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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帝和朱标几乎是同时站了起来, 厉声问那侍卫:“在何处?”
气势突然压将上来,那侍卫顿时双腿发软, 忙冷汗涔涔地道:“在……在太子殿下寝殿的偏殿之中。”
就在寝殿的偏殿中?
洪武帝的脸色有些难看。这样近, 却没一人发现。
朱标低低地道:“是了,近几日我都没有回寝殿去, 未曾想到……”他的妻子病了,独子又失踪了,他自然无法入睡。于是他要么便留在书房之中,要么便前往探望吕氏。
洪武帝沉声道:“前面带路, 再说说皇太孙如今如何了?”
那侍卫赶紧动了起来, 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声道:“臣等寻到皇太孙时, 他正在熟睡之中, 听见脚步声后便立即醒了过来, 宫人们赶紧端了吃喝的食物进来……”
朱棣插嘴道:“此时允炆怕是不能进食的。”
洪武帝瞥了他一眼,皱眉道:“老四说得不错,这饿了一天一夜之久,还得徐徐进食, 用些更易克化的食物才是。”说罢, 洪武帝便立即派出了太监去传御医。
同时他们也将步子迈出了殿门。
门外的小太监微微傻眼,忙跟上去喊道:“皇上,皇上,钦天监……”
洪武帝微微皱眉:“且让他们等着吧!”
小太监本以为替钦天监传了这个消息,兴许还能得皇上多看一眼,也从中得点好事,哪里知道皇上连多看他一眼也无。小太监顿时便如同打了霜的茄子,只得按原路返回了。
待会儿该如何告诉那些钦天监的人才好呢?
……
那侍卫在前头带路,陆长亭一行人很快便到了偏殿中。这处偏殿中并无多少装饰,踏进去便可将整个空间一览无遗,也正是因为如此,哪怕有宫人进出,却从未注意过皇太孙会在里头。那么,朱允炆究竟是被藏在哪个地方的?
陆长亭实在有些好奇。
“父亲。”见了朱标,端坐在凳子上的朱允炆便立即满面愧疚地站起了身,待看到一旁的洪武帝之后,朱允炆面上的愧疚之色便更为浓重了,两颊似乎都因为羞愧而红透了。
洪武帝让人撤掉了朱允炆跟前的食物,转而换上了热汤和米粥,看上去寒酸极了,不过放在朱家,还真并非什么难以下咽的食物。
朱允炆咽了咽口水,眼睛眨巴两下,再度朝洪武帝和朱标小声道了歉,随后方才捧着碗,低头小口小口地喝着,倒是并不让人觉得小家子气,只让人觉得慢条斯理,有礼极了。
众人便都在一旁等着朱允炆用完饭。
待确定朱允炆的确歇息好了之后,洪武帝方才开口道:“允炆,你可知你失踪了多久?”
朱允炆漱了口,擦净了嘴,茫然道:“我……我失踪了许久吗?”
“皇太孙已经失踪一天一夜有余了。”洪武帝身旁的太监低声道。
朱允炆骤然瞪大了眼,忙道:“是允炆之过,竟叫父亲与皇爷爷如此焦灼挂心!允炆……”说到此,朱允炆两眼已经泛上了水雾,瞧着就像是有眼泪在里头打转似的。
因着他年纪不大的缘故,因而哪怕是露出这等表情,也只会叫长辈心疼,而不会让人觉得他胆子小面皮薄。
朱允炆揉了揉眼睛,这才娓娓道来了那日发生的事。
朱允炆虽然知晓自己的母亲不大对劲,但他毕竟只是个孩子,心底总惦记着吕氏待他的好。哪会有母亲对孩子不利呢?朱允炆对吕氏没有半点戒心。于是吕氏偷偷带着他到了太子寝殿的偏殿之中,说要一同等父王归来,朱允炆丝毫不作怀疑,还想着母亲终于正常些了,愿意这样亲近他了。于是他们便一同等在了殿中,期间朱允炆喝了些茶水,吃了些吕氏亲手做的食物。
吕氏常亲手做吃食,因为这并不显得奇怪,也没引起谁的注意。待朱允炆吃下之后,便觉得困意上头。想到母亲在跟前,他就放松地睡过去了,哪里知道这一觉竟是这样的长……待他浑身酸痛的醒来时,才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箱子里。
朱允炆身量并不小,塞进去的时候是蜷着的,这么睡一觉起来,浑身都觉得疼。他当时觉得恐惧极了,忍不住用力拍打着箱子,但却无一人发觉他在那里。没多久,他便累得又睡了过去,等到再醒来的时候,便是侍卫进来搜罗翻箱倒柜一处也不放过的声音将他惊醒了。
……
听过了朱允炆的叙述,朱标和洪武帝都是心疼不已,而朱标的情绪则是尤为的复杂。
“她怎么能……怎能如此……”朱标的声音低不可闻。不过终究还是没有瞒过陆长亭的耳朵。
洪武帝面色冷了冷:“太子可去问问吕氏,为何做下这等恶毒之事,若是众人都寻不到允炆,难道便要在等待之中,瞧允炆活活饿死吗?”
