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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冬日,陆长亭却出了一身的汗,他收了势, 从演武场走出来。
下人在门外等他, 见他出来, 马上凑上去道:“陆公子,又有送礼的来了。”
陆长亭忍不住再度错愕:“又是给我的?”
下人点头不已,同时看向陆长亭的目光愈加敬畏。
陆公子着实人脉广大啊……
马三保将礼单送到了陆长亭的手里, 陆长亭接过礼单一看, 却是张行瑜送来的。
陆长亭就忍不住纳闷了, 怎么大家都凑在今年来送礼了?他身上有可图谋的地方吗?
陆长亭想不明白自然也就不去想了。
他们送来的礼都一块儿搁在了朱棣的私库之中,陆长亭吃喝都是在王府, 也没多少动用它们的机会, 便干脆搁在一块儿存着了。当然, 那些送来的书, 则是被放在了陆长亭的屋子里。
陆长亭一边擦着汗大步走出去, 一边扫了扫燕王府中大改的模样。
过年的气氛将整个燕王府都笼罩了起来。
下人们也知道扫除了汤家等人带来的益处,因而今年的下人们似乎也格外的欢喜。
陆长亭将手中的帕子递给了马三保,刚落座没一会儿, 便又有人说, 有人来拜见他了。
总不会又是来送礼的吧?陆长亭眨了眨眼,让下人放人进来了。
几道身影渐渐近了,很快跨进到了厅中,陆长亭定睛一看,其中一人是计宝山,而除却他和他身后的伙计外,跟着他同时来的却有一个人……史嘉赐。
史嘉赐面带笑容,单看他的模样倒是颇令人觉得如沐春风。
看来他是半点没发现自己的身份有所暴露啊……
陆长亭扫了他一眼,为了不引起史嘉赐的警觉,很快便收回了目光。
计宝山躬身道:“小师父过年好。”
这时候已然有了拜年的习俗,只是在某些地区并不大流行。计宝山也算是赶了个潮流。
陆长亭淡淡点头,让下人上了茶水点心来。
史嘉赐也跟着躬身道:“听闻陆公子回了北平,之前不敢来叨扰,便借着过年的时候上门来拜访了。”
陆长亭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叫人探不出他此时的情绪来。
计宝山和史嘉赐分别送出了各自的礼物,计宝山送的乃是风水物,而史嘉赐则要显得阔绰多了,他送出来的都是些华美之物,叫人看上一眼便能联想到它的价值该是何等昂贵。
计宝山看得傻了眼,顿时觉得自己落了下风。
这可怎么好?
史嘉赐面上笑意盈盈,半点没有夸耀自己的意思。
但陆长亭如今也不缺这些,所以也只是神色淡淡地叫人收下了。计宝山见状方才松了一口气,还暗暗笑道,也对,陆公子又并非那等俗人,自然不会将史嘉赐的玩意儿看在眼里。
陆长亭看向他们俩:“可还有别的事?”
计宝山摆了摆手,哪里敢耽搁陆长亭的时间:“没了没了,改日我再来拜访小师父。”
陆长亭点点头,让人送着他出去了。
史嘉赐倒是坐得极为稳当,半点没有要挪动屁.股的意思。
“史掌柜还有事?”
史嘉赐点了点头:“我买了个风水物,想请陆公子掌掌眼。”
“何处买的?”若是计宝山那里的,便不用他掌什么眼了,毕竟如今计宝山的水平是越发地高了,实在少有出纰漏的时候。
“于外地购入。”言下之意便是并非从计宝山处买的了。
陆长亭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点头道:“拿来我先瞧瞧。”
史嘉赐笑了笑,让身后的下人将东西送了上来。
三个下人费劲儿地从脚边抬起一个大箱子,而后步履蹒跚着走到了陆长亭的跟前,极为小心地放下了箱子,随后才将盖子掀开来。
陆长亭身子微微前倾,看清了里头的物件。
那是个大物件!
虽然这已经是在明朝了,对于陆长亭来说已经是相距百年的古代了,但眼前的这玩意儿似乎来自更遥远的时代,它的身上透着一股浓重的历史气息。
这是一匹青铜马,长约三尺,高二尺有余,它仰首端立,竖耳鼓目,身形健壮优美,整匹马都呈出了跃动的姿态,高扬起的马蹄彰显着它的强劲。
陆长亭猜测,这玩意儿要么来自春秋战国时期,要么来自东汉时期……
这哪里是风水物,这分明就是价值千金的古董啊!
