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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不见,苏行瘦了许多,显得身形更加修长,眼镜也摘掉了,当初的稚嫩不在,整个人显出一种温和内敛的气质。
他站在太阳底下,阳光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他弯着唇角,笑意却没有直达眼底,说,“阿斐,好久不见。”
一路走过去都是欢呼的学生,苏行带着季斐选了僻静人少的一家餐馆,季斐看到满座空空时笑道,“我都不知道学校附近还有这么个偏僻的小餐馆,哥,你怎么知道的?”
苏行选了张干净的桌子坐下,随意点了两个菜,拿了双筷子在杯子里涮了下,递给季斐,“大概因为你总跟着顾朗茳在学校吃,很少出来,所以不知道。”
季斐的手一滞,抬起头来,苏行道,“阿斐,我来看过你好几次了。”
季斐起先是惊讶,在他的记忆里,自己见苏行还是两年前,那会儿苏行刚考上重本,苏家父母给苏行摆了升学宴,他也过去了,不过只暗地里偷偷跟苏行打了个招呼,并没有坐在席位上。
后来苏行去了北方的大学,季斐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可是现在他却说来看过他几次,甚至知道章建外头哪家饭馆子位置最偏。
季斐惊疑之后猜到了什么,却没有说。
苏行道,“阿斐,你上大学的钱哥来出......别再跟着顾朗茳了。”
季斐的脸色僵了僵,没有说话,苏行也没有说话,眼中有一种沉重的情绪,似乎不知如何开口。
静默片刻,季斐笑道,“哥,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就可以了。”
苏行略略抬眼,神色有些复杂,然而眼中的痛惜却难以掩饰,“定乾跟洛平不同,更跟榆阳这样的小乡小县不同,他毗邻首都,繁华与发达都是以前的我想不到的,有些事情在你、我看来更是匪夷所思,可是在那里,似乎并不稀奇。”
季斐笑着看着他,“比如?”
“比如那些有钱人,不仅包养女人,也包养男人。”
季斐脸色微微变了变,很快又恢复平静,“是吗?”
“阿斐,等你上了大学就重新开始”,苏行道,“离开顾朗茳吧。”
季斐的手蓦地捏紧筷子,沉默着没有说话。
苏行叫他,“阿斐?”
季斐抬起头来,神情有些淡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前年五一来看你,问了宿管员你的宿舍号,那时候是中午,估计你们忘了关门,我推门进去的时候只有你们两个在......我看到他搂着你,你整个人趴在他身上睡。”
季斐抿了抿唇,垂着眼睛,好一会儿才说话,声音十分淡,“那时候你为什么不叫醒我?”苏行刚要开口,季斐抬起头,“现在再来说又有什么意思。”
苏行一惊,似乎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季斐嘴里说出来的。
“哥,谢谢你,我想除了顾朗茳,那时也只有你会来看我了。”
“阿斐,你是不是......怪哥?”苏行眼中有种愧疚,“那时候我太吃惊,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后来也是见识了许多才敢相信,去图书馆看书,去向别人打听,也回来看了你几次,可是......我不敢叫你,尤其看你竟然依赖着顾朗茳,我就想,当初如果不是大家都不管你,如果不是我没有能力,你也不会这样跟着他。”
“哥,你别说了”,季斐的脸色有些难看,“不是这样的,你不明白。”
“我确实不明白,我的弟弟这样优秀,他比我聪明比我能干,而且比大多数人都要努力上进,他应该有很好的未来,为什么会沦为......阿斐,你甘心吗?”
季斐坐的笔直,微低着头,午后的阳光明媚却温柔,将他身后一片都照亮了,只余他身前那片,是沉沉的影子。他垂着眼,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他低声道,“哥,谢谢你这两年还记挂着我......可是要是顾朗茳,他若觉得对我不好,一定不会迟两年才来告诉我。”
苏行微皱眉。
季斐道,“我这么大了,从小别人都说我很乖,都夸我听话,隔壁的奶奶会时不时叫我去她家吃东西,去学校的路上偶尔遇到毛叔的车他会让我免费坐,可是我知道,我必须有自己的打算,必须有能力自己规划生活,而不是仰仗着别人偶尔的怜悯,就像哥算是对我最好的亲人了,你愿意挣钱给我交学费,一点不心疼......可是我若真遇到了什么事,两年了,哥,你现在来,又有什么用?”
苏行眼中交杂着震惊与愧疚,说不出话。
季斐伸出手去抓他的手,“我永远记得你对我的好,真的,哥......但是从来都是我自己做决定,我没法将自己的以后交给别人来安排了。”
苏行忍不住问,“那顾朗茳呢?”
