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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管如何,夏想依然面不改色,不但微笑着搀扶他,还替他挡风,就让吴老爷子难得地感慨了一把,心中第一次对夏想有了愧疚之意。
因为他今天之所以特意前来和夏想见面,一是确实是想再和夏想好好谈谈,二是他对夏想始终好奇,就想亲眼见见夏想,三是他直到今天才亲耳听到一个令他震惊的事实——连若菡从美国回来,是夏想苦口婆心相劝的结果。
吴才江亲口告诉他,当时他病情危急,夏想就毅然出面劝说连若菡回国,还主动提出让连夏姓吴,就是为让他度过危险期,给他一个慰藉。
老爷子一生再纵横官场,再风云激荡,他也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有感情,夏想暗中为他做了了这么多,他不但没有领情,还在病好之后出手打压了夏想一次,害得夏想差点丢了官,要不是夏想人脉深厚,关系网牢固,恐怕连区长也当不上了。
即使如此,夏想默默地承受了他的重压,事后也没有让连若菡离开——老爷子心里清楚,连若菡之所以一直留下来,还是夏想对她影响最大,如果夏想让她离开,她早就飞回美国了。
夏想以德报怨,吴老爷子一直不知道夏想所图的是什么,是图谋吴家的权势,还是想从吴家得到更大的利益?他心中不解,又一直郁积难安,就今天非要亲自过来一趟,当面和夏想谈谈。
夏想却又出乎他的意料再次拒绝了他的好意,就让他心中小小的震憾了一次,夏想真是施恩不图回报?他忍下被打压的屈辱,让连若菡母子一直留在吴家,难道真的不是为了谋取更大的利益?
尽管不信,但夏想坚定地拒绝了他的提议,就让老爷子心中明白,夏想不是假装,也不是在拿连若菡母子要胁自己,而是他真真切切地出于对自己的身体康复着想,别的不说,单是这一份孝心,就让老爷子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情。
一个陌生的年轻人能对自己有一份真心,而且还没有所求,换了谁,也会有真实的感动。
“你来说说,为什么你会认为吴家拿不下省委秘书长的位置?”吴老爷子到底老了,心肠一软,就再也没有了昔曰的霸气,而是以一份平常心和家常的语气,和以聊天的口吻,说起了当前的局势,“你并不清楚吴家真正的实力,也不了解吴家在中央高层之中的影响力,你的眼光只局限在燕省,怎么可能会得出这个结论?我很有兴趣,把你的分析讲出来,我看看有没有道理。”
夏想敏锐地发现了吴老爷子情绪上的变化,以及他态度的转变,他稳了稳神,笑了一笑:“老爷子,其实您也应该清楚一点,四大家族自从成为一个约定俗成的称谓之后,对四家带来的好处显而易见,但同时树大招风,随着四家实力地进一步增强,现在四大家族的势力已经过度扩大,开始有了影响到中央和地方决策的能力了,是好事,也是坏事。”
“对四大家族本身来说,自然是好事。但对于整个国家和广大民众来说,却是坏事。四大家族的势力越壮大,就越和民众对立,就越容易导致高层的警惕,同时,也会让国家众多出身草根阶层的官员心生不满。吴家作为四大家族之中的第一家族,现阶段在燕省的势力已经足够庞大了,再安插一个省委秘书长下去,吴家就对燕省对了举足轻重的影响力,不是高层和其他三家所乐观的结果。”夏想也知道,吴老爷子肯定也能看到这一点,但吴老爷子一生纵横风云,经历过无数大事,也有许多翻云覆雨的手段,也许在他心目之中,民意强不过强权,反对的声音,反对不过绝对实力。
但现在时代不同了,网络的兴起将世界缩小成了一个地球村,不再是以前媒体完全一个声音说话的时代了。吴家势大不假,但再势力再庞大也大不过互联网上的一篇帖子或是内幕文章,舆论战不仅仅是各地地方的武器,也是中央高层之中一些人物可以利用的工具。
夏想相信,如果四大家族的势力膨胀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超过中央高层某人的底线,说不定就会有一场舆论战爆发,而舆论战的发起人就有可能是躲在幕后的高层。
绝对实力只是一方面,现在已经有了软实力,有了经济实力,有了地缘政治,等等,以前一言堂而听不到任何反对声音的时期一去不复返了。
当然夏想以前只是根据形势来揣测高层的想法,但他刚和老古畅谈过,心中对自己的判断更有了定论,也知道必定会有高层要动手阻止四大家族吞食燕省的利益了。燕省离京城太近,近到了一有风吹草动就能察觉的程度,而且燕省关乎到京城的安危,有国内最神秘的军队,高层绝不允许任何一家在燕省坐大。
一些省份尾大不掉的经验教训,历历在目,岭南省,魔都等等,都有过因为和中央对抗而被清洗的先例。四大家族虽然不比那些被清洗的没有根基的省部级高官,但四大家族在各地都有势力,被中央抓住一些把柄拿掉几个地方势力,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反正不管动用什么手段,高层有人想要阻止家族势力坐大的决心不变。吴老爷子自认一生登临绝顶,天下皆可去得,其实还是对前景太乐观了。国内的政治气候也许早晚会进入权贵资本主义,但还不是现在。现在还没有让家族势力坐大到和美国财团一样完全能够左右政局的土壤。
“燕省终究还是国家的燕省,不是某一家的燕省。”夏想语气沉重地说道,“高层之中,9个常委其实是一种平衡,而在燕省也同样要维持住一种平衡。吴家已经有了两人,还想要三人四人,就会惹了众怒。”
还好,夏想的话虽然犀利,却没有激起吴老爷子的愤慨,老爷子只是点点头:“你的说法不无道理,我也考虑过平衡局势。但说到底国内的政治还是以实力为尊,高层之间的博弈你不太清楚,判断失误也在所难免。不过你能得出这么深刻的结论,也不简单。”
吴老爷子显然还是没有将夏想的话放在心上,不过他倒是显得轻松了许多,站起身来,还主动伸手让夏想搀扶:“对年轻人来说,过年是应酬是走动,对老人来说,过一年少一年。不过今年见到了你,对我来说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不愉快的事情不提了,难得我今天清静,来,陪我这个老头子喝两杯。”
连若菡看到一老一少谈笑风生地从外面返回,两人都是一脸轻松,她一颗提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以为夏想和爷爷总算达成了共识,没有了芥蒂。
夏想却不这么认为,他的轻松是因为老爷子不和吴才洋一样傲慢自大,还有有人情味的一面。但他也知道,老爷子表面上的轻松,其实还是认定吴家能够拿下省委秘书长的宝座,是想等尘埃落定之后,让他输得口服心服,然后吴老爷子还会再提出招揽之意。
夏想却心中隐隐有担忧,吴老爷子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非要拉拢他,都非他所愿,他已经有了一条坚定的路线,肯定不会再有所改变。如果不幸被他言中,吴家此次失利之后,吴才洋是什么想法他不敢猜测,但老爷子肯定会更看重他,反而会更想方设法拉他进入吴家的体系,他到时该怎么办?
