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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幼珍三十六七岁的人了,保养得很好,看起来不过是三十岁上下。她生着一张圆脸,肤色白晳,气色很好,五官秀丽,有几分象生母张姨娘,眉眼间却与同父兄弟秦伯复颇为肖似,一见就能看出他们是手足。据说,他们兄妹俩的脸上,就数这个部位最象亡父秦槐了。
秦幼珍身段微丰,但仍然称得上窈窕,穿着低调的豆绿纯色绸面夹棉褙子,系着象牙色的马面裙,一头黑发只挽了个简单的圆髻,插了两枝金簪,额头光光的,耳朵上缀着一对金镶玉的耳坠子,左手腕上套了一只翠玉手镯。她的打扮在官眷中算是朴素的,是很典型的低品官员女眷的行头,跟她四品官眷的身份有一点儿不太相衬。但她说话行事都落落大方,张嘴就未语先笑,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倒也没什么人会因为她的打扮,就小看了她。
秦幼珍看起来跟长房的人是真的十分亲近。她能挨着许氏身边坐,紧紧挽住许氏的臂弯,跟秦仲海、秦叔涛与姚氏说些旧日的趣闻,谈论这些年来她随夫在外任上的经历,打趣丈夫儿女的糗事,也没落下侄儿侄女们,以及生来头一次见面的三房众人。
她幼年时,是由叶氏夫人与符老姨娘、张姨娘三个女眷合力抚养的,虽不曾见过秦柏,倒也有几分亲近之心。虽然是头一次见面,但没说上几句话,就已经亲如一家般,仿佛没有半点隔阂。
秦含真看着她的举止言行,心下深感佩服。她出嫁在外,历练了这么多年,见识手段果然不是京城深宅妇人能比的。姚氏素来自负精明能干,到了她面前,就失于圆融,不够讨喜。小黄氏从前也曾以长袖擅舞而闻名,但笑容总透出几分假来,令人觉得不够真诚,秦幼珍的笑却让人觉得是那么的亲切,相信她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全是出自真心。秦含真心下细数自己曾经遇到过的年轻贵妇人,还真是要数秦幼珍最讨人喜欢,令人一见就心生亲近了。
这位姑妈,还真不象是二房的孩子。
秦家长房的人对秦幼珍也十分亲近,连跟她没见过几面,甚至是从没见过面的闵氏与一众孩子们,也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位姑妈,连带的对姑妈的家人,也都感到亲近起来。
秦幼珍的丈夫卢普,看起来象是四十岁上下的人了,同样生得一张圆脸,眉眼长眼,总是笑眯眯地,看起来很有福气,与秦幼珍颇有夫妻相。若说有什么不足,那大概就是他的肤色稍黑了些,略嫌粗糙,看上去不象是养尊处优的地方高官。秦柏与他谈了一会儿话,见他言语温文,用辞文雅,却也言之有物,明显熟悉地方政务,是一位实干派,便也露出欣赏的表情来。
卢普是世家子弟出身,科举出仕,凭真才实干升到了如今的位置。他对自己的能力有信心,但并不恃才傲物,反而待人彬彬有礼,能跟人谈琴棋书画,风花雪月,也能跟人谈论弓马军略,若别人想跟他讨论农事民生,同样难不倒他。家常宴席后,妻子跟家人打叶子牌,一时手风不顺了,唤他去顶班,他竟然也能下场打上两圈,而且打得很不错。再看他与儿女们相处的情形,便知道他并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严父,反而跟孩子们关系十分亲密友好。
端得是个人才。
秦幼珍与卢普的长女卢悦娘,今年十七岁了,已经是大姑娘,生得很象母亲,圆脸细眉,俊眼樱唇,肌肤晶莹,身段窈窕,别有一番妩媚风姿。若不是略苗条了些,秦含真都觉得她是一位饰演薛宝钗的好人选了。不过卢悦娘才学上是比不上宝姐姐的,琴棋书画诗词学问都只有一般大家闺秀的平均水平而已,但她性情温柔稳重,倒是很容易予人好感。几个表妹们跟她相处了半日,都纷纷觉得,她比大堂姐秦锦仪强出了一万倍。
一向任**闹别扭的秦锦容,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因为长辈们对卢悦娘夸奖不断,就生出嫉妒心来,反而紧紧贴着她,恨不得她是自己的亲姐姐。
秦锦华也觉得,哪怕是幼时还算温柔友爱的秦锦仪,都远不如这位卢表姐。
秦锦春都快变成卢悦娘的脑残粉了,似乎觉得卢悦娘的一些小动作十分优雅,暗暗学着模仿。
秦含真在旁看得分明,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卢悦娘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很温柔和气,但并没有那种完美无缺的虚假感,不懂的地方就问,被打趣了也会害羞,常常下意识地照顾着小表弟小表妹们,确实是位很和气的大姐姐。秦含真觉得,自己没理由不喜欢这样的姑娘。
秦幼珍还有两个儿子,长子初明十五岁,次子初亮十三岁,前者生得象父亲,性情也十分温和稳重,后者眉眼间更肖似母亲,许氏连道他象他外祖父,他的性情却是活泼泼的,爱笑爱闹,嘴巴甜得似淌了蜜一般,哄得一屋子的女人眉开眼笑,男人们也都觉得他讨喜。
这两个孩子都跟着父亲读书,据说读得还不错。卢初明已经有了秀才功名,卢初亮还是童生,但也只差院试这一关了。卢初明跟秦简很快就一见如故,卢初亮则带着秦端,吵吵着要去园子里折几枝梅花回来,给外伯祖母与舅母们插瓶,庶出的秦素、秦顺高高兴兴地跟了上去,竟也跟卢初亮相处得极好。
卢家一家子高高兴兴地住进了承恩侯府,就住在二房从前所在的福贵居。不过秦幼珍从未嫁时的偏厢搬进了正屋上房,感受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三房祖孙三人在承恩侯府里消遣了一日,也体会了一把和乐融融的天伦之喜。回到家中,牛氏还对着秦柏夸秦幼珍呢:“真真歹竹里长出了好笋来。他们都说幼珍生得象她爹,我看这才是你那哥哥的正经闺女呢。不象秦伯复,全身透着一股子小家子气!”
