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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芊兀自站在堂外,泪流汹涌。睍莼璩晓
她凭着自己的心回来,没想到却是这样一个结局。
天色已近黄昏,卫芊木然地立在堂外,心痛到麻木。
原以为不爱了,不恨了,心便不会痛了。
可是,现在他死了於。
这个一生都蠖屈不伸的男人,这个一生都在两难中艰难抉择中的男人,即便他耗尽心力,终究难以守得一个圆满的男人,他死了!
让她在那样爱过,伤过,无视过他之后,原本沉郁在心底深处的那个位置,突然便空了。
让卫芊的心,空荡荡地难受桩。
泪眼朦胧间,她似乎看到段墨踏着余晖向她走来。一如在苏城的老宅,稀朗的星光下,他的颊边染着淡淡的月色,目光一如初见时清朗。
忽而一阵风来,林间鸦鸣数声,堂内的呜咽声清晰可闻。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她,那个男人已经不在人世的事实。
卫芊重重摇头,甩落一串泪珠。
当天空上最后一抹瑰色消失在山峦那头的时候,她蹒跚着离开庙堂,独自向黑暗中走去……
在经历两世,又亲见数次生死之后,即便置身黑暗之中,她也再无所惧。
昆山之巅。
一切如故,然而依稀间,却又似有不同。
卫芊凭着心愿而来,她其实只要想要找个倾诉对象,所以,她想到了鲁齐。
那个超然得如同谪仙般的男子,那个总是让人如沐春风般的男子,唯有他,最是懂她。
昆山之巅一切如故。
山花烂漫,绿树木屋。
重新回到这里,一切恍然得像在梦里。
就如同她一直不曾离开,就如同,鲁齐一直不曾离去。
风过山林,一旁的木屋似有人开启。
卫芊的身体一僵,滞在原地。
一时间,她的心跳近乎停止。一种强烈的似真似幻的奇怪的感觉袭开。
似乎只要她一回头,便可以看到鲁齐恍若谪仙一般,身姿傲然地伫立在她的身后,衣袍如风,浅笑如昔。
心里似惊若怕,然而心有期盼,卫芊终是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回了头。
秋日暖阳下,一只穿着青布鞋翘的小脚跨出门来,卫芊心中一凛,失望的情绪像一盆凉水,嗖然迎头倒下。
不是他!
那是妇人的小脚,她不是鲁齐!
死了,鲁齐他是真的死了。
是她亲手将他葬在这昆山之巅,与日月相伴,听风过山林。
卫芊莫明地觉得委屈,双目嗖然湿润,喉咙阵阵发涩。
“卫芊!”
熟悉的声音,却不是她期盼中想要见到的那个人。
“好久不见,依依。”
缓缓抬头,卫芊努力扯动嘴角,尽量想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轻松一点,然而吐出来的声音,仍是干哑,粗嘎。
依依脚下一虚,她嗖然后退了一步,将背抵在墙上。
直到这时候,卫芊才发现,她比起从前来,竟然清瘦了许多,苍白了许多,整个人看起来赢弱无助。
卫芊一愕,急步上前,关切地问道:“不过数月不见,你怎么变成这副光景了?”
“你呢!你为何会来?”
依依不答反问,言词急切。
卫芊讪讪止步。
她看得出来,对于自己的突然出现,依依并不欢迎。
僵在原地,深深地吸了口气。抬头望向依依,卫芊语气淡然:“我只是想来看看他。”
“鲁齐生前并未见得你有多希罕他,如今已经化成一丘孤坟,一堆白骨了,你又何必假意惺惺……”
“依依!”
卫芊大声喝止依依的唇枪舌剑,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依依嗖然收声,原本凌厉的目中,渐渐溢满后悔,愧疚,惶然,各种复杂的形色。
“我只是看看他,与他说一会话,稍后便走。”
卫芊叹气。
她深知,鲁齐之死,对情根深种的依依打击之大,更甚于自己。鲁齐是因她而死,依依对她不能谅解,在卫芊看来,亦是情理之中。
深深望了一眼面如素帛的依依,一抺苦涩掠过心头。
卫芊心里幽幽一叹:自己跟依依的缘份,始于鲁齐,也止于鲁齐。虽然无奈,却只能叹声枉然。
深深望了依依一眼,卫芊终是转身大步朝鲁齐的墓地走去。
她不知道,在她转身的瞬间,依依的身体颤栗着,她的齿唇格格作响,目中的热泪已汹涌而出,人也缓缓滑落于地。
卫芊走得很快,带着几乎急切。
临到鲁齐坟前时,她却害怕了,怯弱了。
她一步一挨,脚步如有千斤。
然而,她再是怕,再是不愿相信,眼前的事实还是切切实实地提醒着她,鲁齐已经长眠于此了,与山林作伴,与日月同晖。
坟上荒草萋萋,看得出来,自鲁齐安眠于此之后,从来无人打理。
卫芊心中一痛,目中的泪再次不可抑制地滚滚而下。
或许是因为依依对他心里有怨罢,所以一直放任这些荒草在他墓上疯长也不曾打理。
卫芊狠狠揩去目中的泪水,蹲下身去,用十指清理坟上的荒草。
一边清理,她一边如同与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喃喃细语道:“齐,我看你来了,离开这许久,你坟上的草都长得这般凌乱了,我今日才来打理,你可曾怨我罢?”
