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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氏是个很谨慎的女人,她不会因为下人们的一句话就轻举妄动。
自流产之后,杨氏一直借口休养没有踏出院子一步,然而这并不代表她两耳不闻窗外事了。相反,如今的她比以前想的更多。
她已经看出来丈夫不靠谱,想要依靠这个男人在兰家站稳脚跟几乎不可能。而除了不靠谱的丈夫之外,她的对手还有一个性子强硬的继女,以及深受宠爱的姨娘。这个姨娘讨人厌也就罢了,偏偏她若出了问题被人质问时,首先会算到她这个当家主母的身上。
可是一个姨娘夜里偷偷跑去其他地方做什么?
在杨家内宅见过太多阴私的杨氏头一个想法便是捉奸。
成婚之后她一直处于被动,若能一举除掉荀姨娘,那是再好不过。杨氏当机立断,打着将自己的东西搬回来的幌子往三房去了。
兰耀家见到荀姨娘,听她重提傅氏之事本就诧异,又听她求自己帮她赎身,还没来得及想要怎么应对,就看到妻子梭黑的脸。
“荀姨娘,你怎么在这里?”杨氏唇边带笑,目光冰冷。
光是杨氏,荀姨娘并不担心,然而看到李氏的表情,她立刻心虚起来,正想解释,却被杨氏打断了,只听她冷声道:“来人,将这擅闯禁地的贱婢拉出去。”
跟着杨氏来搬东西的粗使婆子气势汹汹,上来拉着荀姨娘就走,根本不给她一丁点儿解释的机会。
李氏这才算明白,杨氏并不是真的来搬她的那些东西,而是来抓荀姨娘的。
明白自己被利用之后李氏一脸铁青,又想到另一个主角——自己的丈夫,这让她更加生气。
自己的丈夫跟弟弟的妾侍同处一室,这不是打她的脸吗?
可是生气也没有用,她不但不能质问丈夫,还必须得温和地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兰耀家很坦然,说自己也不明白那位姨娘来干什么,他根本不认识。
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毕竟两人衣衫整洁,看上去不像发生了什么。可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实在让人忍不住多想。
杨氏本就带着目的而来,已经毫不犹豫地给荀姨娘扣上个勾引男人的罪名。
梓熙第二天早上才听说这事儿,有一瞬惊讶,她以为旬氏很会开脱,就算被抓到什么把柄也会求得兰耀庭心软最后逃过一劫,让谁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谁知杨氏不按常理出牌,既然抓到了把柄,就要一击致命,立刻将脏水一盆子一盆子地泼到了荀姨娘身上。
于是人荀姨娘被关起来,明面上是因为擅闯禁地。而下人们私下里传的却是她不要脸勾引三爷还跟三爷私通。更有甚者,连她生的两个孩子的身世也开始怀疑。
杨氏果然给力,梓熙乐呵呵地等着父亲的反应。果然,下午兰耀庭一回来就得到了这个消息,男人简直怒不可遏。
兰耀庭不知道要不要相信杨氏的话,他一方面觉得是爱妾被抓是杨氏争风吃醋故意陷害,另一方面下人们又是亲眼看到荀姨娘跟兰耀家在一个屋子里。孤男寡女半夜三更,说他们只是在谈谈人生哲学谁也不相信。
杨氏也不辩解什么,只让他自己去审问,审问完了再处置就好。兰耀家左右为难,夜里去了钟姨娘处,被钟姨娘几句枕边风一吹,更加心虚了,干脆见也不愿见荀姨娘。
荀姨娘当初为什么死活不愿意离开兰家?