季斐抿了抿唇,“他不安排我的路,从来都是我选择......他陪着。”
“所以你再也不愿意像以前那样靠自己的努力来获得成果?你这样算什么,跟女人傍上......”老板突然起身去喝水,苏行蓦地想起这是在外面,不由又压低了声音,沉默了会儿,才平心静气地道,“你以前从来不靠别人的。”
季斐声音淡淡的,“我也没有人靠。”
苏行一时有些后悔话说重了,“阿斐,哥不是那个意思......”
季斐还没说话,后头突然传出个声音,“少爷?”季斐转过头就瞧见徐斌、郑宇、顾朗茳都站在餐馆外头,徐斌三两步跨进来,“少爷你怎么不先回宿舍呀,师兄找不到你都要发火了,说我没看着你,你看我这胳膊”,徐斌边活动手臂边道,“差点没被废了。”突然发现季斐对面还坐了人,他愣了愣,“这是?”
顾朗茳已走进来,微微眯了眯眼,看着苏行。
苏行忽然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他十分清楚地察觉到了顾朗茳眼中的危险信息。那会儿在乾定读书,有一次班上一群同学一起去喝酒,一个官二代喝多了乱说话,其中有一段就是关于顾朗茳的——
知道如今京城里最大的新闻是什么不?就顾家那太子爷,找着了,叫什么顾、顾朗茳,那命好的,亲生那一边本来已经横的没边了,还摊上个牛逼的养父,就顾时殷。顾时殷知道不?南海商圈就是他搞起来的,下边政府想掺一脚捞笔大的,人家直接把人给做了,上边不仅不敢动他,听说他打算彻底抽资,立即派了人来安抚,根本不敢查,那是百来个亿呀。真抽资抽干净了,加上连锁反应,南海商圈非得翻了不可,到时市政的门估计都得被失业员工给砸了,股民就不算了。
头上有这么两个爹,尼玛逼的难怪姓顾的胆子那么大,就电视上正红的那什么姓莫的小明星,挺帅的,郑二哥的心头好,他也敢抢。抢完了腻了,直接把人扒光扔大街上,啧啧啧,真够缺德的。
苏行也是因为听到了这些,再不敢放任季斐留顾朗茳身边,匆匆赶了回来。
“哦,是表哥吧”,顾朗茳笑了笑,抽了张凳子在季斐身旁坐下,“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提前打声招呼,我好让人去接你。这两年也不怎么见着你来,其实你多回来看看好,咱家季斐挺在意你这个哥的。”
他这话说的亲热,旁人听着也觉得挺客气的,可是苏行却听出了别的味道,有一点点讽刺,又有一点点威胁。
那边桌子小,一张桌就够坐四人,徐斌跟郑宇很自觉地另坐一桌,这时候听说苏行是季斐他哥,徐斌连忙打招呼,“原来是少......是季斐他哥呀,你好,我是季斐他同学,也是很好的朋友。”
郑宇也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苏行笑着点了点头,再看向季斐的时候有些复杂,以往的印象中,季斐似乎没有这样要好的朋友。又或者,他本身也不是那么了解他这个表弟的事。他自己也只是个学生,季斐出去打工那会儿他正好高三,后来去了大学,各种新奇事物摆在眼前,他关心季斐,却不可能时时想着他。
顾朗茳感觉很敏锐,打从见苏行出现在这里的第一眼,就觉得来者不善,准没好事,下意识的就有些防备,又故意显得与季斐亲昵,一只手闲闲搭季斐椅背上,乍看有种搂着他的错觉,说,“哥,这儿环境不好,顺着河风,挺潮的,要不咱换个环境?”
季斐道,“没事,就在这儿吧,大家都还没吃吧,要不就在这吃晚饭?”
顾朗茳笑道,“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苏行看他一眼,正好碰上顾朗茳的眼睛,顾朗茳微挑了挑眉,勾了勾唇角,眼中有几分警告的神色。
苏行到底还在读大学,没仔细在外面混过,有些心高气傲,本来就对顾朗茳没好印象,认为他害了季斐,当下就站了起来。
季斐一怔,“小表哥?”
苏行蓦的觉得有什么被触动了,那声称呼,是初见季斐时季斐叫他的,远比哥更让他觉得亲切。他的神情蓦地缓和下来,道,“阿斐,我们出去说。”
顾朗茳眼色一沉,面上却笑的十分亲切,“哥你太客气了,大家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当着面说的,就真是要出去,也不该让你跟季斐出去”,他站起来,背过声的时候就不笑了,“徐斌,郑宇,我们出去。”
季斐伸手拉了拉他,“你坐呀,干嘛呢?”
