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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殿里点着炭盆,到了午夜依旧抵御不住寒冷。关兆京托着红漆盘进去,呵腰把盅搁在案头上。回身看西洋座钟,趋步到主子跟前,低声道:“时候不早啦,您进些东西就歇着吧!事儿再棘手,还是得小心身子骨,都压在您肩头呢,万一您倒下,福晋就更没主张了。”
他没说话,回身看宝座上的五色金龙,那龙昂首呲目怒视着他,大约也在嘲笑他的无能吧!
当初弘赞统领盐粮两道,底下办差的人人皆说庄亲王宽厚。他曾差人打探过,弘赞贪了巨资手指头缝儿松得很,四处犒赏不分亲疏。知情者尝了甜头守口如瓶,不知情者争相传诵美名,所以弘赞在官场上是善王贤王,比老七那个空顶名头,行鸡鸣狗盗之事的贤亲王口碑好得多。
他结党,拉拢人心,要铲除他得牵连半个朝廷,何其难!皇上倒是横下一条心的,他要整顿吏治,要杜绝党争,就得把领头的揪出来。一个国家,一个朝廷,拿主意的人多了,权利也就分散了,所以得收网。他呢,永远都是用来克敌的大刀。心里有怨恨么?是啊,怨恨很深,可是总得有人来做。皇上一句“朕对十二弟期望颇深”,他就是再有怨言也张不开嘴了。
弘赞就像个大得没边的鼓,紧蒙密钉,钉得四周围不见一丝儿缝隙。那个吉兰泰呢,恰巧是颗松了的铜钉,只要能撬开他的嘴,就能把整面鼓皮揭下来。
唾手可得,却又无从下手,就这么一直放任他,和他周旋下去么?他咬了咬牙,“把陆审臣和哈刚叫进来。”
关兆京应个嗻,忙领命去了。
两个人来得很快,进门打个千儿道:“听主子示下,奴才即刻承办。”
他叫起喀,“案子不好办,如今只剩最后一招了。明天我会同睿亲王和大理寺卿入刑部大牢,哈刚挑两个生面孔进去吓唬吉兰泰。当初温禄是给吊死的,就照着老路子来。说话留半截,让他自个儿往里头钻。只要从他嘴里蹦出弘赞两个字,咱们的事就成了一大半。”
反间计么?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可是哈刚有点犹豫,“万一这小子认死呢?吉兰泰是行伍出身,曾经跟随征西将军打过沙俄,要是咬紧了牙关不开口,奴才们总不能真把他吊死吧。”
弘策抬了抬手,“不妨事,紧要关头我会派狱卒救人,横竖不管他招不招,你们都得把他吊起来。鬼门关前走一遭,他心里自然恨弘赞入骨。更何况吉兰泰这人怕死,当初降将一声怒吼吓得他尿了裤子,这样的人,只要掐断他的后路,他就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不足为惧。”
陆审臣笑着说是,“真要如主子预料的一样,那案子审明也就是这三五天的事。吊个半死,滋味儿必定不好受,到时候再打发个机灵的规劝他,他回过头来想想,庄亲王不仁他便不义,不愁他不把人供出来。”
也是灵光一现吧,就像久霾的天幕上破了个口子,一道阳光照进来,前路突然有了希望似的。原本他也想过请君入瓮,可惜弘赞老奸巨猾,根本不上他的套儿,现在反其道而行,设想之下大有可为。
他细细做了部署,领弘巽和大理寺卿在哪里旁听、几时送吉兰泰进绳圈、几时让狱卒把人放下来,分毫不能偏差。虽说手段偏激了些,但只要能让案子告破,就算皇上最后问他的罪,他也不在乎了。
这段时间定宜不好受,以前她是男人打扮,四九城里可以到处跑。现在和他在一起,去过了朗润园,就得学着适应女人的生活。哪个王府的福晋会抛头露面在外面奔走?他们虽没大婚,她的一言一行已经关乎他的体面,她是为他按捺,就像鸟儿折断了翅膀,她只能整天盯着菱花窗等消息发呆。
实在难为她,她没有抱怨、没有催促,因为知道他的压力不比她小。两个人默默对坐时,她会把手按在他手背上,纤细的手指,蕴含力量。所以为了她也得尽快结案,弘赞把他的斗志勾起来了,他这人就是这样,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谁要是咄咄相逼,哪怕是玉石俱焚,他也要把对方拉下马。
计划得很周详,他心满意足长出一口气。她在后殿,应该把消息告诉她,让她心里有个念想。
陆审臣和岱钦都去了,他端了盏蜡烛过穿堂。丫头打帘伺候他进去,她还没睡,正歪在引枕上盯着花绷愣神。
“时候不早了,该歇了。”他挨过去坐在炕沿上,打量她的脸,最近小了一圈,愈发显得一双眼睛大而可怜。
她笑了笑,“你议事议得这么晚?”
