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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非叹道:“朱雀谷人数稀少,不靠外界的舆论和其他门派的帮助根本无论对抗翼国王室。 为了躲避翼王的追缉,他们自然只能选择隐居。怪不得玄隐先生忽然失去了音讯。他为了自己的承诺不惜独自承担这一切的凶险,不愧为天下第一名士! ”
杨柳的眼神黯淡下去,道:“这就是以前的袁浕,为了不累及无辜的生命而宁愿牺牲自我的袁浕。但曾经的袁浕已经死了,在他决心登上王位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妾原以为他变得这么残忍,只是因为翼国过于弱小而敌人过于强大,所以我才甘愿嫁给袁燧以替他分忧。但谁知他却越来越严酷,越来越残忍。毓国的通渠明明已经使得翼国的实力得到了逆转,他却依然不知足,甚至企图通过残害数以万计的生命来满足自己的野心。妾本以为,自己可以唤醒他的良知,可没想到……”
杨柳惨然一笑,道:“他是不是说,妾若想得到解药,就得吞下这瓶梨花千仞雪?”
秦非只能点点头。
杨柳走到窗户旁,打开窗子道:“妾最怕疼。他这么做,不过是要妾放弃。看来,他决心已定。再多说也无益了。”
秦非心里放宽几分,笑道:“您果然是聪明人。其实……”
杨柳扭回头,道:“解药可以给我了吗?”她手里依然拿着那只白瓷瓶,可瓷瓶倒转,瓶口只悬着一滴药水。
杨柳竟然趁着转身的一瞬间,把药水喝得一干二净。
秦非立即冲上前去,想拼命扒开她的嘴,把毒药逼出去,杨柳一开始还在用力挣扎,到没过多久,连挣扎的力气都已丧失。
秦非颓然往地上一坐,心如刀绞。
一切已经太晚了。
杨柳脸上的血色在一分一分褪去,身体也以惊人的度迅冷却。秦非知道只要再过一会儿,她周身的血液就会凝聚成冰,然后这些冰柱刺便会一根一根渐次刺透她的五脏六腑,直到死亡。
这种毒药自然有解药,但必须在短时间内服下。现在,明显已经来不及了。唯一的解脱似乎只剩下死。但谁又敢动手!纵然此刻杀了她是在为她解脱,但对失去挚爱的袁浕来说这个人就是凶手,他无疑会把满腔的怨怒撒在这个人身上,不问缘由。
秦非已经不敢再想,甚至不敢再看。他忽然觉得自己真是个没用的懦夫。杀了那么多的谋臣勇将,却连一个女人都不能杀,救过那么多的侠士英雄,却连一个女人也不能救!
杨柳的嘴角已经渗出血,青色的唇上被咬出一道道失血的瘀紫,她显然在拼命忍受痛苦,在抑制着自己不要叫出声音。
秦非抱起杨柳,从她头上取下金簪,对准了心脏,但他的手比她的身体抖得还要剧烈。他紧咬牙关,想要狠狠扎下去,却还是停在她的胸前。
他不忍,但更不敢!
一个白色的身影破窗而入 ,犹如一轮耀眼的太阳投入了黑暗的大地。
秦非呆呆地看着隋瑾,心里不由轻松起来。纵然妒忌,他也不得不承认,隋瑾绝对是可靠的,他在就一定有办法,若是连他也没有办法,那别人也一定没有办法。
隋瑾开始施展玄术,企图把她的血液重新融化。杨柳的身体虽然还扭曲在一起,但神情已经平静许多。而隋瑾的额头上起初还汗如出浆,后来却连汗都流不出了,嘴唇也已经泛紫,显然已经再也无法抑制住梨花千仞雪的寒毒。
终于,他暴喝一声,瘫倒在了杨柳身旁。
秦非想上前扶起他,却被他用袖风打开。他挣扎着爬起,开始调息运气,终于吐出一口浓血,开始不住咳嗽。
不知过了多久,隋瑾才缓缓站起,秦非急忙上前扶着他,刚刚碰到他就打了个寒战,他的身体简直像冰块。原来隋瑾在为杨柳驱毒时,为了最大程度减轻杨柳的痛苦,不惜将一部分寒气引到了自己身上,刚才不让秦非碰自己,也是害怕不会武艺的秦非被寒气侵蚀。
隋瑾轻轻把杨柳扶到炉子旁,向她行了一礼道:“隋某来迟一步,请您恕罪。”
杨柳已经没有那么痛苦,但还是浑身无力,只能道:“若非先生,妾此时依然生不如死,谢犹不及,怎敢相怨?”