史嘉赐可真够大方的!
陆长亭忍不住起身走近,然后微微弯腰去细细打量跟前的青铜马。这走近了,方才看出不同来。
陆长亭忍不住皱眉,实在暴殄天物!
这是谁干出来的?
那双青铜马的眼睛被换成了石头,陆长亭觉得这匹马的灵气和野性登时就被破坏殆尽了,此时他只能看出来呆板的味道。
史嘉赐倒是半点也不心疼,指了指,道:“那卖的人说,玄机尽在于此,我也不通风水,都是底下人买了送来的。”
底下人?哪个底下人能出手这样阔绰?陆长亭有疑,但却没有直直表现出来,他倒要看看史嘉赐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这是什么石头,那底下人可说了?”陆长亭问。
史嘉赐道:“说是什么灵石。”
“灵石?”陆长亭顿时便觉得有些好笑,“哪里有什么灵石?”说着,陆长亭弯腰凑得更近了些,几乎快要贴到那马脸上去了。
此时外头的小太监喊道:“王爷回来了!”
朱棣腿长,步子又迈得极快,几乎是那小太监话音落下的时候,朱棣便已经一脚迈入到了厅中,于是他便也正好看见陆长亭弯下腰来,像是在去吻什么东西。
朱棣脸色一黑,待走近些,方才看清陆长亭是在凑近了打量一匹青铜马。
不过就算是个死物,那也让朱棣很是不快。他快步绕到陆长亭的身后,伸手捞住了陆长亭的腰,将他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这是做什么?”
史嘉赐忙朝他见礼,却被朱棣直接无视了过去。
“瞧风水物。”陆长亭应道。
“这样大?”
“风水物不分大小。”陆长亭说罢,指着那马的眼睛道:“哪是什么灵石,不过这石头倒也与灵沾得上两分关系。清、朴、拙,这是灵璧石。灵璧石曾有个相关的传说,说亿年前,太阳炙烤着土地,大地张开一道道裂痕,祈求上天降下甘露,天意不改,并无雨露降下,大地愤怒之下低吼咆哮,体内的鲜血涌动,他撕扯着自己的身体,怒气膨胀之下,他的身躯坍塌倒下,远处的大海听见大地嘶吼的声音,拼命奔涌而来试图挽救干涸的大地,只是大地已亡,尸身和大海相结合,沉睡千年,在地底融合众多生命,最后便孕育出了灵璧石。”
陆长亭再度指了指眼睛:“因着这个传说,它便从此被赋予了灵气,宋人杜绾在《云林石谱》汇集了许多石种,灵璧石便居首。”
史嘉赐笑道:“陆公子果然知识广博。”
“灵璧石还有治疗功效,对人体分外有益。”陆长亭淡淡道:“若论风水效用,倒是作用不显,分外鸡肋了。”
后世常用的刮痧板,便多由灵璧砭石制成。
史嘉赐面露遗憾之色:“原来作用不显啊……我初见它时,还觉得惊.艳万分,满心以为是个好东西,这才送来了燕王府上。”
陆长亭微微挑眉:“送我的?”一面陆长亭却是在心底道,这史嘉赐也该遗憾,这么好的东西,就让人这么给破坏了……用作风水物实在不如就做个古董,这若是收藏到后世,那可实在太值钱了!
史嘉赐点头,但随即又摇了摇头,道:“本是想要送给陆公子的,但没想到它是个糊弄人的玩意儿,我还是让人将它抬回去吧。”史嘉赐的口吻可实在轻巧,半点没将这等宝贝放在眼中。
陆长亭立即出声道:“那便留着吧……”陆长亭扫了扫那青铜马:“倒也并非完全没有可改善之处。”留在他手里,好歹这青铜马还能有体现价值的机会。
史嘉赐面上表情顿时转为笑意:“陆公子不嫌弃那便是最好了,今日我也不算白来了……”
朱棣在一旁拧起了眉。且不说这史嘉赐已然被他们怀疑为了白莲教,光是这史嘉赐对陆长亭过于殷勤的态度,就足够引得朱棣好一阵不快了。
见史嘉赐说了告辞之语,朱棣便立即道:“来人,将他送出去。”而说这话的时候,朱棣全程都没有多看那史嘉赐一眼,他的蔑视和冷眼自然表达得无比清晰。
如今的朱棣是有资本可以傲视他人的,他已然不是过去那个势力衰微的燕王了。
史嘉赐也不生气,仿佛被什么天大的喜事砸中了一般,乐滋滋地带着下人出去了。
朱棣拥着陆长亭坐下,指了指跟前的一摞箱子:“都是些什么?”
