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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贾环目送叶讲郎离开,笑着叹口气:自己果然是图样,图森破!
科场的门道确实多。不仅是童生可以跳级参加乡试,秀才也可以参加会试(进士)。以生员身份入贡国子监读书,肄业后即可参加礼部会试。
再加上童子诗三关不糊名,各种保送、请托;乡试、会试漏题、作弊、提前约定门生等等,这科场真是黑的不要不要。
但对贾环来说,有“路”可走,是好事。
一任提学官任期三年。正好是两年童子试一年乡试的时间窗。贾环在沙提学身上“刷”的好感,并没有作废。明年北直隶乡试的录遗考试就是由沙提学主持。
不糊名的考试,贾环只要自己不作死:比如像公孙亮那样污了卷面,或者避讳字、八股文禁忌等问题,通过,取得乡试解额的概率很大。
只要能参加乡试,他还是愿意再苦读一年,冲刺举人文位。
功名的问题想得透彻,贾环心中轻松,起床喝药。而后,裁开信封,阅读长姐探春给他的书信。
探春在信中写到贾府的情况,各人对他生死的议论。京西洪水她的担忧。赵姨娘找她闹过一回,要她打探消息。贾环屋里的情况:两个大丫鬟晴雯、如意的识字功课拜托宝姐姐在教授。如此等等。关心之情,流露在笔端,横溢在纸面上。
贾环读了一遍,心中有些暖暖的。脑海里浮起那位绰号“玫瑰花”,俊眼修眉,文采精华,顾盼神飞的姑娘。磨墨,铺开信纸,提笔回信:
三姐姐,见字如面。弟于七月中突遭洪水。是时,水势滔天,山河失色,屋垣尽毁,人畜皆死,交通阻隔,音信断绝。至令长姐心忧如焚,弟之过也。
弟困顿于书院之内,奉山长之令,主持赈济…,有词半阙记之…。今科院试,因故无缘;来年再试,必登桂榜…,弟若有瑕,当回府接雯、意二人出。盼姐勿忧,并告知姨娘。
…
…
贾环字的写的轻快,圆润流畅,潇洒飘逸。写好信,下午时,让熬药的小和尚拿去交给柳逸尘。该交待的话,他上午就给柳逸尘交待过。
书院的精英弟子全部在今天上午出发前往京城参加院试。留在书院的弟子,以柳逸尘资历最深,暂时负责全局。秦弘图、易俊杰、都弘、韩秀才协助。
叶讲郎来过,贾环才了解情况。他早前还以为柳逸尘来送信是同学们怕刺激他的情绪。此时,他身处病中,并不去管书院的琐务。他没有那么大的权力瘾。
二十七日下午,一场秋雨洒落,地面微湿。窗外小雨潺潺,梧桐树上黄叶飘落。
贾环身体略好些,换了夹衣,在偏厅、回廊中走动,活动身体。回头时,恰巧看到林姑娘带着白面纱,提着食盒从回廊远端走来。
贾环就笑了下,等候在回廊中。
自他昏迷过去,倒是有十几天没见过这姑娘了。科举的事情压在心头,他也没顾得上向书院的同学问她的情况。不过,粮食运进来,想来应该是好好的。
林芝韵走近,提着食盒,轻盈的向贾环行礼,轻声道:“小女子见过贾院首。贾院首…身体可好些?”声音清丽悦耳。
灾后在书院养了几日后,她和二哥、舒儿回家了一趟,今日才返回书院。她带了些京城里出名的点心,吃食来看贾环。
隔着面纱,贾环看不到林芝韵的神态,但她话里诚挚的关心还是听得出,微微一笑,洒然的道:“还行吧。智尘大师说我要静养3个月。正在服药。”说着,邀请林姑娘到他屋子里稍坐。
见贾环病情无碍,林芝韵心中欣喜。当日,她听到贾环在书院门口昏迷,心伤流泪,也曾自责、内疚。幸好,他没事。她是等到贾环苏醒后,无生命之虞,才离开书院。
林芝韵怡然一笑,提着食盒跟在贾环身后,进了屋子,将食盒放在圆桌上打开,一格格的取出来,共四格,轻语道:“不知道贾院首病中有没有忌口?
这是崇文门外张记的芙蓉糕,这是棋盘街里刘家铺子的肉末烧饼,这是城隍庙外卖的双色豆糕,这是托人在内市里买的洁粉梅片雪花洋糖。”
贾环微微愣了下,谢道:“食物没什么忌口。林姑娘有心了!”
