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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长亭隐约猜到了朱棣的心思,毕竟这个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此时面上的表情却是再为清晰明显不过了。
他先解释朱棣前面那句话:“我当然不去西安了。”一个用的是“回”, 一个说的是“去”, 陆长亭隐藏在其中的含义表现得再明显不过了。
朱棣又不笨, 瞬间便明白了陆长亭解释的意思,他面上的表情稍有缓和,道:“我还当长亭心焦之下, 便会往西安去呢。”
陆长亭不冷不热地道:“若是谁受伤了, 我都要千里奔波前往, 那我成什么了?”中央空调呢?还是地暖呢?指望自己把每个人都照顾到,那自然不可能。他是被朱樉所感动, 他也确实担忧朱樉的安危, 但这些都并不能达成让他抛下北平一切事务前往的条件。
朱棣这才反应过来, 自己着实误会了长亭。
所谓关心则乱, 大约便是这么着了。
朱棣轻咳一声, 心底也有些尴尬。当然,他之所以会有如此表现,也是因为他始终拿不准这等断袖之事, 长亭当真有坦然接受那一日吗?之前在皇宫中的时候, 那李妃那般瞧不上长亭,但他却知道长亭是极为优秀的,长亭的模样出众,就连他那极为难以讨好的父皇,都对长亭颇为欣赏……李妃是眼拙,瞧不出长亭身上的优秀之处,但他却看得一清二楚。也正是因为越发清楚,所以他才越觉得患得患失。
不管什么样的人,在这样的时候都总难以避免这般担忧。
唯有从陆长亭口中听到肯定答案的时候,朱棣才能这样骤然放松下来。
“倒是我误会了。”朱棣认怂也很快:“长亭不必忧心,二哥只是受了点小伤,修养几日便好了。”
毕竟朱棣已经从陆长亭的潜台词里听出了,二哥朱樉与他的分量是无法相提并论的。他没有受伤,长亭仅仅是听说北平起了战事,便能立即回来。再对比一下朱樉……虽然这种心思实在太坏了,但朱棣不得不说这滋味儿太令人身心舒畅了!
“现在已经好了?”陆长亭装作没看出来朱棣那点儿得意。
“嗯,已经好了,所以长亭可以放心了。”
陆长亭动了动唇,忍不住道:“那四哥放心了吗?”
朱棣当即扬起笑容:“我放心了。”
但陆长亭面上的表情却并不轻松,他垂下眼眉,顿住了脚步,没有再急着往前面大厅的方向而去。
朱棣看见陆长亭这般模样,心底顿时咯噔一下:“长亭?”
“先过去吧。”陆长亭抬起头来道。
朱棣点了点头:“好。”他本能地觉得,长亭应当是有什么话要与他说,但……会是什么话呢?朱棣又期待,却又有些忐忑。
陆长亭走在前面,朝着大厅而去,身后是微微恍惚的朱棣,还有恍恍惚惚红红火火的马三保。
到了厅中之后,那送消息的男子见着陆长亭以后,控制不住地“嗷”了一声,然后飞快地蹿到了陆长亭的跟前。
“陆公子!”男子激动得浑身哆嗦。
“有信带来?”陆长亭直截了当地问他。
“对对!”男子愣了愣,随后忙不迭地开始往外掏信。信很快被交到了陆长亭的手中,很是单薄的一封信,分量极轻。
“辛苦你了,可要在此歇息一夜?”
“不,不了,王爷等着小的回去复命。”那男子哪里敢耽搁?
陆长亭也不多留,点了点头,又道了一声:“辛苦。”
朱棣这才插声道:“来人,为他准备些上路的食物和水。”
那男子这才对着朱棣笑了笑,道:“多谢燕王殿下。”对于他来说,干净充足的食物和水,才最是重要的。休息不休息,那都并不如何重要。
很快,下人给他装满了行囊,男子便立即心满意足地走了。
陆长亭将信捏在手中,却没有急着去打开,毕竟知道朱樉没什么大碍就足够了,信之后再慢慢翻看也是一样的。
陆长亭收好了信。
转身道:“时辰差不多了,四哥同我用饭,如何?”
