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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州城下雪了,在天将亮未亮时飘飞起了小雪,洋洋洒洒从灰蒙蒙的空中飘落而下,只是还未落到地面便已融化,给益州的深冬带来了透骨的冷意。
白雎是在墨衣紧张担忧的叫声中醒来的,当他缓缓睁开眼,觉得晨光有些刺目,觉得墨衣满是紧张的脸有些或远又或近时,他恍惚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阿誉伏在他的膝上流泪,混杂着他们曾经一齐拥有的美好过往,而后又是烛渊似笑非笑似嘲讽又尽是冰冷的眼神,然后是一碗冰冷又带着血腥味的液体灌进了他的嘴里,席卷了他全部的梦境,一切,似虚幻,又似真实。
是梦还是真实,一时之间,他竟辨不清了。
身体疲软无力得紧,仿佛全身力气被抽离了一般,一丝力气也使不出来,头亦昏沉得紧,虽然无力,可身体里的疲软无力却又仿佛是真实的感觉一般,还有眼前紧张担忧的墨衣……
明明不该再存在的一切,为何又感觉这般真实,他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何还会看到光亮?
“少主,您怎么了!?”墨衣本是在外敲了许久的门无人应答,推开门的一瞬间看到斜倚在椅子上双眸紧闭的白雎,他险些以为少主已经离开了这个人世,语气不禁慌张又急切,如今看到白雎睁开眼才松了一口大气,忙将手中的大氅披到白雎肩上,心有余悸问道,“少主,您是不是觉得哪儿不舒服?”
双眸已经适应了刺眼的光线,白雎只怔忡地任墨衣替他披上大氅,而后垂眸看向自己膝上的衣摆,只见一小片浅淡的湿润干透后的水印,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这——怎么可能!?
“墨衣。”白雎抬起手,慢慢挪向自己的膝盖处,张张泛白的唇,沙哑的声音如同热风吹过干涸的河床,吹动那些粗粝的沙石一般嘶哑,令墨衣吃惊,也令他自己震惊。
然而他震惊的不是自己的声音,而是他张口之时口中那腥甜浓稠的血腥味,令他不禁想到了梦中那一碗冰冷带着血腥味的液体,心不由自主地发颤,双手撑着椅把想要站起身,却是无力得才微微撑起身又跌坐回了椅子上。
墨衣紧张且不解,伸手刚想扶着白雎站起身来,却被他紧紧掐住了手臂,而且墨衣能清楚地感受得到,白雎双手在不停地颤抖。
“少主,您怎么了!?”墨衣紧紧皱眉,少主在紧张,他从未见过的紧张,甚或说是惊慌,令他也不禁跟着心慌,“少主是不是觉得太过难受,墨衣这就去请大夫!”
墨衣急急说着就要往外走,却被白雎紧紧掐着手臂无法离开,只见白雎苍白着面色微微睁大着双眼紧张地盯着他,声音嘶哑而颤抖,“墨衣,去帮我看看书桌上我昨夜画的画还在否!?”
墨衣一怔,连忙应声走到了书桌前,可当他看到书桌上的画时,眼里有惊讶也有警惕,下意识地警惕巡视着书房的每一处。
“画还在否?”白雎的心慌乱着,因而没有去注意墨衣的异样,而是紧紧盯着书桌面,语气里惊慌难掩。
“回少主,画还在。”画是还在,可是……
“替我拿过来吧。”
“可是,少主……”这,怎么拿?
“画被毁了,是吗?”墨衣的反应让白雎的身子更虚软了一分,微微往后昂头,温柔地双眸慢慢变得眼神涣散无力。
墨衣没有说话,抑或说是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书桌上,白雎亲手所画的心爱女子的画卷被从中撕作了两半。
白雎无力地闭上了双眼,前所未有的无力感蔓延至全身,昨夜,昨夜一切都不是梦,是烛渊,真的是烛渊救了他,用他自己的血,满满一碗,灌进了他嘴里,注入他身体里。
呵,呵呵,多可笑啊……
若他知道,他宁愿自己这条命在昨夜就死了,也绝不要他救他。
他知道,一定是阿誉求他,可如果换做将死的是烛渊,拥有解救之法的是他自己,阿誉也求他,只怕他也不会出手相救。
他是彻彻底底的输了,阿誉没有爱错人,呵……
那他如今还活着,没有她,没有了念想,他又要怎么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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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誉与烛渊不眠不休快马加鞭赶到幽潭草泽时已是半月之期的第十三日进入第十四日的夜半,深冬的幽潭草泽幽深得仿佛潜伏着魑魅魍魉,随时都有可能扑出来将出现在草泽中的生命吞噬一般。
黑泥第一次离开益州来到苗疆,看到黑沉沉且还呜呜呼啸着寒风如同鬼魅般的苗疆山林,心中难免有些许害怕,紧抓着马缰驾着马紧紧跟在龙誉与烛渊尾后,生怕自己在这黑漆漆的山林间迷了路一般。