他嗯了声,刚要开口,她直起身说:“总管在外头呢,像是出了什么事儿,要给你回话。”
“那我出去瞧瞧。”他轻声说,“外头冷,你别动。”
他提了袍角到外间,刚迈出门槛就迎上关兆京哭丧的脸。他愣了下,隐约觉得大事不妙,却也估猜不出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爷……”关兆京朝寝殿看看,压着嗓子说,“出大事儿了,刑部的人在执事房候着,说舅爷在牢里……死了。”
简直像晴天霹雳,弘策脚下晃了晃,疑心自己看走了眼,低喝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关兆京嘴角直抽抽,“半夜巡房的发现舅爷号子里不对劲儿,人佝偻着,以为他犯什么病呢,就传了医官进去瞧。谁知道一探……舅爷已经气绝身亡了。刑部尚书这会儿拿不定主意,打发人来请主子移驾,好商量对策具本……”
关兆京话没说完就顿住了,视线越过他肩头,狠狠打了个寒颤。他骇然回头看,看见定宜脸色铁青,僵着手脚往前迈了一步,“你说什么?谁死了?”
关兆京自然不敢说,瑟缩着讨主子主意。弘策也慌神,心里乱得没了章程,只知道不能让她太难过,虽然这噩耗对她来说等同催命。
他上去搀她,哑着嗓子说:“你别着急,我去看看……”
她根本就不理会他,一把推开他,踉踉跄跄下了台阶。他没法儿,夺过大氅追赶上去,想安慰她,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了。
定宜咬着唇,几次眼泪袭来都咽了回去。她不相信汝俭死了,一定是他们弄错了。她这个哥哥生来聪明,或者使了什么计策瞒天过海也不一定。
心口闷得发痛,一股股血潮往上翻涌,唯恐一张嘴就要吐出来。她使劲抓住领子,头很痛,耳朵里是雷声一样的嗡鸣,下车的时候腿软无力,勉强挣扎着才进了刑部大牢。可是穿过门禁,又踯躅着不敢往前走,就是恐惧,没边没沿的。她不停安慰自己,再害怕也得探明白真相,汝俭还在里面,她得去见他,得确定他还好好的。
有刑狱在身的人,没有脱罪不能活着离开,既然汝俭还在大牢,是不是说明他还活着?她战战兢兢往前挪步,鞋底踩在泥地上,寂然无声。渐次近了,抬头看见高高的天窗,上次跟着七爷来过一趟,她还记得来时的路。只是心里忐忑,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她,即便弘策在旁,也不能替她分担。
号子是用一个个木栅栏分隔开的,穿过间隙可以看见那头的情况。甬道里站着几个穿公服的人,掖手道:“着实的查,毛发指甲不许有一处疏漏,查明了死因,回头好往上呈报。”
定宜脚下一顿,那两个字像重锤砸得她魂飞魄散。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她提起裙角飞奔过去,倒把那些官员吓了一跳,高声呵斥,“这是谁?谁让她进来的?”
弘策走过来,看着地上仰倒的人喉头哽咽,勉力平稳了语调方拱手,“人是我带来的,请诸位通融。”
刑部的官员见了他便跪下了,伏在地上磕头不迭,“卑职等疏于防范,导致人犯横死狱中,是卑职等失职。明日自当具本上奏朝廷,卑职等甘愿领罚。”
领罚,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谁能够拿命偿他?
