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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儿突然发了狠,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对这世间有多恨,咬破了佟凛手背的皮肤,狼一样吞咽着伤口中流出的血液。
佟凛另一只准备劈向孩子脖颈的手已经举在半空,但犹豫了一下,只是轻轻落在了孩子的脑袋上。
淅淅沥沥的山雨,夹杂着孩子伤心委屈的啜泣声,说不出的哀凉。
刚刚佟凛消失在山路上那一刻带来的恐惧和慌乱,渐渐随着泪水被发泄出去,孩子慢慢松了口,但依旧紧紧拉着佟凛的手不放,一双漆黑润泽的眸子像是黏着在佟凛脸上一般,怎么都转不开,像是生怕这人甩开自己,再次将他独自留下。
在他最孤独恐慌、彷徨无助的时候都未曾落下的泪水,在这个男人面前却轻易决堤。从没有人如此包容他,即便被自己咬伤,也没有打他骂他。
头顶传来的温热触感一直传到心底,令他的颤抖不止的身体慢慢平静了下来。
佟凛没有理会手上流血的伤口,用拇指擦了擦孩子嘴唇上的血迹道:“你叫什么?”
孩子喃喃道:“边戍。”
“我叫安谨。”佟凛将孩子从地上拉起来,垂眸看着他道,“你愿意跟我回去吗,我家就在半山腰上。”
边戍狠狠点头,用力咬住嘴唇,生怕自己没出息的泪水再次涌出来。
佟凛将被边戍抓着的手抽出来,将他抱起,一个纸片人站在佟凛肩头擎着伞,为他们遮住头顶的雨。
边戍已经很久没有被人抱过,既温暖又有些不好意思,而且他一身泥泞,全蹭在了佟凛白色的衣襟上。
“我自己能走,你放我下来。”边戍低声道。
他话虽如此,手臂却牢牢的勾着佟凛的脖子,显然迷恋这个温暖的怀抱,不愿离开。
佟凛也没有将他放下,边走边道:“你腿短,走得慢,我抱着你,咱们能快点回去。”
边戍听他这么说,没有再抗议。一开始,他的身体还十分僵硬,但很快便松弛下来,将小脑袋靠在了同佟凛的肩膀上,眼皮子也愈发沉重。
安谨。
边戍昏昏沉沉的在心里重复着这个名字,仿佛要把它刻在心上一般。
佟凛将孩子抱回家中,发现他已经在自己肩上睡着了,但两只手臂却死死的环着他的脖子,像是生怕稍有放松,自己就会被丢下。
纵观这孩子之前的种种表现,令佟凛想起了雪原上失去母狼保护、被狼群遗弃的狼崽子,面对人类的时候露出还不够锋利的犬齿,装作又凶又狠的样子,实际上内心脆弱不堪,稍有风吹草动便发出悲戚的呜咽声。
他想把年糕一样的孩子从身上扯下来,却发觉孩子浑身滚烫,连喷在他脖颈间的呼吸都是灼热的。
“怎么淋点雨就发烧了。”佟凛叹口气,深觉这是给自己找了个□□烦。
孩子死死的攀着他不肯放手,他只能先让纸片人去准备洗澡用的热水,然后在椅子上坐下来,准备强硬一点将孩子的手臂掰开。
蒙眼男飘过来道:“大人真是心慈仁厚,不仅解救了陷于危机的少年和村子,还肯收留这小孩儿,在下好生佩服。”
之前他与佟凛已是知己兼酒友,目睹了佟凛在村中的所作所为之后,敬意油然而生,更为自己能够遇到这样心胸宽广、能力强大的阴阳师而感到欣悦。
佟凛并不想收留这孩子,只是见他独自一人,又跌倒在山路上哭哭啼啼,着实可怜,便想先将他带回家中,待问清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便将他送回家去。
他拽了一下边戍的手臂,边戍条件反射般反倒将手臂收得更紧,口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呢喃,听起来像是在乞求着什么。
“锦书可有什么办法?”佟凛一边摆弄着怀里的孩子,一边向蒙眼男求助。
