么?学那群书呆子每天之乎者也吗?
更何况,这个糟老头子今天能因为《三字经》让林如海去礼部,明儿是不是要因为“明月几时有”,让他家的林楠小财神爷去翰林院当个编修?
这老古董,就知道死抱“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信条不放,要是天下的读书人都这样想,捧着书本埋头啃一辈子的话,还高个屁!
李熙虽是万分不耐烦,心中腹诽不断,却半句也不敢出口——这位老臣威望极高,在读书人心目中地位几乎可与时博文比肩,且在礼部主持会试多年,大昌的官员十之七丨八都要叫他一声座师,实在不好随意发落,只得耐着性子温言好语劝慰了半日,好声好气令人的送了出去。
于是乎,第二天大昌朝又多了一件雅事,大街小巷都有人眉飞色舞的讲着礼部尚书如何高风亮节,林如海如何才气纵横,陛下如何尊老重贤,讲的那个唾沫横飞,仿佛每个人都亲眼看见了似的……都能编出话本来了!
等林楠知道始末后,啧啧赞了一句:双簧演的跟真的似的……继续去念他的书。
自林如海来京,林楠的个人师资力量又再次上了一个台阶:师傅——文坛魁首的太傅时博文,师兄——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时元洲,父亲——天下驰名的探花郎林如海……这豪华的阵容,足以让天下读书人个个妒忌的发狂。身在其中被三人轮番操练的林楠,却觉得苦不堪言!
时博文的主职原是在宫中教授皇子皇孙,现如今六皇子不在了,四皇子年纪将满,张贵妃正精心挑选他的王妃人选,准备明年春上将婚事了了,是以四皇子殿下最近忙的很,一方面操心自己的王妃人选,一方面忙着讨好李熙和李熙身边的人,希望数月后能得一个好的差事,不管是吏部、户部还是兵部,都不失为一个好去处,最怕的就是将他放去礼部——若能赶在会试之前去礼部分一杯羹当然是好的,只可惜等他到十八岁的那天,黄花菜都凉了,便是能赶上,恐怕李熙也不容他占这个便宜。除了这些,他还要结交上京应试的举子,和两个哥哥抢夺人才等等,是以四皇子最近请假的频率很高,便是来上课,也心不在焉,最后索性就请了长假,自去忙他的去了。
至于五皇子,他上课原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最近又因为逛戏园子被李熙抓住,罚了天天抄书,哪还有时间上课?只一连声的抱怨:父皇学谁不好,偏学林如海那厮,还不如直接罚他五十板子来的痛快呢!
最后认真读书的人,便只剩下了李磐一个,虽他好学,但是年纪太小,大多都是由上书房的其他先生授课,并不需时博文时时看着,是以林楠一回京,便发现给他讲书的人又换回了时博文。
每日上午听时博文讲书,下午先写一篇习作交给时元洲,听时元洲细细讲评,告诉他各个细节该如何处理……这些都很正常,经历过高考冲刺的林楠表示很能理解,时博文知识渊博,主讲知识点,时元洲科举状元,讲得分技巧——可是他爹这是要干什么啊!
每天晚上是四分之一套会试题的题量,每天吃完饭,不停的写啊写啊写到深夜也就算了,可他题目一次比一次出的“难、偏、怪”是要闹那桩?这里面许多典故林楠都只记得一星半点儿,可林如海还派人监考坚决不许翻书!好吧,这也忍了,可是他辛苦写到半夜的作业,他爹只粗粗的看一遍就算,文章好不好的从来没有一个字的点评,但是——有错别字?重来!用典不当?重来!忘了避尊者讳?重来!重来重来重来!重来也就算了,可重写的文章还要和之前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这是要练死他的节奏啊!
辛苦熬了大半个月,瘦了一整圈的林楠终于忍不住去找时博文委婉的告了他爹一状,时博文当时没说什么,等下午轮到时元洲讲课的时候,出去找林如海喝了一顿酒,于是林楠的待遇终于提升了——原本为免中午来回耽搁时间,一直在时府用饭并且小憩一会的林楠发现,他在时府的伙食突然变好了,而且下午还多了补汤!那味儿和他每天在家喝的一模一样——这东西他房间里的花盆都喝腻了好吧!
林楠欲哭无泪的时候,又有雪上加霜的事情发生,时元洲说他能指点的东西不多了,于是将讲课的时间压缩的只剩了半个时辰不到,但习作则由一篇变成两篇……而且出题也越来越怪,越来越偏。还好时元洲没有他爹那么变态,许他翻参考书不说,还会为他指明优缺点,可为什么完了还要学他爹来一句“重来”啊!
林楠后悔不迭,早该知道他家先生和师兄根本就不是他爹的对手,干什么嘴欠去告状啊,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
是以后面连李熙微服过府寻林如海,见了林楠的憔悴样子开口动问,林楠也只敢说自己晚上看书看太晚——在他爹面前,咱们的万岁爷是完全指望不上的,这一点林楠在江南那座小号房里睡的八个晚上已经深有体会了!
