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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是非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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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这一天整个下午苏公馆里几乎没了人声,到了晚饭时候这才是聚齐了。苏家老爷是对吃上高要求的,厨子做的菜都无比精致。一根萝卜也要雕成落空花形状,颜色更要搭配得鲜艳夺目。

    白闻生坐在桌子边,一双手握成拳放在大腿上,严阵以待地为着昨晚醉酒的事情向苏成泰老爷供认不讳地道歉。苏成泰端着稀饭,嘴里嚼着一根翠绿芹菜。嘴没张开,只有面部饱满的肌肉频繁活动着。白闻生说完话,他也恰恰咽下了嘴里的,看着白闻生紧张的样子,满意笑说道:“男人嘛,喝点酒再正常不过了。我看你成天在家里,都怕你呆出病来。”

    苏时征把筷子一落:“爸,你对我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呵,你出去吃喝嫖赌得还少吗?”苏成泰最看不得自己这个儿子,像瞅妖怪似的瞪大虎眼。

    “那我这也是男人正常的。”苏时征笑着晃了晃脑袋,他看着白闻生说:“姐夫,以后我带着你出去。那一片我都熟透了…!”

    白闻生连忙摇头:“不用了,不用了。”

    “你以为人家都像你一样。”苏成泰说。

    苏时征瘪着嘴,白了一眼,小声嗤笑一声:“我看他是不想结婚,怕失去了自由,才去酗酒吧。”

    白闻生脸一下白了,只睁着眼不说话。

    苏成泰怒了:“你这个东西,成天胡言乱语!”

    周习坤连忙解围道:“昨天是我要见一个朋友才带着妹夫一起去的。他不会喝酒还让他醉了,是我的错。”

    “你啊,明知道妹夫就要和小妹结婚了,还带着他出去瞎玩。”苏时瑛眉眼一挑自己丈夫,端着妻子和大小姐的架子指责道。

    “是,是,我欠妥当了。”周习坤连连笑着认错。

    白闻生抬了眼睛看着周习坤,颇有些感激。

    这时候在一边咬着筷子听得迷糊的苏时婷,摇晃着脑袋说:“我不要和阿生睡,他身上臭臭。我要和姐姐一起睡。”

    “阿婷不许胡闹,让阿生给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喝酒了。”苏成泰换了慈父神态,笑哄着说。

    “不,不,他一点意思也没有,我要和姐姐睡。”苏时婷一把揽着她姐姐手臂抓着不放道。

    “爹,就让她跟着我睡几天吧。”苏时瑛没办法只好说。

    “那我住哪?”周习坤笑着道。

    “你呀就去客房将就着吧。”苏时瑛也笑着一瞥眼道。

    “哎,好吧,这次我错了,我认罚。”周习坤道。

    白闻生背脊冷冷硬硬,垂着眼皮子只望着菜碗好像在发呆,可身边人说的话全进了他的心里。这个家里难有他容身之处。

    苏时瑛没有回娘家的时候,苏文婷倒是一直粘着白闻生。可等苏时瑛一回来,她才发现白闻生实在是闷,便很快放弃了她的准丈夫。

    这对白闻生来说倒是个解脱,关键是这让他拥有了自由行动的时间。他的心不在苏家,身也早想飞出这个囹圄。

    家中吃过中饭以后总是无人,白闻生便有了机会。他穿了一身藏青色的长袍,压低了礼帽,偷乘了黄包车去了荣昌大饭店。

    敲了房间门,可竟然没有人应门。白闻生又敲了一阵,还是没人。可是白闻生又舍不得就这么放弃回去。他的心里记挂着船票的事又想着逃离的安排,不管怎么样也要和张贺祥见上一面。

    现在时间尚早,倒也不急着回去。白闻生也想不出张贺祥能去哪,只好下楼准备到一旁的咖啡厅去守株待兔。可走下楼梯到了门厅就听见一阵骚乱声。闹哄哄地又夹杂着拳脚之声还有众人喧哗的笑骂声,白闻生立马停住了脚步。

    只见大厅里正乱作一团,一群穿着各式西服的男人们正在对中间的一人拳脚相加。其中一个人声音最大,一边抬腿狂踩一边叫嚷着:“敢碰我的人,你也不打听一下我是谁?找死啊!”

    白闻生对这个声音根本不陌生,他定眼一看,才发现那人竟然是苏家老三苏时征。而苏时征也刚好抬头看到了自己。白闻生深吸了一口气,心到了嗓子眼就要跃出来。他的脚步连连后退,几乎半跑半跌地转到了楼梯后面。他也不敢再多看一眼,身体机械,心乱如麻地走到了张贺祥房间的门口就颓丧地靠上了门板。

    后来已经不知道是过了多长的时间,楼下的声音才终于渐渐地小了,显然刚才的那群人已经散了。白闻生已经坐到了地上,背上的衣服汗湿了又干了,冰凉贴在背脊。苏时征回家以后会说什么呢?也许是做贼心虚的关系,他总觉得纸已经快包不住火。他的心里开始反复编纂着应对的谎言。白闻生忐忑地等待着张贺祥,他需要人来分担恐惧和压力。

    不知道过久,当张贺祥也是一副颓唐地出现在楼梯口,白闻生几乎是要冲了上去。可是到底理智克制住了情绪的冲动,他只是站起来看着张贺祥靠近,交汇了眼神以后,不发一言等着打开了房门。房门关紧了他才开口说:“你去哪了啊?我等你好久了。”

    张贺祥不语地坐到了椅子上,全身就瘫软了似的舒了口气,脸上一副疲态。

    白闻生心急地俯下身看着他:“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张贺祥伸出手臂托出了白闻生的两边手臂,侧着头长叹了一声:“对不起子卿,我跑了好几天都没有买到船票。说是五月二十号之前的船票都卖完了。”

    白闻生脸一寒,浑身都泛起冷:“那怎么办?”