这自然是由原因的。
对于正室来说,兰耀庭并不是一个好丈夫,他软弱,无能,还要靠妻子的嫁妆才能补贴气一家子的家用。然而对于妾侍来说,这样一个男人却是最好不不过的。他耳根子软,毫无城府,想要掌握他只用顺着他的性子来便好。她们是妾侍,是不用管家里有没有米下锅的。
荀姨娘就是看清了这一点,才决定将兰家四房作为了自己奋斗终身的根据地。
她太了解兰耀庭了,傅氏一死,只留了一个女儿,娘家又远在京城,她那丰厚的嫁妆没有人比她更加熟悉。只要她掌握了原本属于傅氏的一切,往后哪怕新夫人进门,也不得不仰人鼻息。至于四小姐,她太小了,只要用心,很好利用。
然而她太高估自己能力,她能利用的东西,旁人同样也能利用。一直以来从傅氏那里继承来的思想,让她在心底非常看不起兰耀庭。不过她不民百的是,兰耀庭并不这样看不起自己。
兰耀庭是个男人,还是个从小被自己的姨娘宠爱着长大的男人,他尽管无能却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在他心中,所有的一切都出在别人身上。
比如远在京城的大哥二哥,若不是他们那几个嫡子太霸道,自己如何会只得了这么一点家产?如果不是家产分的太少,他也就不会出现用度紧张需要娶了傅氏进门的情况。没有傅氏他与心爱的萍儿也不会那样结果。
还有另一个原因,那个原因便是他的哥哥了,兰耀家。
是的,兰耀家。
尽管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可兰耀家与兰家庭的人生际遇天差地别。
兰耀家几岁开始学武,十几岁就跟着父兄到处跑,在家中尤其是在父亲面前,他的地位是远远高过自己的。
分家之后,他们带了金鳞,兰耀家因朝廷平衡的原因只领了一个武官校尉的职,可这也不是他能够企及的。这还不要紧,原本有这样一个哥哥,可以让他在金鳞这个地方横行无忌。可怪就怪在,作为这个世界上,最宠爱他的老太太心中,他也比不上他的哥哥。
什么都是兰耀家,出了错,要兰耀家管他。想做事,要得到兰耀家的同意。兰耀家对他从来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这些年他没有表现出来,心中却不是不服气的,听到自己的妾侍跟哥哥同处一室,他忍不住多想,他是什么意思?觉得自己没用所以他的妻妾便可以随意染指?
没有节操的男人心中,其他人同样没有节操,兰耀庭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在看到旬氏生的一儿一女,更加不赖烦起来。
他不愿意相信这两个孩子不是自己的种,可想到下人们的传言,又让他十分的膈应。到最后,他干脆两眼一闭,不管了。
杨氏来问旬氏要怎么处理,他居然顾左右而言他,根本想将这件事丢到天边去。
杨氏对这个男人更加轻蔑,虽面上一如既往的温柔讨好,私心里,却已经不太想理会他的意思了。
既然丈夫都不打算管,那她直接做主便好。作为一家主母,处置个把不规矩的妾侍,那还不是小菜一碟?当然更重要的,是探探风月阁的底线。
将要处置荀姨娘的风声放出去之后,她便等着各方反应。老太太趁她去请安时旁敲侧击,告诉她要贤惠,要宽待妾侍,要事事为丈夫着想。杨氏硬着头皮保持微笑,表示婆婆您说的一切都对,然而不规矩的妾侍就一定要处置,不然其他人有样学样家就乱了。
老太太想到小儿子的妾侍跟大儿子呆在一个屋子里,的确不是个事儿,便没有再说什么。