朱棣点头:“好。”
马三保依旧恍惚地看着二人,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朱棣立即下令让人去准备饭菜了。
然后陆长亭便先转身回屋子去了,道:“等饭菜准备好了,我再过来。”
朱棣动了动唇:“好。”最后他还是没有跟上去。
还得再给陆长亭充分的时间去考量,他希望这个时间越长,最后陆长亭口中的结果就越接近他想要的。
陆长亭回去先拆了信,但是刚看了个开头,陆长亭又没什么心情了,鉴于上次的惨痛经历,陆长亭不敢再压在砚台之下了,而是选择折好之后锁入了柜子之中。
马三保就看着他这一串行云流水的动作,慢慢地回过了神来。
“陆公子。”马三保小声道:“方才……”说到这里,马三保自己倒是又不敢往下说了。
陆长亭转过头来静静看着他:“嗯?方才?哦,你是说……我和燕王……”
“嗯。”马三保的声音细若蚊蚋,像是担心自己不慎说错话,触怒了陆长亭一般。
陆长亭对上了马三保眼巴巴的目光,倒也不隐瞒什么,毕竟这种事最是难以隐瞒的,所以他便极为干脆地坦荡道:“正如你所见。”
马三保还恍惚地想,如我所见是什么样儿啊?难道真的如那个汤芸所说,陆公子与王爷……马三保猛地倒抽了一口气,随后结结巴巴地道:“我、我知道了。”说完,马三保似乎觉得自己这句话还不够,忙又补充道:“陆公子,我、我绝不会说出去的。”
说罢,马三保反倒迅速从恍惚的状态中脱离出来了,他变得坚定了不少,他想,他得帮着陆公子瞒着啊!得瞒得天衣无缝,无人知道啊!所以马三保的面色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陆长亭就这样看着马三保面部的表情变化,心底暗暗称奇。他还当马三保被吓傻了呢,却没想到他的接受能力出奇的强。
陆长亭并不知道马三保的心理变化,但他能肯定马三保并非饶舌之人,就算今日他听见了,明日也并不会传出去。所以陆长亭也并未再三告诫他。既然相信别人了,若是再不确定地再三嘱咐,反而坏了这份情。嘴严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去,而嘴松的时候你哪怕嘱咐千万遍,他也能转头便将你卖了。
马三保往外面看了看,道:“陆公子,饭菜怕是备好了。”
毕竟燕王府的下人们手脚可都不慢。
“嗯,去吧。”陆长亭回头看了一眼柜子,然后拔腿大步走了出去。
正如马三保预料的那样,饭菜很快就备好了,陆长亭走过来的时候,朱棣已经坐在位置上等他了。
“饭菜上齐了吗?”陆长亭问一旁的丫鬟。
那丫鬟道:“齐了。”
陆长亭看向朱棣:“让他们都退下吧。”
朱棣点点头,马上挥退了一干下人。花厅之中顿时归于沉寂。
朱棣有些紧张。这样的情绪本来不会出现在他的身上,但是在这样的时候,朱棣实在难以维持住镇定。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朝陆长亭看去,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变得灼热起来。
如果是陆长亭知道他心中所想,便会告诉他,后世有一句话,叫世间有三件事是不能隐藏的,贫穷、咳嗽和爱情。
这时候自然不是你想忍便能忍得住的。
“先吃点东西。”陆长亭出声道。
“好。”朱棣无条件服从,并且在他说完以后,便立即先行给陆长亭盛了汤,夹了菜,动作行云流水到了极点。
陆长亭默默看着他动作。陆长亭也不知道这样的习惯是什么时候形成起来的,也许是在北平,也许是在中都,也许是更早以前……当朱棣第一次关怀他开始,后头似乎便一直延续了下来。
当习惯成自然,陆长亭也就真的习惯将这个人当兄长来看待了。
谁能想得到,有朝一日他因为自己断袖了呢?
朱棣撤回手,道:“吃吧。”
陆长亭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而是先埋头吃了起来。
当然,吃的都是他爱吃的,没有半点不合他喜好的地方。
前世今生相对比,着实差得太远了。其实这般一想……他也没什么好拒绝的。毕竟能待他到如此地步的,又有几个人呢?