蒙眼男笑了笑,他的知己好友面对强大的妖怪都没有面露难色,现在却因一个小小孩童而束手无策,可见天地之间果然没有能够十全之人,无论多么强大,总会有令其感到苦手的事。
他对佟凛道:“大人对待孩子,还需多些耐心,温言软语劝哄着,他自会乖乖放手。”
这孩子年纪虽小,但好像十分敏感警觉,即便是因为发烧而意识模糊,也时刻防备着自己被人丢下,可见多么缺乏安全感。
若是能够好生劝哄,即便在睡梦中他也能够感到自己被温柔以待,等他慢慢卸下防备,自然会放开手臂。
佟凛想了想,觉得蒙眼男说的有道理,便拍了拍孩子的后背,非常温柔道:“臭小子,你再不放手,我就把你丢到山里喂熊。”
蒙眼男:“……”这哪里是哄劝,分明是威胁,大人你一定是在逗我。
也不知是被佟凛温柔的声音所感,还是被他凶残的话语所怵,边戍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终于放松了手臂。
佟凛总算呼出一口长气,那小人儿滚烫的身体跟他分开,被洇湿的衣服和皮肤贴在一起,顿时透进一股凉意。
边戍迷迷糊糊的半睁着眼睛,一脸的委屈不甘,伸出手抓着佟凛的腰带,不肯让他离开半步。
佟凛哭笑不得,恰好此时纸片人已经摆好浴桶,灌满热气腾腾的热水,准备好了干净的衣物,他便干脆将自己和孩子剥了个干净,抱着孩子跳进水里。
游魂和纸片人都退了出去,房间中只余下水中的二人。
水温恰到好处,涤去整日被阴雨冷风浸透到身体里的寒意,令人感到通体舒泰。佟凛背靠着浴桶,双臂搭在桶沿上,让孩子趴在自己胸口,舒舒服服的闭目养神。
边戍自记事以来,便从未与人□□共浴,更别说是肌肤相亲、连心跳都听的一清二楚这样近的距离。他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做些什么,身体又虚弱无力,只能软软的趴着。
他头晕脑胀,被热气一熏,更觉眼前一片朦胧,但还是不肯闭上眼睛,依旧目不转睛的透过袅袅水汽看着佟凛,好像要将他的样子烙印在自己的瞳孔中。
男人眼眸狭长,眼尾微微上挑,眼波流转的时候,有一种说不出的惑人之美。但因气度高雅,风度翩翩,又不会令人感觉轻佻妖媚。
他薄薄的嘴唇色泽诱人,像是刚刚吃过樱桃,浸染了淡淡的水色。瓷白的肌肤光滑细腻,在热水中被染成了绯色,均匀流畅的肌肉线条里暗藏着爆发力。
边戍仰头累了,这才收回目光,老老实实的将头靠在佟凛胸口,听着他均匀有力的心跳声,闻着他发丝间幽香淡雅的味道,愈发感到心安。
浴桶里热气氤氲,透过白茫茫迷雾般的水汽,边戍的视线落在男人胸口另一边樱红色的挺立上,忍不住伸出指尖按了一下。
“啧。”佟凛抓住边戍的手,抬起眼帘道,“若是你再年长几岁,这根手指已经被我折断了。”
边戍懵懵懂懂,微微张着嘴喘着粗气,显然因为发烧的缘故十分难受。
佟凛一边撩起热水为他洗干净头发,一边吩咐纸片人去烫壶酒过来。
不多时,两个纸片人迈着轻盈的步子跳了进来,一个捧着放有酒壶酒盏的托盘,一个捧着药箱。
显然纸片人以为佟凛要喝酒,同时也很体贴周到的为孩子准备了药。
佟凛瞥了一眼药箱,只接过了托盘放在水面上。他体质极好,从小到大都没生过什么病,自然从不吃药。天寒地冻的环境里,几口烈酒就暖了身体,所以他认为伤风感冒这种小事,喝点酒就好了。
他将小酒杯斟满,递到边戍嘴边道:“张嘴。”
边戍长到现在,因为环境所迫,吃喝都十分谨慎小心,生怕一个疏忽便丢了小命,是以从不敢接受任何人送到嘴边的东西。
但此刻他全心信赖着佟凛,又因发烧神志不清,所有的警惕和心防都卸下,十分乖顺的张开嘴,将整杯酒吞了下去。
浓烈的酒香顿时充斥了他的口腔,*的酒液灼烧着他的味蕾,顺着喉咙一直延伸到胃里。他极不适应的呛住,一边咳嗽一边想找些什么缓解嘴里的灼热,恨不得一头扎进洗澡水里喝个痛快。
佟凛捏住他呸来呸去的嘴,忍俊不禁道:“吐什么,没听过良药苦口吗?”