朱标知道此时洪武帝怒极,当然不敢为吕氏辩驳半分。不过,朱标此时也的确没什么心思为她辩护了。
朱允炆见状,忙拽了拽洪武帝的袖口,低声道:“让皇爷爷为允炆担心了。”
洪武帝面色稍缓,注意力被拉了过去,便低声与朱允炆说起了话。
朱标面色有些难看,他叫来了贴身伺候的太监,命他去告知太子妃,皇太孙已经寻到了。
太子朱标的面上飞快地掠过了一丝茫然……不知等她知晓这个消息时,面上该是何等的表情呢?
洪武帝当然舍不得斥责朱标,何况大体来说,朱标本也没什么罪过。怒气发作过后,洪武帝便将这一茬揭过了。
洪武帝这时候终于想起了陆长亭的功绩,他的目光缓缓落到了陆长亭的身上,口吻温和,微带笑意:“长亭竟真能寻到允炆的下落!方才倒是朕太过心急了……”
能有洪武帝这样一句退让的话,也着实不容易了。陆长亭当然打蛇随棍上,马上表示了理解,至于谦虚……在洪武帝跟前谦虚便是弄巧成拙了,所以陆长亭半句谦虚的话也没说。
相比起从前单给赏赐来说,这次洪武帝口中说的话开始有了变化。
洪武帝令人端来茶水点心,还令人搬来了桌椅,好让朱棣和陆长亭落座。
“长亭考过院试了?”洪武帝问。
“已然考过了。”
朱棣微微一笑,补充道:“长亭得了案首。”
洪武帝慢慢变得和颜悦色起来,抚掌夸道:“好!果真少年英才!朕便等你站在奉天殿中那一日!“
洪武四年,洪武帝曾策问贡士于奉天殿。
洪武帝言下之意,便是他能一路取得好成绩,最终挤进殿试的名额之中。
陆长亭也微微一笑,自信道:“定不负陛下之期望。”
这下陡然便将洪武帝刚才的话拔到了另一个高度——当今皇帝陛下都在期望他能入得殿试。
众人看向陆长亭的目光都微微变了,再没谁敢将这人单纯当做那位善风水救过太子的陆公子了。
朱棣侧过头看了看了陆长亭,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洪武帝有意抬举陆长亭,自然便趁此机会,与陆长亭多说了几句话,一时间殿中和乐融融,至少乍看上去是和乐融融的。
而此时另一边呢?
小太监回到了殿中。钦天监众人朝他身后望去。
奇怪!并无仪仗!
连多的脚步声都没听见!
皇上呢?
莫非是这小太监没有传话过去?老者冷下脸来,道:“你可是没将消息禀报上去?”
小太监原本就觉得心头不痛快了,此时还听人这般质问,便板着脸道:“我不过是个小火者,哪里敢不报与陛下?只是陛下听过之后,便打发我回来了。你们且等着吧!”
一中年人怒不可遏地打断了他:“你胡说……陛下心系皇太孙,我们已经得知皇太孙的方位,陛下听了过后,怎会不前来?定然是你……”说到这里,那中年人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口中的声音也不自觉地顿住了。
不,不不不,不可能……陆长亭那厮怎么可能比他们先卜出皇太孙所在呢?
“你胡说!”那中年男人更大声地斥责道,好以此掩盖心中的不确定。
老者还未想到这一茬,因而也是怒极,连声道:“我要见陛下!”
小太监面色冷漠地吐出了一串话:“陛下是不会见你们的,皇太孙已经找到了,陛下去瞧皇太孙了。”
“……你说什么?”老者一愣,随即他面上转怒为笑,道:“你早说不就成了吗?可是在你禀报陛下后,陛下便立即前去寻找皇太孙了?”
小太监面色更冷:“不,我的话还未说出来,皇太孙便已经找到了。”
老者失笑:“这不可……”能。
当真不可能吗?
老者面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个干净。
也是有可能的,……还、还有个陆长亭。毕竟还在殿中时,陆长亭便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找到了皇太孙的踪迹,而皇上也当真带着陆长亭前往了。
老者被一时的胜利冲昏了头脑,这时细细想来,他方才回想起当时陆长亭是如何说的……他说,他说皇太孙应当在太子东宫……是了,当时自己还讥讽他编了胡话。
老者身后的一干人也才纷纷想起,陆长亭比他们更早地指出了所在。
谁能想到,待到他们占卜时,上天指示的方位也正是东宫方向呢?方才得到结果后有何等喜悦,此时想明白之后便有何等失望。正如兴高采烈之时被人兜头浇了一盆数九寒冬的冷水,其中滋味实在叫人心底不断泛起彻骨的冰寒。
此时老者仍不愿死心。
他甚至希望他们所占卜的结果也是错的。
皇太孙根本就不在东宫!
老者为自己这等污浊的想法惭愧了一瞬,嘴上还是问道:“皇太孙如今身在何处?”