但这些想法都只是飞快地从陆长亭心底掠过,他并没有急着表达出自己的想法来。这等事不是儿戏。男女之间本就是如此,更何况男人与男人之间,自然更不能轻易应下。这并不是一口答应下便能解决的事。
陆长亭很清楚朱棣的未来,正因为清楚,所以他的考量才更多。他是真心记下了朱棣对他的好,所以他才更不愿意朱棣未来的宏图大业出半点差错。
若是他和朱棣在一起了,一旦被洪武帝所知道,那么洪武帝对他的欣赏就会尽转为杀机,对朱棣怕是也会失望至极……如今锦衣卫已成,洪武帝要探得燕王府的消息并非难事,虽说他们可以小心规避,可这其中的风险实在太大了……
谁都负担不起这样的后果。
想着想着,陆长亭进食的动作便慢了下来。
朱棣见状,这会儿更是紧张了:“可是今日的饭菜不好?”
陆长亭摇了摇头,端起汤碗来一口饮尽了,然后又匆匆吃了两口菜。随即,他放下了筷子,问朱棣:“四哥吃好了吗?”
朱棣这时候就算没吃好,那也会说吃好啊。朱棣点点头,静待着陆长亭再度开口说话。
“四哥为何会喜欢我?”陆长亭抿了抿唇,“我知道从前四哥便疼爱我,但那从来都是兄长对待义弟的情谊不是吗?四哥如何敢肯定,如今这份情谊便有所不同了?”
朱棣紧着的心缓缓地松开了,陆长亭能这般坦诚地问,说明他还是有机会的,陆长亭会问这些,也是为确认他的真心吧。
“兄长待弟弟,那便是担心他吃饱了吗,穿暖了吗。”
“难道如今四哥担心的就不是这些了吗?”陆长亭反问。他面上的神色很是寡淡,绝不轻易泄漏出半点表明真实想法的情绪。
“当然依旧担心你吃饱穿暖了吗,但除此之外……”朱棣跟着放下了筷子,不仅如此,他还拖动椅子,陡然靠近了陆长亭,他凑近了陆长亭,同时一只手抵在了陆长亭的椅背上,也就在无形中限制了陆长亭后退的动作。
朱棣身上的气息很快便将陆长亭笼罩在了其中。
陆长亭听见他道:“可是哪有兄长在面对义弟的时候会有欲.望呢?”
陆长亭耳根一红。他以为朱棣是说上次晨.勃的窘况,于是不由道:“那不是……不是男人都会有的吗?”
“可我只有面对长亭的时候才会有啊。”朱棣淡淡道,仿佛说出口的话很是纯洁一般。
陆长亭这便被堵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朱棣却还嫌这般不够表达自己心意似的,接着道:“我与长亭睡在一处的时候会情.动,看见长亭从校场上下来面带潮红的时候会情.动,看见长亭脱去衣衫的时候,也会忍不住想要将长亭推倒在床上,亲手为长亭褪去,再覆身上去,亲吻过长亭的脖颈,狠狠地占有……”
陆长亭:“……”前面画风还好好的,后面越来越放肆是怎么回事?
陆长亭觉得自己快被这把火给烧死了,不由忙出声道:“够了。”
朱棣从善如流地顿住了,这时候他才反问陆长亭:“现在,长亭知道了吗?长亭,你年纪还小,若非我心难耐,再三确认我对你的心意确实为男女之情后,我又怎敢对你表露半分?”横亘在朱棣跟前的是一道门,一旦这道门打开,他尝到了背后的甜味儿之后,便仿佛入了魔一般再难拒绝。这份感情沉甸甸地压在朱棣的心头,越是强忍便越是一日比一日狂烈。
陆长亭却是忍不住吐槽。知道他年纪小,还敢如此?好吧,虽说他的年纪放在古代也是成婚生子的年纪了。
“我知道了。”陆长亭低声道。
“所以长亭如此问我,是因为长亭对此并不排斥吗?”朱棣见形势大好,自然步步紧逼追问。
“不排斥。”陆长亭也很坦诚,半点都不遮遮掩掩。
朱棣激动得指尖都微微颤抖了起来,只是他面上仍旧没有过于激动的神色出现,他强制冷静地问道:“那……那长亭是要应了我了?”
陆长亭不自觉地舔了舔唇,随后他张了张嘴,正要说话。
朱棣却道:“长亭总是这般勾引我,叫我如何忍耐?”
陆长亭:???
我舔个嘴你也有反应?你是人形大炮吗?