而风月阁,从头到尾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别说来替荀姨娘求情,甚至连兰梓书去求救都被嬷嬷呵斥了一顿。听说被罚站了半个时辰,还让人在她耳边上念了半个时辰的家训。
杨氏迷惑不已。
“你说怪不怪?荀姨娘明明是风月阁的人,可风月阁那边儿,却好像在等着咱们处置旬氏似得。”
杨氏道并不觉得风月阁是兰梓熙在做主,那位姑奶奶虽然跋扈,可到底年纪小。说起做主,定然是那个阎王样的庄嬷嬷,那老婆子想让风月阁压着她这个后娘,定会日日在她耳朵旁边教她坏话。
蓉儿也搞不懂,“可那旬氏的卖身契还在人家手上呢,太太想要处置,如何处置的了?”还不是的看风月阁的意思。
杨氏沉默一瞬,说:“明儿派人去问,她们若是要护着旬氏,我便回娘家让父亲来质问,质问他们家里女儿管着父亲的妾侍是什么道理。”
第二天杨氏派的人来了,问怎么处置荀姨娘,梓熙想了想,便让古嬷嬷取了荀姨娘的身契给送过去。
杨氏容不下荀姨娘,正好如了她们的愿。她是做姑娘的,不能随便将父亲生了两个孩子的妾侍弄走,而作为当家主母的杨氏却可以。
不过,在送去身契的同时,梓熙提了要求,她要见见荀姨娘。
荀姨娘虽然被关了起来,可依旧好吃好穿地伺候着,没有人折腾她。这种境地她不是第一次经历了,原以为只要老爷回来,她求了情,就会很快被放出去,谁知没有等来兰耀庭,却等来了兰梓熙。
门外留了人把守,梓熙被嬷嬷抱着到了荀姨娘面前。荀姨娘见到她很是心虚。她以为兰梓熙已经知道她找三老爷的原因,是想要让他想办法把自己的卖身契拿回来。正她想着怎么为自己开脱。
梓熙并没有跟她说这个,她只是问她:“我母亲是怎么死的。”
荀姨娘一愣,震惊于他居然已经开始怀疑傅氏的死。不过再看看旁边的嬷嬷,心理便了悟了,想来这些个丫鬟嬷嬷们跟她说了什么。
不过不管神什么原因,对她来说唯一要做的便是摆脱干系。于是荀姨娘听了梓熙的话之后,迷惑道:“姐儿在说什么?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知道她不会老是听话,梓熙看了庄嬷嬷一眼,庄嬷嬷将一根细长的丝线拿出来,在她面前晃了晃,说:“这叫一线牵,姨娘怕是不知道,这是老奴从宫里带出来的。”
庄嬷嬷一边说着一边靠近荀姨娘。“往常在宫里时,有些大胆的奴才偷了主子的东西,被发现了还不认账,于管事儿的便想了法子用这来寻找赃物。宫里地方大,可想藏东西却不容易,那些个贼人想了法子,居然将东西藏在身子里头,为了把他们抓出来,便有了这一线牵。一线牵细,从肚脐眼儿里扎进去,若身子里有东西,便穿不到后背上去。若没有,便直接传过去了,这能证明人的清白,放心,死不了人,不过就是过程疼一点儿,姨娘咬咬牙不定就忍过去了。”
荀姨娘在震惊中被庄嬷嬷按到椅子上,待听完了她的话,立刻惊恐地跳起来要逃。古嬷嬷马上上去帮忙,荀姨娘很快被制服了。
梓熙看着被按到在地的旬氏,又问了一遍:“母亲是怎么死的?”
旬氏咬着牙关,不开口。
古嬷嬷一巴掌派过去,鲜血一下子从嘴角溅出来。听古嬷嬷骂道:“主子问话,敢不回答,见雪丫头,你可还真当自己是主子了!”
见雪听雪几个,都是她看着长大的。她没有想到,这两个丫头居然狼子野心暗害主子,作为傅氏最可靠的嬷嬷,她却没有看出来,这是她一身的耻辱。
旬氏依旧不语,梓熙也不再问了,让胭脂进来,将她抱了出去。房门关住了,梓熙在门外,听到旬氏凄切的哀嚎声。
来时就想到旬氏不会那么容易开口,她本来想用兰梓书与兰卓威胁她,不过庄嬷嬷说那样太便宜她,她有更好的法子。梓熙允了,却不知道嬷嬷准备了什么,听到庄嬷嬷刚才说的什么一线牵,还真的有些毛骨悚然。但愿那只是吓唬人的。
“我说,我说!”