于是在小桌子外又加了张凳子,五个人一起吃饭,席间顾朗茳跟往常以样边吃边给季斐夹菜,一点不在乎苏行的脸色。
苏行闷声吃饭,一直皱着眉,心里有些担心。
最后还是寻了个机会私下和季斐说了几句,把顾朗茳抢人后扒光人衣服扔街上的事跟季斐说了,季斐一震,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难看。
苏行叹道,“阿斐你看,你并没有你想像的那么了解他,他的世界很大,你根本不知道。我不反对你喜欢......喜欢男人,我只是怕有朝一日他腻味了,对你不再殷勤,你应该知道的,他这样的人一旦不讲情谊,心狠手辣绝不是我们这样的人想的到的。当年我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可是能逼的你动刀子,想必是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阿斐,同样的事再发生一次,你确定自己可以承受吗?”
饭后苏行低声跟季斐说了几句就走了,徐斌跟郑宇打包行李回家,很快就只剩季斐与顾朗茳两人。
夏日白天长,已经七点钟了天还有些泛白,只是不再那么亮。晚风徐徐,顾朗茳与季斐并肩在校外的大马路上散步,谁都没有说话。
这一路走的很久,黑沉的夜色慢慢压下来,马路两旁却是火树银花,隐隐有一种新的生机。
顾朗茳突然停了下来,说,“季斐,苏行跟你说了什么,你脸色不好。”他这话是肯定的语气,不是询问。
季斐笑了笑,挑眼看着他,顾朗茳心一跳,夜色映衬下季斐那一眼别有风情,混杂着他本身的干净、简单,让顾朗茳觉得无法克制。
“我哥说你抢了别人的人,玩完了把人扒光了扔大街上了。”
顾朗茳的表情一时十分丰富,错愕、惊讶、愤怒、着急,最后冷着脸抽出手机,“我让人跟你解释。”
季斐突然笑了笑,“算了,没什么可解释的,我就是觉得......”他挑眼看着顾朗茳,却不说觉得什么。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一刻顾朗茳看着他的眼睛,觉得他很难过,他的心一紧,“季斐?”
“我就是觉得,你会不会做这种事,我竟然不敢肯定。”
“季斐!”
“真的,你好的时候那么好,简直让人不敢相信,可是你狠的时候......我就是没想明白,你要真的那么喜欢我,当初下手的时候怎么就不留情呢?”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十分淡,隐隐有种冷漠,像是代别人问的。
顾朗茳猛然一震,诧异地看着季斐,眼中神色渐渐沉了下去,眉目间有种难以掩饰的戾色,“苏行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
“你以为我会信?你要问早就问了,不会等到现在。”
“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不问吗?你还记得你问我为什么不好奇你的成绩突飞猛进时我怎么说的吗?”
“你说到时候我就知道了。”顾朗茳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烟,抽了一支出来,头一次当着季斐的面吞云吐雾。季斐是正宗的三好学生,抽烟这样的事自然没干过,那浓浓的烟雾吐出来他一时有些不习惯,却只是笔挺地站着,紧紧抿着唇,连下意识的咳嗽都忍住了。
两个人这样站着,竟有种对峙的感觉。
顾朗茳看着他,声音没什么起伏,却有种掏心挖肺的感觉,“季斐,也这么久了,你都十八了我二十,咱们都是成年人了,思想都是成熟的,不可能是什么一时冲动,我到底对你什么个感情你不知道吗?我知道,我这人有时候其实不怎么样,不瞒你说,我当着你面一副样,转身对别人确实是另一副样,我对你好,对别人不一定好的起来,尤其是你不在的时候,我这个人坏惯了,有时候收都收不住,可我再坏,也不会动你一根毫毛。我知道当年的事我把你给吓狠了,你心里有疙瘩我理解,没有我才奇怪。可这两年你还偏偏没有,我开始是左担心右担心,真的,你自己也知道,我那时候就怕你走,都不敢惹你,你一点不高兴我得寒半天。可你跟我说没关系,你让我别担心,你问我有什么怕的,你也肯依赖我,关心我,怕我脾气冲吃亏,你会叫我做人别太锋芒毕露,你想着办法让我别跟人打架,认为得不偿失,你还怕我出去久了回来高考考不好,季斐,我是真信你了,觉得你也喜欢我”,顾朗茳狠狠抽了口烟,一把将烟头扔地上用脚踩灭了,“管你他妈什么理由,犯罪还有个起诉期,你别想现在跟我说心里过不去,要一拍两散。”
季斐的手紧紧握着,“从门门挂红灯吊车尾的年级到数,短短半年就变成数、理、化三科竞赛的冠军,你真的觉得有人会不奇怪吗?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
“不想!”顾朗茳猛地打断他,狠狠瞪着他,下一刻却露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因为你跟别人不一样嘛,因为你喜欢死我了嘛,就像我喜欢你一样,不论你做什么,不论别人觉得多不可理喻,我都信。”
季斐的眼神闪了闪,他看着顾朗茳生出一种很复杂的情绪,然后慢慢低下头,淡淡的话语飘出来像刀子一样割进了顾朗茳心里,“因为我不在乎,因为我根本不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