“史嘉赐和计宝山送的年礼。”陆长亭顿了顿,方才又问道:“我这算不算是收受贿赂了?”
朱棣低头像是在深思一般,随后道:“若你是燕王妃,那便算作是了……”
陆长亭果断挣开了朱棣的怀抱,指挥着下人将这些东西搬下去。
朱棣在背后笑了笑。哪怕是口头上占些便宜,也让他觉得舒服极了。
“今年比去年好。”朱棣淡淡道。
“哪里好?”其实陆长亭心中也觉得,还是在北平更为自在安逸,应天府虽好,但又哪里抵得过这里合他心意呢?
“没人和我抢长亭了啊。”朱棣咂咂嘴道,像是还回忆了一番去年过年时的情景一般。
陆长亭眨了眨眼没有说话,思绪却是跟着被拉回到了过去。
那时候他就隐约瞧出朱棣待他不对劲儿了……没想到这么快,便是一年过去了……
倒是显得这个年节格外的不同了。
朱棣也和陆长亭想得差不多,于是两人很是默契地将这次年节提高到了需要慎重对待的高度。
陆长亭让人将那青铜马放置在他们屋中后,便同朱棣一起用饭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
陆长亭依旧收到了不少的年礼,只不过有些是给他的,而有些则是送来给燕王的。陆长亭也隐约从中看出了一些苗头,这人都是见风使舵的能手,如今燕王声望越发强盛,显然无人可再忤逆燕王,他们还不快些趁此机会,在燕王跟前露一露脸……不求能得燕王另眼相看,能让燕王对他们的名字有个模糊印象,那便已是大善。
但他们哪里知道,从前朱棣愿意与他们坐在一处,都不过是制造出糊弄人的假象来,如今朱棣无须再如此,自然也就不会将他们看在眼中,或者说,朱棣从始至终都未将这些人看在眼中。
那些年礼多是被陆长亭退了回去,那些人也知道如今的燕王府门槛高得很,年礼送不出去,倒也在意料之中,并没什么可抱怨的。
不过因着史嘉赐的举动,多少给他们提了个醒。
燕王那里难以攻破,这不是还有个燕王义弟吗?
接下来又是一波送礼的……陆长亭实在不堪其扰,便令下人加强王府外的巡视和把守,而这回派出去的王府侍卫及亲兵,个个面孔冷厉,那些来送礼的哪里受得住这个?吓都给吓跑了。
陆长亭总算觉得清净了不少,也总算有功夫继续潜心看自己的书了。
很快,便是除夕。
陆长亭和朱棣两人坐在一处享用了美味的饭菜,明明只有两个人,但却半点也不显得孤寂冷清,反而让陆长亭很是享受这种安宁的味道。
秦.王.府依旧差人送了信来,毕竟是在年节时,陆长亭以极快的速度写好了回信,交予了送信人。那送信人在燕王府过了个除夕夜,方才离去。
当然,这是后话了。
从陆长亭将秦.王.府的信捏在手中开始,朱棣便大为吃醋,连喝在口中的汤,都觉得味道是酸的。
往年两人都是一同守岁的,今年下人们便熟门熟路地搬了炉子、被子进门来,好让他们守岁的时候别冻着了。
但今年朱棣却只扫了一眼,便道:“都撤下吧。”
陆长亭微微愕然:“四哥今日要早睡?”
朱棣没说话,只捏住了他的手腕:“长亭随我回屋吧。”
陆长亭以为他是要回屋子守岁去,当然没有什么异议。今年他们的关系与往年不同了,有些话自然不能再当着下人们的面来说。
陆长亭很是顺从地跟着朱棣回屋去了,哪里知道他刚踏进门,信就被夺了不说,人也被扛上.床去了。
“做什么?唔……”
耳边伴随着烟火在远处炸开的声音,陆长亭被推倒在了床上。
两人都是生手,自然也无法做多么过火的事……只脱了衣衫,彼此互助一番……
不过纵然是这样,时间也飞快地跑着走了。
烟花声和人声渐渐地弱了。
陆长亭靠在朱棣的臂膀上,困意渐渐袭上了心头。
陆长亭之前从未想过,有一天守岁会是以这样的方式……陆长亭勉强睁大了眼,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朱棣说着话。
“四哥能预测到与蒙古兵交战在什么时候吗?”