    张贺祥看着他模样,心里更是内疚:“我再想想办法,去找几个朋友。”

    “你朋友里有能帮上忙的么?”白闻生绝望地问。

    张贺祥低头叹了一口:“尽力试试吧。总之你信我,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走的。”

    白闻生抬头看着张贺祥说:“刚才,在大厅,我遇到了苏时征,就是苏家老三。估计我们的事情也瞒不住了……就连苏时瑛的丈夫也知道了。”

    “怎么会这样!唉。若这婚没逃成,倒是惹出麻烦来那怎么好?”张贺祥愤慨道。

    白闻生无望地笑了出来:“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办法总是要想的。你不怕陪着我就好。但是,你若不敢,说出来无妨。”

    张贺祥一把将白闻生搂了住,深深将白闻生的头摁在自己怀里。白闻生也紧抱住张贺祥,肩膀开始颤抖。两人紧密相拥着,倒好像什么都不顾了,两人还从未有如此靠近的时候。可当清醒过来发现现在所做的事情时,都暗暗惊吓身体无不僵直起来。白闻生推开人,张贺祥也主动退后,两人尴尬沉默了下。白闻生先说道:“时间不早,我还是回去吧。”

    张贺祥一点头:“嗯。船票,我会想办法弄到的。”

    “好。”白闻生转身走了,身体还麻麻的,思想也有点凝滞。

    白闻生是坐黄包车回家的。傍晚的风有点过于清凉,吹在他脸上钻进衣领里。白闻生不想回苏家,可是这是他现在唯一的路。两道都是梧桐,遮挡了铺满夕阳的半边天空,仅仅留下一线。白闻生看着看着,脑海里忽然闪现了一个人。周习坤不是说可以帮自己?那能不能让他帮忙买一张船票呢?

    白闻生轻叹息着,周习坤那人到底存了一个什么心思,白闻生是还没有读懂。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去冒这个险。

    黄包车停在离苏公馆还有一段距离的街口,白闻生一路小心谨慎地走到了正门。反正大抵苏时征会将自己去荣昌大饭店的事情说出,也不必躲躲藏藏,不然更叫人疑心。可是他刚走到苏公馆的大宅前就听到里面传来了巨大的苏成泰的训斥声。

    白闻生一边进屋一边小声问管家李富:“怎么了?”

    李富皱着眉头一副操心模样说:“今天三少爷在外面惹事让老爷知道了,正教训呢。”

    白闻生的心“咯噔”一下。他小心走到大厅,耳边苏成泰的声音也越发如雷声般灌入耳朵。

    “你这个畜生!你知道你给我苏家得罪了多少人么?”

    “爸!是那个姓严的恬不知耻,调戏女人。”苏时征已经是泪流满面,一半脸红肿着跪在地上大声道。

    苏成泰一个巴掌又扇了过去,脆响一声后,苏时征被打倒在地上。苏时征惨叫了一声,捂着脸半天没直起。

    “你还敢说!为了一个下三滥的风尘女人,你还装英雄!你也不掂量一下自己几两重!他们联合设计陷害你你都不知道!”苏成泰气的额上青筋暴涨,脸成了猪肝色。

    “娇娇不是这样的人!你不要污蔑她!”苏时征艰难爬起来跪直了,摇着他那张红肿得如同柿子的脸嘶吼着说。

    “混蛋!”苏成泰气不打一处又高举起手。苏时征吓得条件反射地往后一坐。一边的苏时瑛连忙过去拉住她爸爸往沙发上坐:“爸,你生气归生气,别气坏了身体。”

    苏时征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一抬头目光落到了刚进屋的白闻生身上,气得一下跳起来,指着白闻生说:“就是你,你嘴贱向爸爸告密的是不是!”

    白闻生怔住不能动。苏成泰看了一眼白闻生,又转过头气道:“你这丑事,都要传遍整个上海了!你当你爸是聋子瞎子么?”

    “岳父,你也别责罚他了,他这个年纪都是年轻气盛。”白闻生不得不劝架说。

    “谁让你装好人。”苏时征扭着下巴嘀咕了几句。

    苏成泰一瞪眼,觉得自己这个儿子简直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和他说人话,都和对牛弹琴一样,道“今晚上你别吃饭了,到院子里给我跪着。”

    苏时征急了,眼泪都簌簌往下掉了:“爸~!”

    “还不快滚!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苏时征一听连滚带爬地就往外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