她招呼了秦含真一声,让孙女亲自把卢初亮孝敬的一瓶折枝红梅摆放在堂屋里,当然,瓶子是借长房的,只在花是卢初亮亲手折的。
秦柏有些无奈地说:“好夫人,别说这样的话。伯复是被他母亲教坏了,幼珍却是跟着大嫂长大的。她是我二哥的亲生女儿,自出生便是我母亲与符老姨娘、张姨娘合力教养,哪里来的歹竹?”
牛氏恍然:“是了,我说错了。二房的歹竹只有姓薛的那婆娘,幼珍跟她没一丝儿关系,自然长得不象她。”
秦柏无语,只好扭头去欣赏红梅,还指点着秦含真,要把梅花摆在哪个位置才恰当。
秦含真一边照做,一边说着闲话:“符老姨娘跟张姨娘今儿也难得出了院子,跟大家伙儿一块儿吃饭。我看她们两位今天是极欢喜的,大姑母虽然嘴里叫她们老姨娘、姨娘,但动作间很是亲近。”
“这是自然。”牛氏道,“说白了,那可是她亲祖母和亲娘呢。”
秦柏道:“幼珍进京后,直接去了长房,未曾向二房请安,怕是二嫂与伯复那边会不高兴。”
秦含真道:“他们如今正麻烦缠身,哪儿还有空不高兴?”
薛氏与秦伯复被小黄氏逼得答应放走黄大爷一家,但心里还是堵着气的,也没把黄家人放在眼里。他们甚至连秦家宗房的秦克用,都没放在眼里。
可是,秦克用将黄大爷一家接回商号,回头就给黄家嫡支报了信。黄大爷带着儿子找上秦家二房,索要赔偿,还看中了他们被困的那个庄子,狮子大开口。秦伯复与薛氏当然不肯答应。如今二房财政日渐吃力,那个庄子可是他们最大的收入来源之一,怎么可能平白送了人?当即毫不客气地把人赶了出去。谁知黄家嫡支紧接着就把黄大爷一家三口给强硬地带走了。这笔账就被小黄氏算在了薛氏与秦伯复身上,以为是他们向黄家嫡支告的状。
小黄氏跟秦克用争吵,是觉得他不肯出力留下哥哥一家,但真正怨恨的还是秦家二房。她给承恩侯府、永嘉侯府送厚礼,就是指望着能巴结上这两房人,好借势去压制二房,寻机报复。但两家侯府忙着接待回京的秦幼珍一家,还要忙着帮卢普打点吏部,以谋好缺,哪里顾得上她?小黄氏没办法,索性自个儿找上黄家嫡支,求他们开恩,一边帮她与黄大爷、黄念春洗涮“冤情”回归宗族,一边为秦家二房曾经的哄骗、扣押等不法行径,讨还公道。
不用小黄氏开口,黄家嫡支也没打算放过秦家二房。他们早跟承恩侯府与永嘉侯府通过气了,知道两府的底线,便毫不客气地直接上门寻薛氏与秦伯复的晦气。跟没有实权的两家国舅府不同,黄家虽然也是外戚,却隔了两层,手里是真握有兵权、实权的,在朝中与地方上的影响力也不可同日而语。他们要跟秦伯复与薛氏过不去,那对母子根本扛不住。
于是,在衙门年终考评的时候,秦伯复意外地被评了个中下。这么一来,他别说是指望升职了,只怕连现有的官职都保不住,要落得个冠带闲住的处置,也就是丢官去职,却保留官员身份,在家闲居。秦伯复只觉得晴天霹雳,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人,落得这样的下场。他疯狂地找人打听,想知道能不能改评,可是上司同僚,没有一个理会他的。连下属的小官小吏,也开始避着他走了。
秦伯复一看,心都凉了。等回到家,不等他向母亲哭诉自己的遭遇,就听到薛氏说起了另一个坏消息。
薛家在京中的商号不知怎么回事,被人告了一状,经官府查验,产品确实出了问题。如今京城分号的掌柜已经锒铛入狱,巨额罚款单也被衙差送到了分号。薛家这回看来是真的要大出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