京城里最热闹的几处商市有:棋盘街、灯市、城隍庙市、内市和崇文门一带的市场。他前年初到贾府时都去逛过。这几处小吃都是有名的。难为她分别去买来。
林芝韵微微低头,轻声道:“小女子多走几步路而已。比起贾院首在水灾中赠我馒头的恩德,太轻。”
语调柔柔的,显然是心中有些触动。
贾环笑着摆摆手。他赠送馒头给林姑娘,倒没有施恩图报的想法。只是帮帮她。赠人玫瑰,手有余香。但这姑娘有感激他的心思,带了特意挑选的点心来看他,还是让他心里暖暖的。
其实,那天早晨,不管是谁坐在救灾负责人的位置上,见她一个女子饿的难受,都会心生怜悯,分她一些食物。
至于,傍晚他去寝舍找她,分她半个馒头,纯属是他自己心里过意不去。别人不知道林姑娘的情况,他可是大致上都清楚。
那天在东庄镇布匹店的见闻,再加上林心远曾经说过的话也佐证了他的一些猜测:家道中衰,被夫家悔婚,自己毁容,经营店铺,撑起家中用度。
有着悲惨的遭遇,不一定值得同情。有句话叫做: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有着悲惨遭遇,性子坚强且顽强的活着的人,一定值得同情。
同样的家庭遭遇,但贾环从来就不同情林心远,这位富二代的少爷身上毛病很多。要他骂一句的话:你个衰仔!但,他欣赏林姑娘的坚强。
与艰难困苦的生活抗争的人,与命运斗争的人,身上都闪耀着人性的光辉!曾几何时,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激励了一代又一代的青年。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也!
现代社会的心灵鸡汤很推崇一句话:生活就像强--奸,如果不能反抗,那就享受吧。
但贾环很鄙视这样的观点。任何一个内心强大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应该有这样的信念: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
要像贝多芬那样对着生活怒吼: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它将无法使我完全屈服。
要像拿破仑那样威胁:如果命运女神垂青,我将要求的更多。
…
…
贾环心里的想法,只是在一瞬间闪过,对带着面纱的林姑娘温和的笑一笑,道:“林姑娘,我们也算是熟人了。以你我相称吧!”
古代社会,女子的自称是:奴家、小女子。男权社会是这样。只是,他听的有点不大习惯。
林芝韵面纱下美丽的俏脸,微微一红。确实是熟人。去年六月初,她和贾环在崇文门外大街的胭脂店前见过面。她还讥讽贾环:小小年纪,就做渔色之徒。
倒不是她要故意教训“小孩子”。侍女舒儿说他是二哥的朋友。她二哥在八九岁时做了什么事?富家公子,荒唐事多着!
她一直以为贾环是二哥的“狐朋狗友”。去年年前大雪时,她还斥责他是狐朋狗友。对贾环买胭脂送给母亲-的解释将信将疑。
现在回头再来看,倒是觉得她自己很幼稚,先入为主。以贾环在赈灾中的表现,根本不能用看九岁少年的目光来看,他是书院书生们的领袖。他的解释,她现在相信。
林芝韵歉然的起身,赔礼道:“往日我误会贾院首,言语多有得罪,还请贾院首海涵。”
贾环就笑了笑,做手势示意她坐下,不用多礼,“得罪倒谈不上。你那是傲气外泄。”这姑娘的性子很有点骄傲。当然,白富美嘛,很正常。
按照去年六月时情况的推测,林家在京城三环以内拥有一家茶楼。如果家世累富的话,预计是10亿人民币以上的身家。而那时,她应该还没自己毁容。
在没见到林姑娘的真容之前,贾环对她很有好感。但正是因为给她讥讽过,他便从来没有主动去见她。他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喜好。也不会因为对方是美女,就委屈自己。
他也是个很骄傲的人。
去年年底在东庄镇上相见,他还会向她解释下去胭脂店的缘由。而今年再见时,他连解释都不做。实在是林姑娘的容颜太惊悚。他那点男女间的好感已经不翼而飞。
现在嘛,自是当她是个可以一交的朋友。朋友间的误会、口角,说开了,自然是很洒脱。其实,林姑娘不向他道歉,他也会揭过这一篇。一个人若是对身边朋友的小错都很苛刻的话,就太作了。
当然,陌生人要另外论。子曰:以直报直,以德报德。
林芝韵给说的微微扭头一笑。只听过“霸气外泄”这样的话,还有“傲气外泄”?
气氛轻松许多。贾环吃着点心,和林芝韵随意的聊着京城里的趣事、见闻。
熟人归熟人,但古代女子的闺名可不会给男子知晓。贾环看着林姑娘带着的面纱,倒有心提醒下她。林姑娘带的面纱,正式的名称叫做帷帽。他的三姐姐探春,赵姨娘等人都有这些行头。
周朝女子不能以面貌示人,事关名节。女子外出时坐马车。若是必须要步行,则是带帷帽,遮住容颜。具体款式,参见天龙八部中木婉清的装束。
当然,那天清晨,林姑娘的面纱简单些。今天,又换成了这种帷帽。但以贾环看来,实在没有必要。带帷帽的习俗只适用于上流社会。小民谁管呢?天大的道理,以实用为准。
林姑娘现在家道中衰,沉沦在社会底层,来往的布匹生意,谈的不过是十数两银子。带帷帽很麻烦的。她这个习惯,最好改一下。
当然,交浅言深。贾环自是不会现在说。
再有一个,这姑娘把脸遮起来,还是蛮漂亮的。身姿修长婀娜,气质清丽。他可不想对着一张很惊悚的面容聊天。那需要适应几个月才行。
男女有别。说笑的聊了十几分钟,贾环就送林姑娘出门。得知她现在住在东庄镇上,笑着点一点头,目送她纤袅的背影远去。
院落中,秋雨点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