这会儿朱棣可轻松多了,他马上道:“长亭继续说。”
陆长亭被他这么一顿打搅,原本要说的话这会儿都说不出来了,他忍无可忍地白了朱棣一眼。待心绪平复些后,陆长亭方才道:“四哥可是什么都考量好了?”
“成婚?自然是不成的。”朱棣口吻坚定:“长亭不必有半点担忧,我必然会处理干净,燕王府若真有一日有了燕王妃。那也定然是哪日我那父皇突发奇想,将你赐给我做了王妃!”
“这不可能。”陆长亭严肃地道。
朱棣笑了笑:“所以日后燕王府注定没有王妃了。”
“那皇上会如何想?”陆长亭问:“久久不成婚,再有流言传出,说你我二人有私,皇上知道了之后大怒怎么办?四哥,你对我好,是很打动人,但四哥要我为此赔上性命吗?”陆长亭的声线几乎是冷酷了起来。
朱棣几乎是想也不想便从脑子里冒出了个念头,谁敢让长亭赔上性命,那杀了他便是……到这个念头冒出来之后,朱棣才随后想起……那可是他的父皇,那是皇上……
这自然是不成的。
但朱棣想要护住陆长亭的心,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了起来。
他怎么舍得让长亭为之赔上性命呢?
“谁人敢动你嗯?”朱棣面上一寒,“谁人都不能。”
“四哥,这不是空口白牙一说,便能成的……”
“长亭连个做给你看的机会都不留给我?”朱棣抿了抿唇:“既然长亭说空口白牙没有凭证,那便应了我,让我做给你看,如此不好吗?”
陆长亭皱了皱眉:“也就是说从前四哥没有想过这般后果了?”
朱棣指了指脑子:“这里被求而不得四个字填满了。”说罢,他也忍不住叹了口气,长亭实在太理智了。当然,理智也没什么不好,他也正喜欢长亭身上的这点特质不是吗?而且长亭懂得护佑自己,那更是好事。
“我倒不如长亭了。”朱棣轻叹一声,但随即他又道:“但我能护住长亭。”后半句话他说得格外的笃定。
朱棣当然不是个会食言而肥的人,他的话是充满可信度的。
陆长亭无意中对上他的目光,顿时觉得自己仿佛要被他所有的感情紧紧包裹其中,那股炙热将陆长亭困得动弹不得。
久久之后,陆长亭方才道:“好吧,我愿意一试。”
很是平淡的一句话。
但对于朱棣来说,却无疑是这世间天籁!
他坐在那里怔忡几乎不能回神。
别的词都自从被他剃去了,他的脑子就剩下一个字——“好”。那是长亭答应他了!他没有半点的排斥,他应下他了!
“长亭?”朱棣的声音微微颤抖。
陆长亭微微挑眉,看向了他。
朱棣的嘴角弯了弯,最后扩大成了一个浓烈的笑容,他忍不住再度叫道:“长亭!”这一次却是没有了颤抖,只剩下了满满的坚定和深深蕴含其中的情意。
“嗯。”陆长亭低低地应了,虽说他也不知自己对朱棣有多少情意,但此时见朱棣面带笑容,陆长亭也忍不住升起了微笑的冲动。他的嘴角渐渐绷不住了,于是也跟着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
朱棣瞥见他脸上的笑容,这才真正地放下了心。
陆长亭原本还有半句话没说完的,但此时朱棣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直接伸手将陆长亭按到了怀中,力道之大,使陆长亭动弹不得。
那句“若是有变故我便会及时抽身”,还是被陆长亭咽了下去。此时若是说出来,似乎……似乎也太煞风景了些。
陆长亭艰难地转了转头,他瞥见了朱棣面上的表情。
到了舌尖的话滚动好几次,最后彻底平息在了他的喉间。
“长亭。”朱棣一边叫着一边松开了怀抱。
“嗯?”陆长亭仰头看他。突然间后脑勺伸来一只手,将他紧紧扣住,还不等陆长亭反应过来,朱棣那张脸便陡然近了。然后是狂热又霸道的吻侵袭而来……
陆长亭从来没接吻过,更别说是和同性了。
朱棣就像是一道漩涡,将他牢牢地吸住了,陆长亭挣扎不开,只能被动地承受着朱棣亲吻、吮吸、搅弄唇舌的动作,没一会儿的功夫,他便有些晕头转向了。
陆长亭忽然生出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朱棣私底下练过多少次了……
每次都跟空气接吻吗?