“我怎知晓?但想来已经同陛下在一处了。我方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到了陛下跟前时,皇太孙已经寻到了。”小太监重重咬了“已经”二字。
老者最后的希望就此破灭。
钦天监一干人登时都没了声音,个个都成了闷葫芦,但实际上他们心中都是不服气的,他们学了多少年,经了多少事,那陆长亭又才学了多少本事?他才什么年纪?何况他还在皇上跟前张嘴便说自己不善占卜。
一个不善占卜的,将他们都比下去了?
哈,怕是刻意为之!
钦天监众人哪里知道,陆长亭是真不会,所以先提前给洪武帝打了个预防针,至于会不会刺激到钦天监,这完全不在陆长亭的考虑之中。
这边殿中气氛很快便沉浸在了一片低迷之中。
偏偏没有洪武帝发话,他们还不能离去,只能老实等待在这里。
此时东宫中,洪武帝带着朱允炆离去了,便只剩下了陆长亭、朱棣、朱标,和一干宫人。
朱标揉了揉眉心,低声道:“我错了吗?”他难道不该护着吕氏吗?
陆长亭和朱棣都未开口说话。
朱标也不指望他们能回答,当即站起身来,让人送他们出宫去。是的,现在朱允炆已然寻到,自然便让他们出宫去了。
待陆长亭和朱棣一走,朱标便立即起身前往了太子妃如今的居所。
朱标满怀悲愤,悲是悲吕氏如今的境况越加地坏了,愤是愤她怎能下手坑害自己的儿子?
朱标勉强压住了心中复杂的心绪,走到了门外。
此时门内突然爆出一声尖叫。
朱标心一紧,一脚便将门踹开了:“出了何事?”
几个宫女并一个太监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见了朱标后,便当即跪倒在了地面上,未语泪先流,哽咽道:“太、太子……太子妃,太子妃她……她去了!”
这几个宫人虽然慌张,倒并不如何畏惧。毕竟他们知晓他们的太子殿下心地仁善,分外理智,绝不会迁怒他人。
而朱标在闻言之后,却是结结实实地愣住了,面上表情陡然平静了下来,叫人看不透其神色。
但就是这副模样,让跪地的宫人们,和外头的侍卫们,都觉得心底微微泛起了凉意。
似乎……似乎和想象中不太一样……宫女颤抖着出声:“殿下?”
朱标没有说话,更是谁也不理,他缓缓迈动步子走了进去。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那扇屏风就在跟前。
绕过去,便能见到温柔的吕氏,和她苍白的脸。
她病了很久了,朱标也有不喜的时候,但他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日。
朱标驻足在床前,低头看了一会儿床上的人,很快便转过了身。
他走到了殿外,宫人们也跟着走到了殿外,小心翼翼地等待着朱标的吩咐。
朱标却是将所有人都斥退了,连侍卫也是:“如今应当也不必守着了。”
侍卫见他面上一层冷意,也不敢多说什么,忙退了出去,同时派人飞快地去向洪武帝禀报了。
那厢洪武帝得了吕氏的死讯,放下了手中的御笔:“倒还是个清醒的……没病到好赖不分的地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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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的死讯第二日便传到了陆长亭的耳中,盖因朱标又派了人来请他前往东宫。
除此外,倒是再没别的人知晓。
想也是,洪武帝寿诞刚过,便闹出太子妃身死的消息,那还了得?这岂不是往洪武帝的寿诞上抹黑?
陆长亭走在去往东宫的路上,心底为吕氏叹息了一声。
赶在这样的当口,她连个风光大葬都享不起了。
“陆公子,请。”宫女低眉顺目地将陆长亭引进了殿中:“请公子稍等上一会儿,太子殿下便到了。”
陆长亭点了点头。
他落座下来,却总觉得殿中有些气氛不对。虽然那些宫女表现并不明显,但他仍旧发现她们似乎变得愈加小心翼翼了。
是因为朱标在宫中发作过一次了吗?
陆长亭静静等待起了朱标,连手边的茶水点心都没动分毫。
宫殿外渐渐阴云密布,不多时便下起了大雨。
朱标是顶着雨进来的,陆长亭看着他阻开了太监宫女们想要为他遮挡的手,大步走了进来。
大雨将他一身都湿透了。
“殿下。”陆长亭起身迎了上去。心底忍不住道,看来变的不仅是东宫的气氛,还有朱标。
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朱标两颊便微微凹陷了下去,衬得人莫名有棱有角了起来,至少不会再让人一眼便联想到他那仁善的性子,而是让人觉得他真正挺拔有气势了起来。
陆长亭并不觉得欢喜。
一面是因为太子是朱棣未来的敌人,一面是因为这份改变是用他妻子的性命来铸就的。倒是有些悲哀了……
“长亭,本宫问你,那日吕家人前来探望太子妃,你都听见了什么?”
朱标此时的面色颇为肃穆,甚至隐隐有些以太子身份压人,以求陆长亭不得欺瞒他的意思。
陆长亭心中道了一声。
这可迟了……太子这时才想到这一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