“不可能是在上半年……最早也是下半年了。秋冬时,也正是蒙古兵猖獗的时候。”
陆长亭懒懒地打了个呵欠,不自觉地往朱棣身上靠得更近了一些:“那便足够了……”
“够什么?”朱棣微微惊讶,没明白陆长亭话里所指。
“若是火铳能变得更加厉害……在战场上能占优势吗?”这可是□□啊!
朱棣笑了笑:“有,但很微弱。”
□□的改良,在战场上起到的作用还会微弱?陆长亭有些想不明白,原本袭上来的困意顿时就消散了。
“长亭是想改良火铳吗?没那样容易的,从制造,到实验,再大批制造,分发配备,训练熟练度,都是个花费时间不短的过程。何况要替换下之前的火铳,会耗费大笔的钱财。除此之外,火铳在战场之上,只起到辅助弓箭的作用,很难大量运用到战场之中。战争起的时候,多数还是使用冷兵器拼杀。”
朱棣短短一番话,说得陆长亭有些失望。
原来没想象中那样容易啊,并非仗着穿越者的金手指,画些图纸,做些先进的武器,便能轻松打倒敌人的……
如此一来,大半年的时间是远远不够的。
朱棣瞥见了陆长亭面上的失望之色,马上又道:“不过我很好奇,长亭打算如何将火铳变得更厉害?若是可行,我们可以从这时起开始制造研究,到日后再有敌人来犯,便可运用其中了。”
从冷兵器到□□的过渡是漫长的,但并非不能过渡过去。
陆长亭一下子就被朱棣这番话点醒了。火铳是要耗费时间物力,投入颇大,在战场上作用较小。但这并非说明它就无法改良了,并不代表它就起不到作用了。事在人为,既然陆长亭已经带来了理论知识,他总归是能将历史进程再提前一步的,一大步不求,那一小步总是有的……
陆长亭面上渐渐涌现出了笑容,神情也骤然放松了下来。
朱棣将他面部表情的变化收入了眼底,一句话渐渐滚到了舌尖上来……长亭是为了帮我吗?
“是啊。”陆长亭应道。
朱棣骤然回神,才发现自己忍不住问出了声。但是长亭说的什么?他说“是啊”……虽然只是那样轻描淡写的口吻,但越是如此轻描淡写,就越是戳动了朱棣的心。
朱棣掩下眼底激动得难以自已的情绪,将陆长亭搂得更紧了:“那就请长亭……再多帮我一些。”
朱棣从前是独立且信奉强大的,但是在陆长亭的跟前,他甘愿将自己放置到弱势的位置上。
能得长亭的挂心,可不容易……
朱棣激动之下,望着陆长亭那张精致的面容,越发地难耐,于是将陆长亭按住忍不住又来了一番被翻红浪……
若非手边没有可用的东西,朱棣一度觉得自己差点真的控制不了自己进入陆长亭的身体了。
陆长亭本就是强打着精神和朱棣说了会话,这会儿力气全然用尽,自然是更没什么精神了。他也就很是干脆地闭上眼,沉沉睡去。
朱棣转头看了看他的面容,忍不住伸出手来,轻轻地描绘勾勒过陆长亭的五官,连手指□□在外冻得冷了都毫无所觉一般……
也许,长亭心中也是心悦我的呢。
想到这一点后,燕王满足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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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一过,才刚刚入了洪武十八年的正月,洪武帝便下旨令冯胜为将军,出征哈纳出,先集结于通州,而后直掏金山。
这对于洪武帝来说是个大事件,对于被任命为将军的冯胜来说也是个大事件。但百姓们对此却并无所觉……因为这些事离他们实在太远了,他们过了年便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了。
当然,紧密关注着此事的还有陆长亭和朱棣。
而这时候,准备好的内库钞也拨到了北平来……
一切仿佛都在为将来的战争而准备着。