这个答案不得而知,但陆长亭却清楚地知道,朱棣若是再这样狂风暴雨般地亲吻下去,不留给他半点喘息的机会,待会儿他便腿软得走不动路了。
陆长亭抬起手,用指尖顶了顶朱棣的胸膛。
朱棣似有所觉,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
偷吻长亭固然刺激又美妙,但无论如何都抵不上这一刻,光明正大的激烈亲吻来得好。
尤其是当一吻毕,朱棣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情动了,身下坚硬的部分无比清晰地提醒着他欲.望亟待解决。
“长亭……”
陆长亭登时就发觉到他的声音变得沙哑了起来,这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陆长亭的面上顿时红白交错,甚至他觉得自己的指尖都微微发着麻。
陆长亭将朱棣推得更远,语气冷静地道:“我瞧四哥怕是没吃饱,不如再用一些吧?”
朱棣笑了笑,从善如流且颇有些意味深长地道:“是……是有些没吃饱。”这没吃饱的是人,还是菜,那就是见仁见智的事情了。
朱棣低下头,拿起筷子,哪怕饭菜微凉,他却也觉得这是这么久以来,最为美味的一餐饭了。
从他对长亭动了心思开始,他就没想过能这样快拿下长亭。
如今再回想那个难耐的过程,朱棣竟然都觉得是极有滋味儿的。当然了,这也是建立在美人到怀的基础上,不然朱棣就半点也不会觉得有滋味儿了。
此时花厅之外,唯马三保一人说不出的焦灼。他本是极为沉得住气的,但今日他却是怎么也忍不住来回踱步,再望见身边的下人们毫无所觉的模样,马三保便更觉一阵气闷。
如今细细一想,马三保便能辨出当时燕王所言,皆是因为陆公子还未应他,那燕王此时会不会正在里头发脾气呢?
就在马三保都想找个藉口进到花厅去的时候,里头的人出来了。
陆长亭和朱棣都是擅长控制情绪的人,因而此时他们瞧上去是如出一辙的淡定,马三保见状不由怔住了。这、这是个什么意思啊?
“四哥去忙吧,我去读书了。”陆长亭淡淡道。
朱棣这时才终于肯定,陆长亭说读书那是真的去读书,跟发脾气半点关系也没有。他笑了笑,道:“去吧。”
下人们小心地觑了一眼主子的面色,心中顿时觉得有些怪异,是他们的错觉吗?他们怎么觉得主子瞧上去开心极了?
马三保瞥了瞥朱棣,随后跟上了陆长亭。待他们都走出老远了,也没听见主子斥责的声音,马三保终于放下了心。
方才在花厅中的时候,陆长亭还没什么感觉,直到这时候走在路上,他才觉得脚下一阵轻飘飘的。这种感觉一直维持到他进了门,坐了下来,脚下都是软的。
书就搁在跟前的桌案之上,但陆长亭却突然没了伸手去拿的冲动。
明明他待朱棣,也并非如朱棣待他那般……但陆长亭这会儿就是有些平静不下来,就像是原本的生活在悄然之中发生了巨大的转折,于是走向了另一片全然不同的天地。而这个领域对于他来说是陌生的……啊,就是因为接触到了全然陌生的东西,所以他才会难以平静吧。
陆长亭心道,难怪前世学校里老师不让早恋呢。
陆长亭扫了一眼跟前的书本……罢了,今日就不看了。
但说是不看书了,陆长亭却是又找出了些纸张来,在上头画风水物的图示,一边画,他还一边能分出神来去思考别的事。
此时或许朱棣比他压力更大,至少朱棣得想清楚如何护住他,这不是嘴上说说便能成的。可这时候朱棣还根本没受到来自侄子的刺激,更没有在道衍的撺掇之下,想到要与侄子争夺大位,自然的……朱棣会苦于手头的权势太过弱小……
不过朱棣尚没考虑到,他却要考虑到。
造.反需要什么?