一路从益州而回,烛渊没有与龙誉说上一句话,龙誉心有愧疚,且心情沉重,加之途经临渊城时看到已经正往幽潭草泽逼近的大唐军,心情更是沉重,再看着烛渊从没回过一次头的背影,硬是生生将几次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忽然,前方幽深之处有火光明明灭灭地出现三次,烛渊这么些天第一次回头看向龙誉,向她伸出了左手,借着火光,龙誉看见他左手没了银指环遮挡血肉模糊后已然结痂的拇指,心不由生疼,动动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觉没有勇气,正欲将手中火把递到烛渊手中时又收回了手,烛渊不禁微微蹙蹙眉。
“阿哥,那是什么人?还是我来拿火把。”若是危险之人,若是有箭矢,只冲着她来就好,她说过要保护他的。
“中原人还没有到达幽潭草泽,就算是探子,也绝不敢在这种时辰进入幽潭草泽,除非他们想让自己的命结束得早些。”烛渊没有收回手,声音有些冷,也有些沙哑,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笑意与柔意,“而且,我不需要躲在阿妹的身后用阿妹来当我的肉盾。”
龙誉咬咬唇,原来他不是不在意小哥哥说的话。
龙誉没有动,烛渊便径自从她手上接过了火把,龙誉也没有紧握着火把不放,因为她知道此刻不是他们争论这个问题的时候。
烛渊将火把握在手中,高举过头顶,在一片漆黑中左右轻轻摇晃,反复三次。
“大人,你终于回来了!”黑暗之中,三两火光骤起,伴随着响起曳苍急不可耐却又大舒一口气的声音,在暗寂的夜里显得尤为清晰,继而是大片的火光在前方两侧亮起,绵延十数米之长,而后是震穿山林的齐刷刷跪下呼一声“见过大人”,仿佛以最隆重的仪仗迎接烛渊的回来一般。
龙誉难免小小吃惊,黑泥则是大大地吃惊,一时没明白这大晚上的搞这么隆重的仪仗是为了哪般,也没想到这个冷冰冰的男人居然还有这么大的排场。
“都起吧。”烛渊翻身下马,已有教徒上前替他拿过了手中的火把,众人起身,曳苍从幽深之处急急向烛渊迎了上来。
“曳苍,何必这么急,我没有逾时回来不是么?”烛渊看到风风火火的曳苍,终于舒展了紧绷了几日的眉眼。
“大人,不急不急,再不急那些中原狗就要冲到这儿来了,苗疆就要崩了!”烛渊愈是说不急,曳苍就愈急,“大人你是没见到那些前来探路探情况的密探是多得像河里的鱼,宰得了这个抓不住那个,你又迟迟未见归,万一中原狗在我们预算的日子里提前攻了进来,我这破烂身子可挡不了多少人,能不急吗!?”
曳苍说着说着,忽然注意到烛渊的左手,那没有了银指环正露出森森指骨的拇指,使得他立刻噤声,拧着没心惊问道:“大人,你的手……”
“三位圣使何在?”烛渊将左手背到了身后,打断了曳苍的话。
曳苍的眼神迅速变为冰冷,在龙誉身上冷冷扫了一眼,恭敬认真地答道:“三位圣使皆已尊大人之命去了自己该去的地方,天蛛使如今正带领五十教徒保护着村民并召集着躲进深山的精壮,过不了几日便会抵达幽潭草泽,风蜈使已领半数教徒到达北线防城,玉蟾使领百人游走于中原与苗疆的边界,以防中原军队攀山而来,老左在王都等着大人。”
“北边防城唐军几多?正往幽潭草泽而来的唐军又有几多?”寒风吹动顶头树枝哗哗作响,几乎湮没烛渊浅淡的声音。
龙誉站在烛渊身后,看着他逆着火光的背影与被风拂动正飘飞的几缕发丝,她突然有种感觉,他不单单只是圣山的大祭司,他更像是整个苗疆的王。
龙誉不知自己为何突然会又这样的想法与感觉,仅仅是直觉而已,她太过专注于看着烛渊,以至于她没有听到曳苍的答话。
“那北边防城王都之军有几多,我教教徒又有几多?此处的人又有几多?”此时此刻,烛渊没有注意到身后龙誉深深灼灼的眼神,只关心他心中问题。
“北边防城王都之军仅两万,我教教徒两百人,王军正有五千人往幽潭草泽而来,此处我教的人也是两百人,而已。”曳苍说到最后,语气里明显掩饰的不安。
片刻的沉默,烛渊慢慢转身,看向龙誉,一改往日的玩笑之意,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严肃,“阿妹,让你领两百人对两万人,敢么?”
龙誉微微一怔,两百,对两万!?
“若是阿妹不敢,那边算了。”烛渊正转回身,龙誉铿锵有力的声音即刻响起,“我敢。”
“几成把握能赢?”烛渊保持着侧转回身的姿势。
“七成。”龙誉斩钉截铁。
“阿妹,这可不是你平日里的玩笑。”烛渊再一次看向她,眼神凉淡而沉静。
“我不敢拿苗疆的命途开玩笑。”龙誉坚定,“我纵是死也会守护苗疆。”
烛渊静静看了龙誉片刻,微微弯了弯嘴角,低声道:“阿妹认真的模样倒不像小野猫了。”
烛渊说着,翻身上了马,居高临下地看着龙誉,似在叮嘱道:“阿妹,你的命可一定要留着,你不想看到一尸两命的结果的吧?”
“那阿哥等着我给阿哥吹夜箫。”龙誉昂头看着马背上的烛渊,弯起眉眼笑了,“阿哥可也不能死了,我也不想看到一尸两命的结果。”
“我可不是阿妹,我还没有阿妹这么蠢。”烛渊嘴角笑意往上又扬了一分,向龙誉招了招手。
龙誉走近马身,烛渊俯身咬住了她的唇,将她的嘴角咬出血来,并且吸了几口才松口,“没有阿妹在身边,我怕我被眠蛊折磨死。”
“阿哥,记得我等着你,你也要等着我。”龙誉紧紧抿住了唇。
烛渊收了嘴角的笑意,没有回答,而是轻甩马缰,驾着马往王都的方向奔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