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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长亭睁开疲惫的双眼, 望了一眼帐顶。窗外天光还未大亮, 但他便该起身了。陆长亭撑着床铺坐了起来。动静虽然不大, 但也还是将熟睡中的朱棣惊醒了。
“这样早?”朱棣低声问。
陆长亭点了点头, 脸上还带着轻微的起床气。他起身匆匆套好了衣衫, 满面困倦地往门外走去。
朱棣已经坐了起来,他望着陆长亭往门外走的身影,面色不经意地沉了沉。
虽然在北平的时候,朱棣也常会要求陆长亭早起练功夫, 但那时待陆长亭的心境不一样就不必说了,如今再瞧着陆长亭如此疲累, 朱棣就不自觉地也想要陆长亭过悠闲的生活。当然,这个念头也就只一瞬的功夫就被朱棣压了下去。
陆长亭起身往六科去了, 朱棣便也起身进宫去见洪武帝了。
陆长亭是的确很忙, 在大军尚未开拨之前,他要迅速掌握这支军队的信息,掌握手头的粮草, 弄清楚军中赏罚制度, 还要了解如何在战场上发挥监军的职能,何等情况下必须报于朝廷。留给他的时间不多, 短短几日过去, 便眼看着要到大军开拨的时候了。
而这时候, 陆长亭也隐隐瞧出了洪武帝对蓝玉的杀心。
此时正是用武将的时刻, 洪武帝还不会这么快对蓝玉下手, 哪怕此次蓝玉并不用上战场, 但洪武帝依旧要考虑是否会让其他人寒心,所以一时没有动……
不过陆长亭估摸着,等他们胜利归来的时候,差不多就是蓝玉的死期了。只是洪武帝为什么这样急着送蓝玉上路呢?是觉得时间不够了,要快些为太子斩断荆棘吗?
陆长亭放下了心底的疑惑,在朝堂上拜过洪武帝后,便同朱棣一起出了大殿,朱棡与朱棣为帅,二人自然是骑马行在前,陆长亭就显得非常的娇惯了,因为他是坐的马车晃悠悠朝城外而去。
朱标亲自将他们送出了城门。
大军很快离开了应天府。
三月,大军出长城古北口,奔往乃儿不花屯驻的迤都。
马车上的门帘早已换成了木门。
尽管如此,陆长亭都仍旧能感觉到两分寒意。
正如历史上攻打乃儿不花时的那样,外面在下着雪。
陆长亭抬手捅了捅马车内的坐垫,觉得着实无聊了些,等到大军中途歇息的时候,他便干脆弃了马车,开门走了出去。陆长亭是会骑马的,只是一般随军的文官都少有骑马的,这才备了马车。
朱棣瞧出了他的不耐,便命人牵来了马。待到大军再开拨的时候,陆长亭就果断换成了骑马。只是这次跟随朱棣而来的人,多少有些对陆长亭并不熟悉,见他上马还不由好生打量了一阵。尤其在见到陆长亭时不时与朱棣交谈的时候,他们就更对陆长亭充满了好奇。
因为行军匆匆,一路上,陆长亭和朱棣根本没什么亲热的机会。
陆长亭坐在马背上,忍不住在心底悠悠叹了一声。
早知道,离开应天之前应该多打几炮的。
……
三十日,大军抵迤都。
大雪几乎要封去了道路,大军暂且扎营,又派出了士兵清扫道路。这头陆长亭便跟着朱棣进了营帐。
众将士及朱棣带在身边的心腹,都聚在了营帐中。陆长亭虽然也身着盔甲,但到底不比他们一身悍气,站在其中就略有些显眼了。陆长亭寻了处椅子坐下,姿态自然。他扫了一眼其他几个将军。可以说这次选出来的人,都不比蓝玉那样的老将,自然的,朱棣手中就掌握住了绝对的话语权,之后的风头自然也是属于朱棣的。
陆长亭很轻易地就猜到了洪武帝的心思。
洪武帝一心想要将几个儿子都培养成为太子将来的左膀右臂,在他看来,没有什么比兄弟更能齐心了。只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给朱棣未来造反做铺垫。
陆长亭不自觉地走了会儿神,而这头就有人留意到了他:“监军可有何良策,不妨也说出来一议?”
陆长亭不由得朝开口的那人看了过去。
那是南雄侯赵庸。
陆长亭相信这人应当是正经想要问他的良策,毕竟自白莲教的事被捅出来之后,应天府中聪明的人都知晓陆长亭是万不能招惹的人了,赵庸自然也不会故意得罪他。
陆长亭摇了摇头,道:“在座诸位才是行军打仗的能手,我便不献丑了。”
其余人对视一眼,也意识到了这位监军的大方放权。
帐中气氛再度热烈起来,众人很快定下了方案。只不过等到定下以后,他们还是询问了陆长亭的意见,姿态倒是足够礼遇的。
陆长亭觉得这样也就够了。
跟来这次北伐,他也不是真为了要来出力,他只是想要跟在朱棣身边而已。所以他开口与否,并不重要。
待到结束后,陆长亭便跟随朱棣回了他的营帐。
众人散去。
燕王府中跟来的人,不由对陆长亭有些好奇,还有人低声问:“此人似乎与王爷交情深厚,到底是何来头?”