粮食,钱财,武器,士兵。
钱财虽然能买来粮食,但一旦日后朱允炆继位,这位建文帝定然会限制大明朝内任何对于四叔的援助,哪个粮商胆敢卖给朱棣食物呢?何况,要供养士兵,哪个粮商供得起?运输也是个大麻烦。所以明朝才有军屯制,在不打仗的时候,士兵都要种田去,不然粮食从何而来呢?唯有保证了后勤,士兵们才能真正去为之卖命。人活在世间,第一求的都是温饱,其次方才是权势名利……
但虽说钱财不一定能买来粮食,但若是没有充足的钱财,前期如何准备物资?
武器也是必不可少的,先进的武器将起到决定性的胜利。
士兵便不消他操心了,朱棣的凝聚力极强,会有无数的人愿意跟着他。日后的北平将会成为他最大的资本。
所以现在才要尽快将北平的渣滓扫清……不然日后会对朱棣形成极大的影响。
如此一想,陆长亭对那汤家更是厌恶了。
他是自私的,他从来到明朝后,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如何让自己过得舒坦。因为和朱棣在一处舒坦,所以他应了朱棣。但是他也很清楚,以后还会有更多的麻烦……他不会畏惧,他只会想着用更多的手段,将那些麻烦变为舒坦。这一世建文帝怕是又要逃不过自焚于宫中的命运了……
陆长亭放下了手中的笔,低头一看,却见纸面上画出了一把长剑,长剑模样精巧,按理来说,这般模样的东西会给人以华而不实的感觉,但这把剑却意外地杀气腾腾,甚至有些教人不敢逼视的感觉。
马三保在一旁忍不住发出了惊叹声。
“没想到陆公子的画功也这样好……”马三保看向陆长亭的时候,敬佩之情更为浓厚了。
陆长亭淡淡一笑:“风水师可不是那样好做的。”世人都道风水师乃是下九流,可真让他们去做,怕是半点也做不来。
马三保连连点头,表示大为赞同陆长亭的话。
陆长亭卷起了纸张。
“这是兵器吗?”马三保小声问。
“是风水物。”
“摆在屋中的?”
“也可杀人。”陆长亭淡淡道:“它名为武曲双耳剑。”
马三保回忆了一下方才看见的模样,这把剑的剑柄处还真像是有两只耳朵一般,也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
“你去为我拿些吃食来。”陆长亭又道。
“是。”马三保立即收回心神,老老实实地转身去为陆长亭做事了。
等食物送来之后,陆长亭就专心致志地吃着东西了,别的一概不管了。马三保见他似在安静思考些什么事,也不敢打搅,忙悄悄地退了出去。
陆长亭看了一眼马三保的方向,不由暗暗一笑。
之前的三子虽好,不过确实不如马三保贴心至极。
那厢朱棣与陆长亭也差不多,待他到了军营后,动不动便出了神,弄得程二好一阵摸不着头脑。他可从未见过主子这般模样过……
这也就罢了……
没过多久,朱棣便道:“今日便到此吧,先回王府去。”
程二不由得再度瞪大了眼。这……这实在太不符合主子的性子了啊!咱们来了也就两个时辰不到吧!
但惊诧归惊诧,程二也还是遵从了朱棣的意思。
许是因为处置那汤家的时候快到了……所以主子才会如此吧……他哪里知道,此时朱棣满心装着的都是陆长亭,恨不得立即见到陆长亭才好。
·
不知不觉,天色便暗了下来。
门很快被敲响了。
“陆公子,该用饭了。”
陆长亭站起身来,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朱棣照旧是早早等在了饭桌旁,见陆长亭走进来,朱棣便立即站起了身,随后还走到了陆长亭的身边,伸手将他揽了过来。
陆长亭顿时觉得被他揽住的地方都在微微发烫。
其实这会儿朱棣也有一样的感觉,他觉得自己的手臂、指尖,不,乃至整个人似乎都被一把火灼烤着,大约只有将人扑倒在床上,方才能解决一二了。
当然,人都到怀了,这还会远吗?自然不急在这一时。
朱棣微微笑着,让陆长亭就坐在了他的身侧。
陆长亭刚刚一落座,便听朱棣满是遗憾地道:“早知如此,还不如将饭菜置在屋中。”
“嗯?”