定宜简直不敢相信,她实在不能接受,前两天还在忙着晒稻草的汝俭,现在躺在冰冷的泥地上,成了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她瘫坐下来,手脚并用着爬过去,探探他的鼻息,扣扣他的手腕,低声说:“三哥,你怎么不睡褥子,躺在地上讹人么?快起来,受了寒我可不管你。”
他无声无息,脸色虽惨白如纸,眉心却是舒展的。她已经不记得十五岁以前的他是什么样了,自打重逢后他一直心事重重,很少看见他有高兴的时候。现在呢,他不再烦恼了,可是他死了。
她抚摸他的脸,已经没有一丝温度,她喃喃说:“我来得太晚了。”替他擦干净嘴角和下颌的血,徒地失了力气,颓然把额头抵在他手臂上。
艰难喘息,似乎是要续不上了,直痛得心头发麻。六亲这样缘浅,她又成了孤苦伶仃一个人。既然老天爷要收回这份恩典,为什么当初还让他们兄妹相认?原来她历尽了艰辛,只能换来一年的团聚。
她终于嚎啕出声,使劲摇撼他,疯了一样,“三哥,你不能扔下我……你回答我,你和我说话,求你了……”
弘策对她的痛苦无能为力,只有上去紧紧扣住她,可是她力气那么大,把他推了个趔趄,回过头看他,眼神凄厉令人心惊。
“是谁杀了我三哥?”她站起来,怒目盯着那几个官员,“刑部不是铜墙铁壁吗?不是高手如云吗?为什么我三哥会死在狱中?你们必须给我个交代,否则我上午门击登闻鼓,请皇上为我申冤!”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她和醇亲王的关系多少听说些,谁都不敢同她较真。仵作支吾着说:“按照尸斑推算,事发应当在亥正前后。小人验了尸,未发现伤痕,但以银针探吼,却有中毒的迹象……”
“这么说是毒发身亡?”弘策咬牙切齿道了声好,“大英的刑部,明正律法的地方,居然不明不白让人死在眼皮子底下。我问你们,你们一个个脑袋上顶着一二品的衔儿,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他勃然大怒,那些大员噤若寒蝉。尚书陈六同哆嗦着连连呵腰,“是卑职等失察,可是狱中一切饭食茶水都有专人查验,但凡人员往来也要出具凭证。卑职已经着人细查黄昏至人定期间的供给,当值狱卒也逐个盘问了,均未发现异常,是不是……”
弘策皱了眉,“是什么?”
“是不是温汝俭……畏罪……”
他愈发火起,厉声啐了口混账,“初一的堂官是你不是?温汝俭究竟是叛逃还是遭人贩卖,你不是审问明白了吗?既然罪不及死,他为什么要畏罪自杀?他是遭人毒害,不是你监管出了错,毒药怎么流进狱中来?你可别告诉本王他是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这种话扪心自问,你自己信还是不信?”
陈六同哑口无言,犹豫了下拱手道:“下官有罪,王爷教训得是。眼下仵作既已查验完毕,尸首须早做处理为好。卑职请王爷个示下,是送往义庄呢,还是由家属领回?”
送到义庄,孤零零躺在遍布蛇虫的黑屋子里,等衙门无人过问了随便挖个坑填埋,这一生就算走完了。定宜咬着牙摇头,“我不能叫他做孤魂野鬼,我领他回去,举哀发丧,让他体体面面地走。”
原该是这样,弘策终究愧对他们兄妹,不敢多说什么,转头吩咐陆审臣置办棺椁。她摇摇欲坠如风中残叶,他心里担忧,想上去扶她,她却拒人于千里之外,寒着脸一把格开了他,“着人把他送回酒醋局胡同,后面的事你别管,我自己能够料理。”
他心凉了半截,“你何苦这样……”
她恍若未闻,蹲□拉拉汝俭的手,吞声饮泣道:“三哥,你受苦了,妹子带你回家。”
臬司衙门抬尸有专门的担架,两个狱卒把人搬上去,定宜在旁相扶。刚出牢门,听见衙差一声惊呼,她回头看,原来墙角枯草底下有个不甚清晰的血字,歪歪扭扭写着“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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