那场战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却是洪武帝试验儿子本事的一道难题。
陆长亭画出了曾经在博物馆和军事论坛里看见过的明朝火铳的图示,他没有急着交给燕王府的人来督造,而是先问朱棣要了些用料,之后交给了计宝山。
计宝山拿到图纸后,还笑了笑:“这是火铳模样的风水物吗?”计宝山并没想到这是将来要拿上战场使用的玩意儿,毕竟这和传统的火铳不一样,计宝山满心想着这是新的风水物,于是就拿去试着做了……
做火铳和做风水物的工艺不同,不过计宝山在做东西这方面确实有些天分,倒腾着倒腾着,倒也真让他做出来些名堂了。
陆长亭暂时撒手没再管了,他开始努力地回忆其它的武器……然后想办法将它们一一画下来。记忆难免有疏漏的地方,所以为了确保图示无误,陆长亭不得不花更多的功夫去了解火铳。
自然的,陆长亭的时间就被塞满了。
朱棣对此倒是很喜闻乐见的,如此一来,也没多少人能接近长亭了啊……毕竟现在和长亭打交道的,就剩下那些匠人,以及军营中的士兵,还有王府中的下人,以及他。这么多人之中,就只有他对于长亭来说是极为特殊的,这种独一无二的滋味儿实在太令朱棣沉醉了。
陆长亭忙着忙着,反倒忘记了自己看风水的正业。
直到史嘉赐又遣人来请他。
因着史嘉赐也是踏足过燕王府大门的人,下人们拿捏不准,便还是犹豫着将史嘉赐的人放了进来。
那跑腿的小厮生得很是清秀伶俐,笑嘻嘻的站在人前,叫人都难以对他那张脸说出拒绝的话来。有些人似乎天生就有这样的魔力。
陆长亭毫不怀疑,这是史嘉赐刻意为之。
“史掌柜请我去做什么?”
那小厮笑道:“请陆公子去瞧风水啊。”
“有何可瞧的?”陆长亭记得,那史嘉赐的宅子里没有半点的毛病。
“史掌柜的宅子出事了。”小厮面上的笑容这才退去,反而露出了些微的苦色来。
这小厮变脸可真够快的!
陆长亭都有些哭笑不得,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不去。”陆长亭摇头。
小厮呆住了,大约是完全没想到陆长亭会拒绝了他。
“为、为何?”小厮结结巴巴地道。
“你语焉不详,我如何能信你?”陆长亭连看也不再看他了。
眼看着旁边的下人就要上前来请走他,小厮终于急了,忍不住道:“小人没有欺骗陆公子,小人怎敢?主人家的宅子是真的出事了……近来主人家亏损了不少钱财,这也就罢了,路上还受了伤。主人以为是流年不利,便特特去庆寿寺拜了佛,那庆寿寺的主持见了主人,还道主人命中本来是没有此劫难的……”
小厮这般模样,方才泄露了两分真性情。
“庆寿寺主持说的?”陆长亭问。
小厮连连点头:“是,正是那位年轻主持!”
其实道衍的年纪已经不算年轻了,但若是以一家寺庙的主持之位来衡量,他倒的确是年轻的。
道衍的确有这样勘人命数的本事,而这小厮不敢平白无故张嘴就扯庆寿寺主持,毕竟稍微有些消息门路的人,都会知道他同道衍乃是师徒关系。小厮自然不敢在他跟前撒这样的谎话。所以可信度是极强的。
只是史嘉赐怎么会出事呢?
陆长亭不得不想到小厮描述的,“主人家以为是流年不利”。
流年不利这个词,对于普罗大众来说,就是一个对运气不好倒了霉的形容词,但是对于风水师来说,流年也乃是风水学的范畴。
有时候宅子主人遇了流年,宅中又有五黄二黑形成,那么宅子主人必然会倒大霉……
勘宅有时候也会瞧一瞧流年……
所以也许那时候史嘉赐就感觉到,宅子有异了?
谁会犯到史嘉赐的头上去?将原本完美的风水作以改动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背后的人必须得小有些本事方才能成事。
为了生意上的事?
应当不可能吧……那当铺掌柜的例子在前,谁还敢前赴后继?