“如此便可光明正大将长亭搂在怀中了。”
陆长亭:……
朱棣熟门熟路地给他盛汤夹菜,陆长亭的面色这才微微缓和了些。
虽说关系有了改变,但毕竟习惯摆在那里,所以陆长亭倒也未觉得如何尴尬或是激动,两人很是平淡地用完了这餐饭。待用完饭后,朱棣便主动询问陆长亭:“可要出去走一走消食?”
陆长亭对上朱棣那张正经无比的脸就本能地觉得不好。
原本朱棣是很正经的,虽说在他跟前剖白心意之后,便有所变化了,但那时候都好歹牢牢守在了兄长的位置上,但现在已经从这个桎梏中脱离出去……陆长亭可不觉得朱棣还会那般规矩……
陆长亭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朱棣也不失望,笑着道:“那长亭欲如何?”
“回屋吧。”陆长亭抿了抿唇:“我还有东西要给你。”
后半句话自然打动了朱棣。
难道是定情信物?
朱棣心底微微燥热,面上微笑,点头。
两人从花厅中离开,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只是走着走着,陆长亭却发现朱棣是将自己往他的屋子带。
“回我的屋子。”陆长亭将这几个字咬得格外清晰。
朱棣这才露出了失望的表情:“长亭竟是这般害羞。”
陆长亭斜睨了他一眼:“男女之间尚且要成亲方才能住在一处呢……”
朱棣立即接口道:“长亭若是愿与我成婚,那也是好的!”
陆长亭这才觉得自己又掉进朱棣的陷阱里,遂闭口不再说话。
在陆长亭的坚持之下,他们自然是往陆长亭的屋子去了。屋外的下人将门打开来,陆长亭跨步进去,一看,傻了眼……
“我屋子里的东西呢?”陆长亭想也不想便转头看向了朱棣,除了出自朱棣的手笔,还有谁敢动他的东西呢?
朱棣笑了笑:“我以为长亭会乐意与我宿在一处,所以我便让人搬过去了,当然……床就没搬了。”
陆长亭看着他面上无比纯良正经的笑容,登时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这还是那个朱棣???他竟是没意识到朱棣何时变得这样奸诈了!
不过虽是这般腹诽,但实际上陆长亭也很清楚,朱棣并不缺少谋略和智慧,奸诈也不缺,只是他从来没有施用在自己的身上罢了……所以如今乍见,才会觉得惊奇。
陆长亭一阵气闷,但也无法说出将东西搬回来的话。
可见朱棣是正好把握住了他的心思。
陆长亭斜睨了朱棣一眼,道:“那便还是去四哥的屋子吧。”
朱棣笑了笑,随后握住了陆长亭的手:“走吧。”那模样就像是得了逞的狐狸一般。
陆长亭跟随着朱棣进了屋子。
燕王的屋子自然宽敞得很,可以轻而易举地并排放下两张桌案,两张小榻……还有陆长亭的柜子都没落下。
当然,唯有床是独一张。
不过陆长亭总觉得这张床……似乎变大了不少?
陆长亭眼皮一跳,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陆长亭指了指床的方向,问:“四哥什么时候换的?”
“你去西安后吧。”
“那个时候……你就笃定了?”陆长亭咬牙。
朱棣脸上依旧挂着笑:“长亭啊,四哥总得有个盼头啊。”
陆长亭:……
旁边的下人们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全都是一脸茫然。
“长亭要给我什么?”朱棣主动问。
陆长亭从怀中取出了白日画的图纸,交到了朱棣的手中。
朱棣有些失望。不是定情信物啊……不过若是情信也是好的。朱棣迫不及待地展开了纸张,入目的却是一把剑的图示……朱棣满腔的期待欢喜顿时就被这柄剑给戳破了。
陆长亭看出了朱棣的失望,这时方才觉得扳回了一成。
“这是做什么?”朱棣晃了晃图纸。
“让人按照图纸做出来。”话到了舌尖,陆长亭不自觉地转了个弯儿,说出来的话就变了个模样:“让人做两把吧,之后便将图纸销毁。”
两把?朱棣的目光闪了闪。
一把给他的?
那也是定情信物了!
朱棣登时就笑了,应的声音也中气十足了起来:“好!”
陆长亭:……
他怎么觉得朱棣这般模样,陡然从那狡诈的狐狸化作了摇尾的忠犬呢?呵,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