“傻了吧?那是陆公子啊!从前在北平待了很久,乃是王爷的义弟啊!”
“噢噢噢,便是那位传说中的陆公子,倒是真想要见识一番他的本事,也不知是否副实。瞧这位陆公子的模样,可着实有些娇气啊……”
陆长亭这头入了营帐,笑道:“北平竟也有人不认识我了……”
朱棣点头,等到放下身后的帘帐之后,他便一手揽住了陆长亭的肩,语调颇有些酸意地道:“如今世人只知太子身边的陆状元,哪里知道我身边的陆长亭呢?”
陆长亭没想到三言两语又被朱棣酸酸地拉到了他的身上。
这回倒是轮到陆长亭心虚了。
“其实也留不了多久了。”陆长亭低声道。
“何出此言?”朱棣察觉到陆长亭话里似乎还有别的意思。
陆长亭脸上表情褪去,低声道:“太子身体不大好……”
朱棣已经迅速明白了陆长亭的未尽之语,他抿紧了唇,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
帐中一时间寂静了下来。
直到有人在帐外道:“王爷,观童求见。”
观童,就是历史上劝降乃儿不花的人。
“你去吧。”陆长亭端起了茶杯。
朱棣却没动,只让人将观童带进来。然后陆长亭便见到了这个历史上的,决定第七次北伐之战的关键人物。
那是个中年男子,五官普通,神色恭敬,倒也没什么出奇之处。不过那人似乎对陆长亭有几分兴趣,在行过礼后,当先朝陆长亭看了两眼,然后才看向了朱棣。这样的行为是显得有两分无礼的。若是个聪明人,便该知道不能如此行事。
朱棣注意到了他的举动,当即便不悦了起来。他冷淡道:“观童莫不是认识军中监军?”
观童惊讶道:“原来这位公子乃是监军?多有失敬。”观童随即拜道:“小人应当是不认得监军的,只是觉得瞧上去颇有些亲近,这才不由多看了两眼。”
虽然观童的解释听上去不似作假,但朱棣在听见“亲近”二字,脸色还是不自觉地往下沉了沉。观童也隐约察觉到自己的举止恐怕惹来了麻烦,当即规矩地收敛了目光,等候朱棣问话。
陆长亭这会儿却是来了两分兴趣。
观童不像是在胡说,他也不大可能是个笨蛋。自己究竟哪里看上去,使他觉得亲近了呢?陆长亭有些好奇。
等到朱棣问完了话,那头观童也已然应下去劝降他的好友乃儿不花。朱棣不愿观童再留在此处打搅了他与陆长亭,便未让观童作停留,直接命人将他带了出去。
陆长亭却是也跟着起身走了出去。
朱棣的脸色黑了黑,低声道:“他说不定是满口胡说的……”
“我去问一问就知道了。”帘帐落下,陆长亭已然不见了踪影。
陆长亭出了营帐时,观童还未走远,他很轻易地便追了上去。
“敢问先生瞧我哪里觉得亲近?”走上前陆长亭便直接了当地开口了。
观童愣了愣,转过身来,目光不自觉地落到了陆长亭的脸庞上,躬身笑道:“只是觉得监军与昔日一位友人颇有些相似,给人以熟悉感,这便觉得亲近了。”
“哦是吗?我便冒昧问一问,那人姓甚名谁,多大年纪?”陆长亭顿了顿,道:“先生不要取笑。我乃是孤儿出身,从不知父母身份来历。突然听见先生如此说,便不免有些好奇。世上相似之人到底是少的。说不定先生口中的这位昔日友人,便是我的亲族呢。”
观童顿了顿,似乎是有些惊讶,紧接着他才遗憾地道:“我那友人早已失去了行踪,有二十余年了……他乃是东陈冒家人。”
“东陈冒家?”陆长亭挑眉。他还真没注意过历史上是否有这么个家族。
观童微微一笑,道:“说东陈冒家,您或许不知晓。但这冒家退隐的老太爷,乃是当年的妥督丞相冒致中。”
一说冒致中,陆长亭便想了起来。
元朝末年时,这个冒致中任元朝的两淮盐运司司丞,不久后张士诚起兵泰州,自立为吴王,冒致中便被挟去做了妥督丞相,后来他托病力辞,从吴王手下脱离,也正因为这个决定,才让冒家得以保存。陆长亭隐约记得,朱棣当了皇帝之后,这家人都还有站出来送东西给朱棣的。
这是个在历史上有名有姓的人家。
难道他也是冒家的人?