隋瑾道:“隋某无能,只能暂时抑制王后身体里的毒,但此毒还会再度爆,那时纵然是神仙也无力回天了。”
杨柳苦笑道:“这已经足够。”向秦非道:“先生刚才似乎有话没有说完,您说'其实’是指……”
秦非那一句本是想说,其实那个解药并不能阻止翼国进军毓国,以此彻底打消她要得解药的想法,但没想到杨柳竟然抢先服下毒药。如今他又怎么忍心告诉她,她的牺牲只是徒劳?
秦非挤出一个微笑,道:“其实,翼王也是非常惦记王后的。那些通过使臣送给您的药品,无不是他亲自为您选出的。还有柳园……您走了以后,他便用玉雕了一个和您一模一样的塑像放在小楼上,每晚都会去柳园的小楼下仰望那塑像的影子。”
杨柳嘴角不由挑起一个微笑,道:“是吗……”
秦非道:“还有他之所以那样残忍地杀死二王子,也是为了替您报仇。您给他做的那件红衣,他虽当着您的面扔了,但您一走,又悄悄地捡了回来,一直藏在柳园的小楼上。”
杨柳叹息道:“没想到,他还会和您说这些。”
秦非黯然道:“不是陛下,是杨絮王后告诉臣的。”
杨柳目中掠过浓浓的悲伤,道:“只是可怜了杨絮。”她吃力地从怀里取出一根同心结。
按照翼国风俗,每个向有了心上人的女子都会亲手为恋人编织一条这样的同心结,在新婚当日亲自为其佩上。
她的同心结,一直保管在身边,直至生命即将终结,才可以示人。
杨柳向秦非道:“可否请先生把此物转交给袁浕?”
见秦非小心收好好。杨柳露出了满足的微笑,但很快,她的肤色复又转为铁青,隋瑾忙跑过来,想为她抑制住寒毒,却怎么也无能为力。
秦非咬牙道:“王后素来身体虚弱,看来已经支持不住了。”
隋瑾的目中透出无限的惋惜和痛苦,但他还是镇定地取出一把匕,向杨柳道:“王后是想现在上路,还是过一会儿再走?”
杨柳抬起手指,指了指匕,又指了指自己的心,紧紧咬着的牙齿“咯咯”直响,却说不出话。
隋瑾用自己的内力封住她喉间周围的寒毒,使她可以勉强说话,道:“您可还有何心愿未了吗?”
杨柳望向秦非,吃力道:“我,我想要再回一次柳园。解药就有劳秦先生送到毓国了。”言毕闭上双目,道:“请先生快动手吧。”
如同将一束鲜花插入花瓶里一样,那把匕已经插入了她的心脏,那么果断却又那么温柔。
隋瑾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子,对着她的尸体行了一个大礼,面色庄重而慈悲。
谁也不会认为这是一个凶手可能拥有的神情,这种神情本来就应该属于神明,悲天悯人,牺牲自己以渡众生的神灵。
事实也是如此。这一刀刺下去的一瞬间,他便已经将自己置于最危险的境地,但他却丝毫没有犹豫。
一种空前剧烈的自卑感向秦非涌来,他惨然地仰望着隋瑾,只觉得自己是那样渺小而龌龊。他前所未有地清晰地感到自己这一世是永远比不上隋瑾了,他的那份坦然和无私舍己的大气是他永远不可企及的,正如萤火之于太阳,溪流之于大海。
隋瑾将杨柳的尸体抱起,向秦非道:“袁浕不允许我入宫,所以我只能把你们护送到柳园就立即离开。”
秦非不敢看他,只是道:“多谢你。”
两人坐在车上,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各有所思,风声里隐约听见有人在歌唱,凄厉的歌声反反复复吟唱着一小调。
“杨萧萧兮柳瑟瑟,
北风恶兮百草折。
一心分兮二心时,
两枝难兮作一枝合。”
秦非忽然想起,杨絮常常吟唱的也正是这《柳枝歌》。
杨絮是因为袁浕的无情而崩溃,而杨柳则死于过于沉重而内敛的感情。世间最动人的情歌为什么总是悲歌,世间最动人的爱情为什么总是悲剧?
隋瑾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道:“庄梦先生可好吗?”
秦非迟疑了一下,点头道:“很好。”
隋瑾淡淡道:“你们应该已经猜出我的身份了。”
秦非只能点头。
隋瑾道:“秦柔以前一直很好奇,我为什么会和袁浕在一起,您也一定很想知道吧?”
秦非又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