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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愈下愈大,布诺敲响了虚掩的房门。
热腾腾的鱼汤还有白嫩嫩的米饭,还有特意为她们准备的袄子和棉被,由跟在布诺身后的两名教徒捧在手里。
朵西客客气气地冲布诺道一声多谢左长老,布诺将手中的饭食放到桌上,朵西上前亲自接过教徒手中的棉被,布诺从教徒手中拿过袄子,轻放到凳子上,亦是客客气气地回一句没什么,朵西则转身将棉被搬到里屋去放着。
龙誉紧紧盯着布诺,布诺也不在意,只是向她说了一句话,朵西从里屋出来时,布诺已经走了,龙誉则是已经捧起了一碗鱼汤美滋滋地喝着,还不忘赞道:“阿娘,这鱼汤是我喝过的所有鱼汤里最好喝的!”
龙誉的情绪自我修复得很快,此刻面上已经丝毫不见了方才的哀伤,又变回了那个朵西所熟悉的成日嬉皮笑脸不知疾苦的小娃娃。
“慢着些,别烫着了。”朵西温柔一笑,看向窗外,已是夜色沉沉,雪静静下着,桌子上,摆着一盏她进屋时还未点亮的豆油灯,朵西知道,这是布诺离开时燃上的。
他待她,依旧如从前那般关心备至,就像他所炖出的鱼汤,二十年了,仍旧是从前那个味道,似乎从未改变。
“阿娘阿娘,你也喝!”龙誉将手中盛着鱼汤的陶碗放到桌上,拉过了朵西的手,将她按坐到自己身旁的另一张凳子,再亲自双手捧起另一碗鱼汤递到她面前,朵西笑着接过,龙誉才又落座,开始了她风卷云残地将桌上大半的饭菜全部卷进肚子里,朵西只是无奈地让她慢点吃,别噎着了。
龙誉吃完之后,两眼放光地看着朵西面前并未动过一口的鱼汤,朵西慈爱地笑着将鱼汤推到了她面前,龙誉则哈哈笑着说“阿娘那我就不客气了,反正你天天都能喝到”,便又将一大陶碗的鱼汤咕咚咚下肚了,吃完之后心满意足地软趴趴地整个人趴到了桌上,用手搓着肚子,一边打着嗝。
“嘿嘿嘿……”忽然,龙誉自己嘿嘿笑了起来,而后眼睛亮亮地看着朵西,像个献宝的孩子,有些得意道,“阿娘,我告诉你个好事?”
“你个皮孩子,不给我闯祸就好了,能有什么好事给我这个阿娘说?”朵西一边收拾着被龙誉这么大趴而弄得乱七八糟的桌子,语气虽是无奈,眼里却是满满的慈爱。
“啊哈哈——”龙誉猛地站起身,得意的哈哈大笑,“那个白面小男人允许我今晚和阿娘呆一晚,怎么样,阿娘有没有觉得是好事?”
朵西收拾桌子的举动突然一顿,有些不可相信,烛渊大祭司能允许阿誉来见她她已觉得不可思议,如今更让阿誉留在她身边一夜,这些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阿誉,告诉阿娘,发生了什么事情!?”朵西突然猛地抓住了龙誉的手臂,惊慌,不安。
“阿娘,难得咱们母女有这么个大好的晚上,你就先不要管你这个碗碗筷筷了,明儿我走了你再慢慢收拾。”龙誉仿佛没有看到朵西眼里的惊慌与不安,绕到了朵西身后,从朵西身后像小时候那样搂住她的脖子,然后慢慢地左右摇晃着,“阿娘,原来你不是老说我再像个野小子一样就别想嫁出去了吗,然后现在我发现,其实我魅力还挺大。”
“……”朵西觉得她教养孩子教养得有些失败,又皮又野,还没脸没皮。
“阿娘你别不相信,我可是把那个白面小男人迷得神魂颠倒!”反正在朵西面前,龙誉无所顾忌,胡天胡地地瞎白话。
不过,她说的也算是实话,只是绕着这个实情所画的圈有点大,大得超出了实际范围很多倍。
“……”朵西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阿誉这孩子,又开始胡言胡语了,“行了,你这个皮孩子,真当阿娘到了脑子不好使的年纪了吗?既然你不让阿娘收拾桌子,那阿娘就继续织布。”
朵西说完,轻轻拍了拍龙誉挂在她脖子上的手背,站起身往机杼走,而龙誉就这么吊在她背上,跟着她一起挪到了机杼前,朵西坐下,她继续搂着她的脖子在她背后晃啊晃。
“阿娘,我没有骗你。”龙誉将下巴搭在了朵西肩上,不再玩笑,有些幽幽道,“阿娘,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朵西刚拿起梭子的手微微一抖,等着龙誉接下来的话。
“阿娘一定会觉得惊讶,就是我自己,我也有些不敢相信,我也想不明白我怎么就会喜欢上那样一个人呢?”朵西是龙誉的阿娘,也是她的姐妹知己,面对朵西,她不需要任何隐瞒任何伪装,语气染上了一丝哀愁,“小哥哥和我相识了那么多年,对我那么那么好,我都没有喜欢上他,却偏偏喜欢上了一个仅仅相识了半年的人,而且还是个嘴贱心黑的人。”
“哦,小哥哥,阿娘知道的,就是以前我时常像你说起的小哥哥,他竟然,是中原人。”龙誉没有注意朵西的反应,只是苦涩笑笑,“这个事实对我来说很残忍也很打击,而小哥哥就算不是中原人,我对他,也没有那种男女之情。”
龙誉说着,突然昂起头哈哈一笑,“哈哈,阿娘,我觉得我就是在犯贱吧,对我好的将我捧在手心里疼着爱着的,我不喜欢,偏偏去喜欢一个对我不冷不热还恨我的人。”
“阿誉。”朵西虽然这个龙誉喜欢烛渊的事很震惊,可她知道她的阿誉需要的不是她的疑问与惊讶,而是需要她的理解与肯定,理解她这一份本不该存在更不该萌生的情感,毕竟,横在他们之间的上辈恩怨始终是一条填不满的沟壑,可她想看到的不是阿誉对感情的惶然与迟疑,而是幸福与开心,“感情的事,从来不是你我所能说的准的。”
朵西轻轻拍着龙誉微微发凉的手背,看着窗外扑簌簌的白雪,慈爱道:“跟着自己的心走就好,只要你认定的事,放心去走就好,世俗眼光,又何妨?”