边戍被他捏成了鸭子嘴,唇瓣一张一翕拼命的吸着空气。这副模样让佟凛更加乐不可支,手一抄将他从水里捞出来一起离开浴桶。
擦干头发换好干净的里衣后,佟凛将边戍抱到床上放好,随手将被子盖在他身上道:“睡吧,等明早起来便好了。若是夜里有什么事,叫一声便是,这些纸片人会在外面守着的。”
佟凛刚要起身,边戍便慌了,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他的发梢。
“你……”佟凛心说长发真是麻烦,太容易被人抓住了。他皱着眉正要让那熊孩子放手,却见边戍眼眶通红,眼中满是慌乱和不舍。
也不知这孩子到底经历过什么,总是对他的离去显出十足的提心吊胆。他盯着边戍看了一会儿,眼见孩子又要哭了,只好妥协道:“你放开手,我陪你睡。”
边戍急忙松开那缕头发,往床里挪了挪。
佟凛在他身边躺了下来,扭头看他道:“你今年多大了,八岁,九岁?”
边戍道:“十一了。”
“十一,个子长这么小吗?”佟凛惊讶道。这孩子身量比同龄人要小了一圈,短手短脚的实在不像这个年纪。“都十一岁了,还不敢自己一个人睡吗?”
边戍没有回答,只是抱住了佟凛的手臂,将脸埋在他肩膀上,看似困极累极。
佟凛难得很大方的贡献出了自己的一条手臂,沉声道:“睡吧。”
边戍的身体虽然因为发烧感到有些冷,但心里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然暖意。他贪恋着佟凛身上的温度和气息,紧紧搂着那条胳膊,很快便陷入了沉睡。
再次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边戍浑身虚软,出了不少汗,但烧已退去,轻松不少。只是一睁眼便发现身边空空,男人已经离开了。
边戍心里一空,蹦起来跳下床去,也顾不上穿鞋,赤着脚啪嗒啪嗒的跑出房门,站在只有纸片人的院子里茫然四顾,搜寻着佟凛的身影。
纸片人纷纷围过来,挥动着小手想让他回房去。他病刚刚好,只穿着里衣出来容易再次着凉,更何况还光着脚。
但边戍没有心思去想这些,他只想快点见到佟凛,确认他没有走远,没有离开。
“刚醒来就这么精神,看来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佟凛从前庭的走廊过来,冲边戍笑道,心里觉得那杯酒果然有效。
边戍见到佟凛,一颗心终于落下,神情也轻松许多,迎上去拉住了佟凛的手。
佟凛还是第一次跟这么小的孩子如此亲近,总有些不习惯。他将手抽回来道:“先回屋里把衣服鞋子穿好,然后随我一起吃饭去吧。”
说着便抱起边戍走回屋内,待他梳洗完毕,穿戴整齐,便带他去了前庭。
边戍还是自然而然的牵着佟凛的手,就算佟凛一次又一次的把手抽出去,他也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再次握住。
最后佟凛甘拜下风,彻底服气,干脆便任由他拉着。不一会儿便发觉这孩子,还挺特别的。
周围到处都是跑来跑去的纸片人,抓着扫帚扫地,提着水桶打水,在院子里晾衣服,在厨房里做饭。而边戍一个小屁孩,竟然对这些毫无兴趣,一点都没有表现出这个年龄应有的好奇心,似乎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佟凛身上。
佟凛多次尝试照镜子无果,始终不知道自己样貌如何,见那孩子的眼珠子总是黏在他脸上,还以为自己面貌特异,忍不住问道:“我长什么样子,很奇特吗?”