毕竟据观童所言,失踪二十余年,倒也对得上。毕竟他刚穿越过来,就不见了父亲的踪影。
观童思考了一下,道:“不过若说如何像,倒也不是……我那友人模样生得普通些。”
言下之意便是陆长亭的容貌太过夺目,怕是不大像的……
陆长亭点点头:“我知晓了,多谢了,先生请吧。”陆长亭说完道谢的话,方才离去。
观童却没有立即动步子,他在后面望了望陆长亭的背影,等到陆长亭都走远了,他方才离开。
因为冒致中曾经效力过吴王,这种事总显得要敏感几分,回到营帐中后,陆长亭就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并且也将那冒家的身份详细说了一遍。
以陆长亭的年纪,早已过了需要父母关爱的时候,陆长亭也向来对亲情没什么期待,毕竟他想要的,朱棣都给他了。现在也就只是多两分好奇而已。他当然不希望冒家的来历成为藏下来的一根刺,还是提前说出来更好。
别说,他将朱棣带上了断袖大道,还真像是已经垮台的吴王派来的奸细。
朱棣听到冒致中曾为张士诚效力的时候,眉毛都没动一下,淡淡道:“这事好说,我遣人去查一查便知道那冒家是不是你的亲族了。”
陆长亭瞥了他一眼:“四哥听完,就没别的要说的了?”
朱棣面无表情地道:“我还能说什么?不管那冒家是你亲族与否,你都已经被扣在燕王府了。”
陆长亭起身走到朱棣面前,然后微微俯下身去,几乎要贴到了朱棣的面上:“嗯,四哥说的是。”
朱棣的喉头动了动,他抬手将陆长亭按倒在了他的身上,陆长亭也很是配合地双手地环住了朱棣的腰背。
突然间,帘帐被人掀了起来。
陆长亭手忙脚乱地从朱棣身上滚了下来。
朱棣的脸色也是一黑。
进来的是怀远侯曹兴。这是个极为粗壮的男人,瞧上去并不大显老态,面上还颇有威武之气。
说起来,这个怀远侯还是蓝玉的部下。
陆长亭不得不说,曹兴真是将蓝玉的嚣张无畏也学到了三分。
朱棣脸色微沉,并未给曹兴什么好脸色:“将军有何事?”
“见过燕王殿下。”“我听闻陆监军擅风水,是也不是?”曹兴的行礼着实显得有些敷衍,而他与陆长亭说话的口吻,就更显得无礼了。
朱棣脸色更冷,不过也给曹兴留了一分面子,没有立刻斥责出声。
陆长亭这才看向了曹兴:“怀远侯是何意?”
曹兴见陆长亭说话如此不客气,眉头还耸动了两下,明显带着点点怒意:“如今大雪封去了道路,便请陆监军前去瞧一瞧,处置一番才是。”
“大雪封路,与我何干?”
“这难道不是风水之道吗?”曹兴的眉头死死皱了起来,语气不悦,显然是将陆长亭看作了故意推诿。
朱棣终于出声了:“将军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且不说此事本就不归长亭来管。将军此时如此姿态,是越俎代庖,替我发号施令了吗?”朱棣的声音里带上了冷意。
曹兴这才意识到,如今的燕王似乎是不大好惹。但曹兴仔细想了想,却也没想明白,自己何处姿态不妥。他不是已经足够有礼了吗?这姓陆的不过是个监军,难道还指望他如何郑重以待吗?燕王的问责,未免显得小事大作了些!
不过心底想归想,曹兴面上倒还是摆出了恭敬的姿态,道:“不敢,属下不敢……”此时在军中,别说在外头他也比王爷矮一头了,如今在军中他的地位也只能自称属下。
曹兴哪里知道,从他莽撞地掀起帘帐走进来的那一刻,就已然将朱棣得罪了个狠。就那一桩,便足以说明他的行事无礼,这个黑点是难以洗去了。
“出去。”
“可……”
“出去,请曹将军不要让本王再说第二遍。”朱棣已然摆出了以势压人的姿态,曹兴也明白过来了,再不走,他就真要将燕王得罪了。
曹兴只能僵着脸,憋着满腹的怨气,迈着大步走了出去。
他的步子迈动,掀起帘帐再甩开的动作之用力,明眼人都能瞧出来他此刻心底积蓄着不爽了。
待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了之后,朱棣的脸色已经冷得仿佛要结冰了。
“他是蓝玉将军的手下吧?我记得你似乎与我说过。”陆长亭问。
“不错。”
陆长亭淡淡道:“那这大概就是他最后得意的时光了。”
朱棣从怒气中抽离,微微惊讶:“为何?难道是……”
“你到应天的那日,我不是站在殿门外等你吗?我就凑巧听见一些话。皇上在发作蓝玉……”话说到这里,就不用再说下去了。
朱棣立即就反应了过来,这背后代表的含义。毕竟这个套路实在太熟了……
先是对着错处发作,等累积到一定程度之后,被发作的人就会迎来末路了,同时还会有不少人遭到连坐。当然,连坐的情况还是比较少见的,最大规模的就是胡惟庸案。如今想起来这个案子,都觉得鼻间飘着一股血腥味儿。朱棣回想起这些年蓝玉的行事,只怕这位的下场,也不会轻到哪里去。
朱棣低声道:“虽说是有那一日,但今日也不能绕了他……他与你说话的口吻实在太过轻慢。”这是朱棣所不能容忍的。
陆长亭笑了笑:“四哥要如何整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