龙誉将脸埋在朵西肩上,瓮声瓮气地问道:“阿娘,你说,佑纳爱上了林龙,她后悔了吗?”
曾经的爱变成了刻骨铭心的恨,那样惨烈的结局,她后悔了吗?
“佑纳啊……”说到佑纳,朵西便变得伤神,温柔的声音幽然飘渺,“她心中是恨极了林龙,可她最后仍选择为了他的骨肉而毁灭了自己,说到底,佑纳对林龙的爱,远远胜过她对他的恨。”
“佑纳爱他爱入骨髓,所以才会恨入骨髓,我想,她是至死不悔自己爱过林龙的,因为他们拥有过最美好的回忆,她不悔自己爱过他,也不悔自己生下了你。”
她悔的,只是自己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不怪任何人,只怪她自己。
“那阿娘你呢?”龙誉抬起头,又将下巴搭在了朵西肩上,问道,“你后悔爱过你的布诺阿哥吗?”
她看得出的,她的阿娘与布诺左长老,是曾经深爱过的两个人,只是没能走到一起,变成了如今只能遥遥相望的情况。
朵西没想到龙誉会有这么一问,苦涩一笑,幽幽长叹了一口气,她的阿誉,果然很聪明,什么都被她看得明明白白。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阿誉又何必在乎阿娘这个答案呢?”朵西低头,穿梭,开始推动面前的机杼,“如今阿娘心中所在乎的,只有你,所放心不下的,也唯有你而已。”
“我选的路,我不曾后悔。”机杼唧唧复唧唧的声音在安静的雪夜中响起,朵西温柔慈爱的声音像是一碗暖和的姜汤,驱散了龙誉心中所有的不安与忧虑,唯留下温暖与坚定,“阿誉,这是你选的路,相信自己会走到最后,你所做出的决定,不论是苦是甜,阿娘都会支持你。”
“还是阿娘最好了!”龙誉终于又展露出笑脸,将朵西搂得紧紧的,左晃右晃,不再问会让自己不开心也让朵西哀伤的问题,哼起了少时她自编的最得瑟的歌谣,“我是龙誉我天不怕地不怕!”
“好了,你这个皮孩子,你再这么晃着,让阿娘怎么将这不快快织好给曳苍呢?”朵西笑,无奈又宠溺。
“这布是给曳苍的!?”龙誉看着机杼上马上就要完成的棉布,惊得从朵西的背上跳开,一脸的“娘们啊娘们,没看出来啊”的神情,指着机杼上的棉布道,“曳苍穿这么花花绿绿的布,他有脸走出去见人吗?”
“噗……”朵西轻轻笑出了声,抬手,曲起食指轻轻敲上了龙誉的脑门,纠正她道,“这是要给曳苍小娘子做新衣用的布,曳苍一个大男人,他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穿姑娘的花色啊。”
“曳苍就要娶林蝉蝉了!?”够速度!可是,“那个白面小男人能同意!?”
“阿誉,你这个称呼,要改,若是让圣山上的其他人听到了,你是要受罚的。”朵西严肃起脸教育龙誉,看着龙誉一副笑嘻嘻的模样,知道自己说再多也是废话,便继续织布,笑道,“布诺揣测祭司大人的心思应当不会出错,曳苍的好事,大约就在几日了。”
“哎呀呀,圣山的老男人终于有人肯接手了!”龙誉搓着下巴啧啧道。
“……”朵西满脸黑云。
“曳苍自个娶媳妇让阿娘你帮他小媳妇做新衣!?阿娘你也答应!?有没有记得敲他一杠!?”恢复了精神的龙誉像只野猴,就是朵西也无奈。
“那阿娘,林蝉蝉当新娘子那天穿的新衣做好了没?让我瞧瞧呗!”
“啊哈哈!明儿我就去找林蝉蝉,戳着她的脊梁骨好好笑她一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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