所谓人的潜力是无穷的,被林如海的题海战术折腾的七荤八素的林楠,一个月以后惊讶的发现,现在不管林如海出怎么偏的题,他也能迅速的开题破题,用最快的速度写出还看的过去的文章来,而且还锻炼出了能在任何环境下迅速入睡的超级技能。
再过了一个月,林楠表示,现在无论拿什么样的题来他也是全无压力,哪怕是全然不知道出处,他也能靠一些假大空似是而非的句子凑成一篇完整的文章,要华丽要质朴要尖锐,随便定制没关系。
人闲的时候日子过得快,人忙的时候日子过得也快,等忽然有一天时博文告诉他以后不再讲书,而是列了一张书单给他让他自己回去看,有不懂再来问时,林楠才惊觉数月已经匆匆过去,离会试只剩下两个月的时间了,他在这期间,竟还糊里糊涂过了一个春节,和一个十七岁的生日。
似乎是约好的,林如海的题海战术也停下了,也换成一列书单,让他每天晚上抄一个时辰便可,时元洲布置的习作也由一天两篇变成了两天一篇,但要求每一篇都必须精雕细琢,每次的讲评也变的前所未有的细致。
林楠此刻才感受到林如海之前魔鬼训练的效果,他在后世看过不知道多少帖子,听了不知道多少名家的讲座,又长时间受林如海和时博文等人的熏陶,所以他欠缺的,重来都不是见识或者是观点,而是文字上的工夫,林如海的题海战术,不仅让他的文笔变的老练不少,更让他能更快更准确表达出自己的观点。最起码现在作文,可以信手就来,再不会有之前那种绞尽脑汁的感觉了。
他自己看着,都觉得现在写的文章,比乡试时几乎不可同日而语,连时博文看着他的进步也觉得匪夷所思,连连称林如海教子有方,只因为他看出来,林楠之所以能在短短的时间内进步神速,不是因为他是天才,而是因为林楠在此之前就有了大量的知识积累。所谓厚积薄发,不过如是。
临近考试,虽林如海等人不再逼他,但林楠却不敢有丝毫懈怠,甚至还有些紧张,不为别的——虽然知道林如海是为了他好,但是这样的魔鬼训练,这辈子绝对不要来第二次!
农历二月,前来应试的举子云集京城,连街道都比往年热闹繁华许多,客栈早已供不应求,家里有闲置屋舍的也大多租了出去,一是挣点零花钱,二是沾沾举人的文气,酒楼因卖“状元红”“春魁”赚了个盆满钵满,各大书店更是一个月挣够了一年的钱,连青楼的生意都好了起来,甚至有几个擅长唱曲儿的清倌因得了学子们赋的新诗还涨了身价。
无论外面怎么热闹,闭门读书的林楠是不知道的,他正被林如海揪到书房耳提面命:“这次主持会试的主考官陈蔚然,与先前那个只知道讨好陛下的乡试主考不同,算是个真正的清官,只是向来孤高自诩,最在乎的就是一个‘名’字。他对你可没有什么好印象,什么冰嬉、水泥还有瓷砖,在旁人看来是善举,可是在他看来却是不务正业,俗不可耐……何况你还给他出了一个难题。”
林楠腹诽,怎么又是难题?怎么每次他参加考试,好像考得不是他,倒是主考官似得。
林如海道:“方才说了他好名,最近我们林家风头太过,偏你的诗又写的当真不错,若是取你吧,他怕人说他趋炎附势,若不取你呢,又怕被人说有眼无珠……这人一直自认才高,但才名却远不如你家先生、师兄还有为父,所以这次会试,他可能会在允许的范围出些偏题怪题。在他想来,你到底年纪小,见识少,遇上这些定会慌了手脚,甚至连题目出处都不知道,这样他便可正大光明的刷了你下来,也能证明给世人看,天下有学问的,不止有我们几个。”
顿了顿又道:“而且若是题难,你还能写出相当水准的文章,那么他便是取了你,旁人也不会多说闲话……不过,你若是下笔不谨慎,被他稍稍揪到错处,就会借机狠狠降你的等。”
林楠安静听着,并不很着急——既然他爹上了心,就不怕他没办法。
果然,林如海道:“所以若想名次高一些,唯有狠狠打他的脸,让他不敢不取你。”
林楠问:“怎么个打脸法?”
林如海道:“文章也就罢了,尽力而为便可,下笔一定要慎重,宁愿平庸些也不能让他揪到错处。若他出的果然是偏题怪题,难为到的也不是你一个,且这样反而能将你文笔的稚嫩遮掩过去。你最重要的是在诗词上下功夫,再不可如乡试一般还留着几分力,要能写多好写多好,若能再有‘明月几时有’的水准,看他敢不点你的会元!”
林楠暗暗叫苦:这个可真不敢打包票,谁知道今年会出什么题,若是脑袋里面的“诗词库”翻不到可怎么办?
听他爹有些咬牙切齿的口吻,不由奇道:“爹,你不会是和他有仇吧?”所以才认定了那个主考官会为难他?
林如海冷哼一声,道:“我和他八竿子打不着,哪来的仇?都是礼部尚书那个老糊涂惹的事!”
林楠啊了一声,怎么又扯上礼部尚书了?
林如海道:“礼部尚书年事已高,最多一两年就会致仕,陈蔚然是礼部侍郎,因尚书精力不足,现在礼部几乎是他说了算。先前那老家伙到处嚷嚷说只有我才有资格任礼部尚书,你说陈蔚然会怎么想?”
怎么想还真不用猜,林如海在哪儿都消息灵通的很,那陈蔚然满口的怪话一字不漏的传到他耳朵里,林如海自认涵养不错都忍不住怒了,这两天一直在想着,到底是现在就拽他的小辫子,还是再忍两年,等礼部尚书致仕前夕,陈蔚然最志得意满的时候,再将他从云端上一脚踹下来。
林楠闻言哭笑不得,躺枪这种事,就算是他爹都避不开啊,而且现在连他都被波及到了,偏偏这种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而且还没法子化解——若遇上心胸狭窄的,会记恨你一辈子。
林如海见他愁眉苦脸,安慰道:“你也别太担心,他虽是主考官,可上面还有陛下呢,陛下先前说了会找你的卷子来看,若陈蔚然寻不到你的错处,没办法借题发挥,是万万不敢做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