陆长亭不得不承认,自己是被勾起了两分兴趣。
“先回去等着吧。”陆长亭淡淡道:“这几日我都有些忙碌,若是得了空,便会前往探望史掌柜的。”
小厮虽然很是失望,但到底还是露出了笑容来,最后才依依不舍地被下人请了出去。
陆长亭当然不会立即就跟着回去,一直都有人负责盯住史嘉赐,让盯人的报上消息来便知晓有没有这件事了。
大约两日后,陆长亭方才从盯梢的口中确认了此事。
陆长亭慢条斯理地看了书,练了功夫,用了饭,然后才带着马三保,还有几个侍卫,往史嘉赐的宅子去了。
一路上他们阵势浩大,还吸引了不少百姓的视线。此举还有个作用,那就是以防那史嘉赐有什么阴损手段等着他。
白莲教的人么,他总得提个心眼。
待陆长亭出了王府,这厢朱棣回到王府就扑了空,没多久,道衍前来,也扑了个空……
两人听着那下人回禀陆长亭出府的消息,彼此看了一眼,还是朱棣当先出声道:“里面请。”
于是两人方才放弃了僵持的姿态,往花厅里面走去了。
下人们都知道王爷在接待极为私密的客人,所以很快便退下去了,侍卫们还在门外站起了岗。
道衍往外面扫了一眼,落座下来,端起茶杯浅抿一口,而后方才如同漫不经心一般,道:“燕王欲如何处置自身的感情?放任其吞噬自己吗?”
朱棣半点慌忙也无,他甚至是不紧不慢地道:“道衍,你有所逾越了。”正如当初道衍不是要必须选择朱棣一样,如今朱棣也不是必须要选择道衍。
道衍也没被朱棣这句话吓住,他巍然不动地往下道:“我是不愿见到燕王玩火自.焚。”
“道衍说笑,我手头哪来的火?”朱棣一边说着,一边站起了身:“若是你今日前来,只为与我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那便请回去吧。”
朱棣快步走到门边,门外的下人见状马上进门来,收走了朱棣的茶杯,以及道衍才喝了一口的茶水。
道衍:……
道衍重整面色,垂眸道:“燕王也不为长亭考虑一二吗?若是燕王有后悔时,可将长亭送至庆寿寺,也许半年,也许一年,也许两三年……冲动自然便淡了。”
朱棣一句话也没说。
门外的侍卫和下人们也没听清里头的道衍说了什么。
但就在这瞬间,他们听见“喀拉”一声……齐齐僵硬地转头一看……门框……门框被生生掰下来了一块。
这一幕也落入了道衍的眼中。
道衍自知武力值不高,于是默默地闭了嘴。
“送他出去。”朱棣冷声道。
道衍马上道:“我在此处等长亭。”
“不必等了!”朱棣不再收敛自己的怒气,声音阴冷得几欲结冰。
一旁的下人们被吓得腿都软了,侍卫们好歹还见过世面,只是默契地齐齐低下了头,不敢在这时候再惹朱棣生气。
道衍站起身来:“王爷在担忧什么?我不会对他说出不该说的话……”
“你已经说出不该说的话了,出去。现在,马上离开燕王府!”朱棣的怒气喷薄而出。
下人们忙跪了下来。
道衍却是慢慢朝着朱棣走近:“他是我的徒弟,我总该提醒他一二,燕王,我可以不说其他话,我可以当做您已然做好了遭受冲击的准备。但我总该要关心长亭一二的,他年纪小,我不希望他因一时而毁了一世。”
“提醒我什么?”上了马车的陆长亭,突然记起没与朱棣打一声招呼,若等朱棣回来,知道他去了史嘉赐的宅子,必然会醋意大发。虽然吃醋也能增进感情,但陆长亭想着想着还是返身回来了。
哪里知道,他才刚走到花厅外,便听见了朱棣怒斥的声音。
陆长亭心底咯噔一下,已然猜到了是谁和谁发生了冲突。
果然,待他走到了门外,便见到了道衍那张脸。
“长亭来了。”道衍扬起了笑容,看不出半点怒气和不快。在他的映衬之下,此时朱棣的面部表情更仿佛地狱阎罗一般了。
“来了。”陆长亭这会儿是轻松极了,道衍在他眼中再也不是那个极难对付的历史名臣了。
“让他们退下吧。”陆长亭转头道。
朱棣挥挥手,花厅的门便关上了。
“长亭喜欢燕王?”道衍开口便问。
若非陆长亭早早做好了准备,怕是要被一口水给呛死了。
朱棣登时就沉下了脸,觉得道衍实在问了一个极烂的问题,就这么个烂问题,他都是不敢问的!怎么能从道衍嘴里问出来?
朱棣心底不自觉地被揪了一把似的,他的心就悬在那里,不上不下……
陆长亭“嗯”了一声,随即他觉得自己这声应得似乎有点轻了,所以随即又补充了一句:“是啊。”
是……啊?
朱棣顿时被这两个字击中,脑子里蒙了蒙。
道衍面上表情却是有一瞬间的扭曲,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