边戍小脸一红,点了点头:“嗯,很奇特。”——天底下竟有这么好看的男人,还隐居在山林中不肯让人瞧见,真的很奇特。
佟凛摸了摸下巴,看来这个壳子的脸一定很奇怪。这么一想,觉得原主一定是个可怜人,也许因为又疯又丑,受尽奚落歧视与不公对待,难怪想不开自尽了。
佟凛倒是不在意长相,男人吗,器大活好就行。
二人进入起居室,坐在小桌边开始吃饭。边戍不肯坐在佟凛对面,也不愿坐在他另一侧,非得挤在他身边才行。
纸片人特意做了很多营养丰富、又合孩子口味的菜,看得出边戍已经饿极,闻到菜香便已蠢蠢欲动。
佟凛还以为他会扑上去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但他先是将桌上的筷子拿起,毕恭毕敬的呈给佟凛,随后才拿起自己的筷子,规规矩矩吃起饭来。
看那副斯斯文文的吃相,便可知他家教极好,出身非富即贵。
佟凛还想要将他送回家去,自然便问起了他家住何方。
边戍手中的筷子一抖,刚刚夹起的鸡肉块又掉落回盘中,僵硬的缩回手臂,想了想道:“圣贤有云,食不言寝不语。安谨好好吃饭,不要说话。”
他稚声稚气,神情却一本正经,说出的话也像是大人一般,令佟凛忍俊不禁。
不难看出,边戍不想提起自己的家庭,甚至不愿说自己是哪里人。佟凛索性便由着他把饭安心吃完,才再度开口询问。
边戍怎么都不肯说,还反问道:“我是哪里人又有什么关系。”
佟凛好笑道:“知道你家在哪里,我好将你送回去。”
边戍的脸色霎时变了:“你要赶我走?”
佟凛道:“谈不上‘赶走’吧,我只是想要把你送回去而已,难道你不想回家,不想见到你的爹娘吗?”
“不想。”边戍红了眼眶,斩钉截铁道,“我娘早就死了,家里的人都对我不闻不问。”
说着,他抓住佟凛的手臂恳求道:“安谨,不要赶我走,我不想回去。我会死的……”
自佟凛向他伸出手的那一刻,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再也不回原来的家去。那个家跟这夜雨迷离的山林一样,没有一丝光明。若是再回到那个阴暗冷漠毫无亲情的地方,无异于是让他去送死。
佟凛就如同月光一样,照亮了身处黑暗中的他。这是自他母亲死后,唯一对他伸出手将他抱在怀里的人,他无论如何也不想离开佟凛,不想再次失去这来之不易的温情。
佟凛垂眼看着那张皱成一团的小脸,心说自己真是捡了个□□烦。
从边戍的言谈举止来看,出身必定不俗,联想到之前在他身上看到的紫气,佟凛相信他极有可能是天潢贵胄,血脉高贵之人。
将这样一个孩子留在身边,日后会引来什么,还真不好说。
边戍见佟凛只端详他却并不说话,心中越发恐慌,脸色发白,额角满是冷汗。难道他又要再次被抛弃,被赶走,被无视吗?老天到底还要他承受多少次这样的经历?天下之大,竟没有他这样一个稚子容身之处吗?