过了一会,旬姨娘终于松口了,古嬷嬷开了门,梓熙又被抱了进去。仔细打量了一下,发现荀姨娘身上没有什么血迹,但脸色发白嘴唇唇青乌,显然受了刑罚。
“你可以说了,不过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不要想撒谎。”
荀姨娘浑身颤抖,连舌头都在打结,听见梓熙发话,便结结巴巴地说:“那时有一个柳氏,柳氏她……”
“嗯?”
梓熙眉一挑,那明显还稚嫩的脸庞,却显得阴森起来。
旬氏心惊肉跳,她还是第一次这样仔细地看夫人留下这位嫡小姐。
她毕竟年纪小,在她的心中,更多想到的是她的背景以及往后的用处,她与傅氏长得很像,由于某种心理,从前哪怕是看她,她的面容在她心中也是模糊的,她没有专心看过。
而此时,她不得不认真地看她的眼睛。
梓熙长的很好,她的五官标致娟美,继承了傅氏七分美貌,还有兰耀庭的三分风情,若是长大一些,一定比曾被称为京城第一美人的傅氏还要好看。
不过,她太小了,身体也非常消瘦,小巧稚嫩的脸蛋,加上大而深刻的眉眼,这样轻蔑而深沉地看着她时,便显得有些可怕。
旬氏不敢再顾左右而言他,直接道:“是……是他们,他们知道太太想和离。”
“他们是谁?”
荀姨娘一时无言,她不敢说他们的名字,得罪兰梓熙会很凄惨,可是得罪他们,她同样没有好日子过。
见荀姨娘不说话,梓熙问:“是三伯?还有谁?”
旬氏震惊地看了梓熙一眼,错愕与她的猜测。
“看来我猜对了?”
“我……我不……”荀姨娘还想说什么,可她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梓熙再也不想看她,转身就要走。荀姨娘见状,立刻求她:“小姐,该说的我已经说了,求您,求您能不能允我赎身?”
梓熙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有人害自己的主子,你不仅不护主反而吃里扒外地为虎作伥,让我放你?你在做梦吗?”
“我没有,不关我的事!”荀姨娘哭求道:“老太太与三爷都晓得了,我们还能如何,是太太,是太太她不听劝。”
兰家新贵,傅氏世家,为了保存自己的地位,兰家不可能同意傅氏和离,不仅兰家不允许,就是傅家,也不愿意解除姐们姻亲。
兰耀家与兰耀庭虽然分了家,可说根就底,兰耀家才是一家之主。要说一个柳氏想要害死四房主母,哪怕是有老太太暗中默许,他兰耀家会一无所知?开什么玩笑。
荀姨娘是真的觉得自己冤枉,她没有害死太太,如果不是太太硬要和离,如今整个四房还在她的手里。
可是,梓熙无法认同,即便母亲想要和离,那他们就要看着她死?
旬氏姐妹从小跟在母亲身边,十几年的相处,哪怕是条狗,也不至于这样无情。
“母亲,可带你们不薄啊!”最后,梓熙只能失望地感叹。
旬氏闻言,目赤眼裂:“太太是待我们不薄,可她有没有替我们想过!”想到这里,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痛处,狠狠道:“我与听雪从小跟着太太,尽心尽力。我们年满二十了,太太还不允我们出嫁,这也罢了,可她想要和离,和离之后要如何?青灯古佛去庙里过下半辈子?也要我们陪着她一起去吃斋念佛吗?凭什么!这边是待我们不薄?”
“你问她了吗?”梓熙眼神冰冷:“问了之后,母亲说和离之后是要楚家去庙里?”
荀姨娘无言,她们当然不可能去问。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们想着这是理所应当的,根本不用去问。也对,你们已经被卖了,人生都不是自己的了,哪有什么资格问什么前途。若要恨,更要恨卖了你们的父母娘亲猜度。说起来,之前对你的怜悯是错的,杀人者,人恒杀之。我也不罚你,便看看你有什么好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