自失一笑,卫芊又自语道:“是我多心了,齐素来是超脱之人,为人大度,又如何会与我如此计较。”
再次捊着袖子揩去眼角的湿意,卫芊嗖然长叹道:“齐,你可知道,段墨死了。”
说到这里,她语气为之一噎。
原以为一个轮回转身之后再没有分毫关系的人,如今死了,卫芊才骤然发现,原来,自己心中的某个角落,一直都有他的存在。
现在那个角落突然空了,她却嗖然觉得空荡荡的难受。
努力将喉中那股涩意强咽了下去,卫芊手中未停,接着说道:“自我重生以来,每一步,我都走得谨小慎微,唯恐重蹈覆辙。然而,我保全了自己,终究还是不可避免地伤害了别人。例如你。例如段墨!”
“来的路上,我始终在想,人活在世,总有一些东西是自己无法取舍的,也总有一些人是无法割舍的。就如段墨,他置身在那样一个两难的位置,即便对我无法割舍,可是事关国家跟子民,他也只能舍我而就江山社稷。这样的道理,我非是不懂,只是,当自己是被牺牲的那个,总也难免耿耿于心。齐,你相信么?我对他,从来不曾深刻地恨过。只是,只是……”
十指已被茅草所伤,血迹斑斑,然而卫芊却感觉不到痛。彼时,她的心,比起*上的痛疼何止千倍万倍。
噎了噎,卫芊终是忍不住啜泣着道:“只是,即便我心如此,如今他也无从得知了。”
这世上的人,没有几个是可以过得随心所欲?
就如前世的自己,就如这世的段墨,就如为情所伤的鲁齐,就算求而不得的依依……
现在,她即便能体会段墨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一种心境,可是就算重新来过,她还是会躲他避他。
因为,没有人会愿意继续身为棋子的命运。
仔细想来,前世自己落了个横死收场缘起情不自禁,今生自己亏欠了鲁齐与段墨,却只能在心里叹一声情非得已了。
风过山林,吹得树木哗哗作晌,就如鲁齐的回应一般。
那飘然若仙的身影又在眼前恍然乍现,鲁齐一如初见时那般温和,善体人意。
说了这许多,卫芊心里一松,也渐渐放宽。
卫芊清理得十分用心,尽管十指已破,但她全然感觉不到痛疼。当坟上再无一根杂草之时,她终是松了口气。
掏出绢帛,卫芊缓缓拭过墓碑上“逍遥王鲁齐之墓”几个大字时,神情已然转为安然。
默默凝神着墓碑,卫芊缓缓地,发自肺腑地说道:“齐,我知道你决意舍命救我时,是希望以你的命换我一世圆满。可是我却总是以为,自己跟韩非在一起对你是种亏欠。当韩非长眠不醒时,我心里的惶然惊怕,与你离去时如出一辙。那时我才明白,生命太脆弱,一生太短。自己前一世时,已是心存怨怼不得圆满,今生,即便是自私一点,也想肆意活那么一回,如此方能无憾。”
卫芊浅浅一笑,一如面对鲁齐一般,心无芥蒂:“韩非苏醒的那一刻,天知道我是如何的感恩。也是那时候,我才想得明白,齐舍命成全,只是为了让我夙愿得偿。是以,我不能负你,亦不能再负韩非。”
虽然想明白这些不太容易,但她终是明白,唯有努力地连同他的份额一起幸福下去,鲁齐九泉之下,才可笑而无憾。
突然间,林中传来一阵异响。
“谁?”
卫芊不信鬼神,却又几度似觉故人就在身边。
这种感觉十分怪异,似乎从她踏上昆山之巅时便一直存在。
诧异抬头,不意却见到依依翩翩而来。心头再次掠过一抺失望。
卫芊知道,依依并不喜欢自己与鲁齐太过接近。
即便是现在。
小心将墓碑上的灰尘抺净,卫芊仔细端详片刻,这次回身面对依依。
意外的发现依依的唇角竟然破损,血迹犹在,齿痕犹存。
心里终是不忍,语气放软,卫芊远远地望着她,恳求道:“我不会时常前来打扰你,只是请你允许,让我每年清明之时前来祭拜他一回可好。”
依依的面色白得近似透明。
她倔强地望向别处,默然半晌,终是说了一句全然不相干的话:“你方才之言我已全然听到……”
咬了咬下唇,毕竟偷听他人*有失磊落,依依终是难以出口。
卫芊知道她有话要话,也不急于催她。
少顷,在卫芊静静的盯视中,依依终是回头。
自卫芊上山之后,俩人首次四目相交。卫芊终于在她的目中看到了初识时那抺关切跟敦厚善意。
舔了舔干燥得略微发白的唇畔,依依带着某种卫芊不懂的小心,轻轻问道:“韩非是谁?你爱他么?你跟他在一起,会幸福么?”
卫芊目中一讶。
她没有想到,依依问的竟然是这个。
哑然一笑,凝目望向鲁齐的墓碑,卫芊坦然道:“韩非是我的夫主,此生能跟他在一起,于卫芊而言,已是圆满。”
静静收回目光,掉头望向依依,让卫芊意外的是,她竟然在依依的脸上看到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或许是察觉到卫芊发现自己神色有异,依依神色一凛,复又问道:“你之所以屡次拒绝鲁齐,皆是因为他么。”
卫芊神色黯然:“只能说他不是那个在对的时间里,出现在我生命中的人,是以错过便是一生。”
“如若今生让你再次选择,你会选择鲁齐还是韩非?”
依依问得急切。
卫芊摇头:“我与韩非相识在前,相爱在前,心已交付,无从选择了。”
缓缓回头望向墓碑,一如面对鲁齐一般,卫芊一笑:“我与鲁齐已有来生之约。来生,三生石前,我必然苦候他的到来。相信来生,我们应不会再有今生之憾了。”
山风骤然又起,密林后,一人身姿如玉,白袍飘荡,恍然若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