佟凛默默的站起身,走到一旁的矮桌上拿起一个白色的人偶,执笔在上面写写画画。
边戍将他的沉默当作了默认。他心底发凉,眼角洇湿,只恨上天给了他一份希望,转眼间又收了回去。
他不想再继续苦苦哀求,起身摇摇晃晃的走向门口,却听身后的男人道:“待会帮纸片人把桌子收拾干净,下午给你量身,做几套衣服穿。”
边戍猛的转回头,眼中溢出惊喜又怀疑的神色,明明听懂了男人的一字一句,却不确定他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佟凛将人脸画好,对自己的灵魂画作十分满意,提着小人头顶的绳子递给边戍道:“过不久你就该长身体了,所以先少做两件吧。”
边戍下意识的接过人偶,发现是个晴天娃娃。他难以置信的看看那张歪歪斜斜的脸,又去看佟凛蕴含笑意的眼,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确信佟凛答允他留下来了。
他又惊又喜,隐忍许久的眼泪夺眶而出,扑上去抱住了佟凛的腿,把脸埋在了……
佟凛推开边戍的脑袋,清了清嗓子道:“注意一点。”
“嗯!”边戍不明所以,只顾着脆生生的答应,现在无论佟凛让他做什么,他都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佟凛将他抱起,用下巴示意他将晴天娃娃挂在门框中间的弯钩上。边戍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将晴天娃娃挂好道:“这样明天就是晴天了吗?”
“谁知道呢。”佟凛抬头看了看依旧阴云密布的天幕,这已经是他挂起的第十七个晴天娃娃了。
佟凛每天都会尝试与熙童取得联系,但识海中却毫无音讯。
在等待的日子里,他开始了人生第一次养孩子的生活。本以为会诸多不顺,但边戍却心性早熟,比同龄孩子乖顺懂事的多,除了特别黏人之外,基本没有让佟凛操心过。
这倒是很合佟凛的心意。他闲来无事的时候便教边戍写写画画,并找了些他能看懂的书让他念。
边戍显然受过良好的教育,已经熟读了不少名家经典,加之他天资聪颖,还能举一反三,短短时间内,又通读了很多经史典籍。
想到前些日子边戍苦苦哀求不愿离开的时候,佟凛觉得怎么会有父母狠心抛弃这么好的孩子。而且要有多么疏于照顾,才会让这么大的孩子被姑获鸟虏去。
只是无论佟凛如何旁敲侧击,边戍都不肯说起过往,几次三番过后,佟凛便放弃了,反正这孩子现在归他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不想也罢。
很快佟凛又发现了边戍不寻常之处,他竟也能看到院子里穿梭往来的游魂。
佟凛拉着他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问道:“你从小就能看到游魂吗,为什么之前没有听你提起过?”
“游魂?我还以为是安谨家里的客人。”边戍茫然道,“我以前从未见过这样身体半透明的人。”
这孩子虽然十分懂礼数,但既不叫他哥哥,也不叫他叔叔,认定了“安谨”两个字,佟凛也懒得让他改口。他扒着边戍的眼睑看了看,孩子的眸子又清又亮,像是浸在溪水中的墨玉,但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能够看到他们的?”
边戍皱起眉,努力回忆道:“好像……好像那日你将我带回来的时候,我隐约看到有个影子跟在你身边。当时我看什么都影影绰绰的,还以为是病的太厉害的缘故。等到第二天醒来,这些影子便十分真切了。”
佟凛这壳子混乱的记忆力还不如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他想了许久才记起那天的情形。若说边戍做了什么特别的事,便是被姑获鸟降以妖血,咬破了他的手喝了他的血,再就是经历了一场发烧。
思来想去,佟凛觉得最大的可能还是跟他自己有关,毕竟他本身便能看到常人所不能见之事物。
难道是因为这个壳子的能力,是由体内的血液所带来的?
这么一想,他觉得自己算得上是珍稀动物,得好好保护才行。
自降服姑获鸟后,山脚下的村子时不时便派人来请佟凛过去,无论是秋收庆典,孩子降生赐名,良人喜结良缘,棺材下葬风水,都要让佟凛占卜吉凶,测算良时与位置。
其他的村子听说了山里有这样一位能人,也纷纷慕名而来。很快佟凛便小有名气,成了附近几个村子所尊崇膜拜的仙人。
秋去冬来,气候终于变换,连绵不绝的小雨变成了飘零的雪沫,终日下个没完,纸片人不得不每天清扫院子和门前的积雪,忙碌不停。
过年的时候,各村村民送来了粮食和腌肉,恳请佟凛为他们写对联,画符咒,驱邪祈福,迎来平安的下一年。
佟凛浅笑着答允,待村民离去,便指挥着边戍和纸片人们开始写对联,他自己则懒洋洋的侧卧在榻上,一派慵懒闲适。
边戍边写边为佟凛抱不平道:“这些村民对阴阳师未免太不尊敬,竟然将安谨当成了写对子的书生,这不是小材大用吗?真希望现在有个强大的妖怪出现,待你将其降服,他们就知道自己的要求有多过分了。要知道京中的阴阳师,可都享有官阶俸禄,受人敬仰,他们的能力可远比不上安谨。”
佟凛为他孩子气的抱怨感到好笑,但从他的话里也听出几分端倪,便试探道:“你是不是见过很多阴阳师和式神?”
边戍若是警觉起来,符合他年龄的稚气便会消散于无形。他端起小大人的成熟,装作认真写字,道:“那倒没有,只是多次听闻,有个印象罢了。”
佟凛没有再继续追问,翻了个身道:“待这年过完,你去镇上的私塾读书吧。”
虽然佟凛完全可以自己教边戍学习各种知识,但他觉得这么大的孩子还是多跟同龄人接触比较好,否则终日与他呆在这山中院落里,始终无法丰富阅历。
边戍虽然不愿离开佟凛,但对他的话无不顺从,便听从佟凛的安排去了镇上的私塾读书。
教书的先生曾是一位举人,学识渊博,颇具才气,在京畿某县任有官职,告老还乡后便进入书院教书。
边戍的同窗多是镇上家境较好的子弟,县令之子宇虎也在其中。
身为县令的儿子,自然高人一等,加之他聪慧过人,便十分自负,其他人也如众星捧月一般,将他视作魁首。
可是边戍的到来,却让宇虎产生了危机感。
那个小孩明明衣着朴素,却气度不凡,举手投足都散发出一股不同于乡野小民的贵气。他与其他学生不同,从不对宇虎阿谀奉承,逢迎讨好,无论对谁都是一脸淡漠,仿佛对他来说这世上没什么人是入得了他眼的。
以往若是宇虎回答不了的问题,其他学生也无法回答。可是现在,每每先生提问,边戍都对答如流,所作之文章,也必定为先生所称赞,就连背书也一目十行过目不忘。
原本先生最关注的人是宇虎,私下里却常常教导他做人需懂得谦逊,需知世界之大,能人比比皆是,切勿自负自大,做那眼界过浅的井底之蛙。
现在有了边戍,先生更用他来敲打宇虎,时常将他二人对比,让宇虎学学边戍谦虚谨慎的态度。
宇虎听的耳朵生茧,表面上称是,心里却极为不耐。他深深感到自己遭受到智商碾压,对边戍抢了自己的风头更是厌恨至极。
更让宇虎羞恼的是,就连先生的女儿也似乎对边戍颇有好感。要知道那可是镇上最漂亮的小姑娘!
边戍成了宇虎的眼中钉,几番思量过后,宇虎决定给他一点教训,否则绝咽不下这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