夏想摇摇头,将脑中纷乱的想法驱赶一空,专心致志地陪老爷子喝酒。
老爷子酒量不大,又因为医生不让他多喝,他只小喝了几杯,就放下了杯子,饶有兴趣地和夏想聊起了家常,从夏想小时候说起,一直说到现在夏想大学毕业之后的经历,从他到了坝县、城中村改造小组、安县以及产业结构调整领导小组,到现在的下马区区委书记,几乎事无巨细,问了一遍。
夏想能说就说,也没有隐瞒多少。他也知道眼下是一个和老爷子谈心的好机会,现在他不当老爷子是什么叱咤风云的人物,只当他是一个寻常的老人,当他是连若菡的爷爷,当他是一个可以聊天的老人家。
连若菡在一旁见夏想和爷爷相谈甚欢,心里也是十分高兴,以为两人冰释前嫌,成了忘年交。小连夏也高兴地在夏想和老爷子之间跑来跑去,一会儿钻到夏想怀中叫爸爸,一会儿又钻到老爷子怀中叫太姥爷,一家人其乐融融,在外人看来,绝对不会认为会有什么古怪之处。
其实几人之中,也就夏想清楚,他和老爷子之间,也许还隔着千山万水,或者准确地讲,他和吴家之间,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要走。
老爷子一直呆到晚上9点多才走,临走的时候还笑呵呵地对夏想说:“我想连夏了,要不,让我现在把连夏带走。”
夏想倒没有意见,连若菡也同意,连夏却不肯离开爸爸妈妈。老爷子想到一年到头连夏和夏想在一起的时间很少,也就没有勉强,上车走了。
老爷子走后,连若菡就笑呵呵地对夏想说道:“行,有两手,我看爷爷挺喜欢你的……”
夏想不想让连若菡担心什么,就故意逗她:“那是,不看看我是谁,我是堂堂的……”
自吹自擂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小连夏就及时地插了一句:“你是爸爸!”
“对,对,我是堂堂的连夏的爸爸,是堂堂的连若菡的男人,当然厉害了。”夏想临时改了口。
“算你嘴甜,今天晚上就饶你一次。”连若菡双眼含媚,飞了夏想一眼。
夏想吓了一跳,最近几天,连若菡有点索要无度,他还真有点怕了她,难道她今晚还不停歇?
连若菡笑了:“想歪了不是?去,别尽想好事,我已经够迁就你了,你就让我休息一晚上,成不成?我说今晚饶你一次,是指你晚上不用起床看连夏了,我去就行了。”
夏想放心了,拍了拍胸口,心想两人之间有些事情还真得说清楚,否则你迁就我我迁就你,天天耕耘,最终累死的还是男人这头牛。
第二天一早,夏想就接到了老古的电话,老古没让夏想直接去会场,因为夏想没有得到邀请,肯定进不去,就让夏想直接到家里找他。
夏想开车赶到老古家中,却发现古玉不在。原来古玉今天去见几个闺友去了,约好了要去购物、健身什么的,一早就走了。
有夏想陪同,老古也就没有让警卫员跟随,就坐在夏想没有上牌的沃尔沃车上,带领夏想前往某处地图上永远不会标出的地方而去。
汽车穿过许多戒备森严的区域之后,才来到一处青灰建筑群的地方。建筑群外面没有挂牌子,只有武警在站岗。
夏想的汽车刚来到门前,就有武警伸手拦下,向夏想索要证件。夏想当然什么证件都没有,老古就在车里对警卫说了一声:“放行!”
警卫没敢向里看老古的长相,只听到他的声音就立刻一脸紧张,打了个立正,立刻挥手放行。
院子很大,到处是青灰色的建筑,不起眼,而且没有高楼,都是两三层的小楼,呈现一种肃穆庄严的感觉。
穿行过几个小院之后,来到一处宽阔的停车场。夏想停好车,正要从车门一侧绕过去替老古开门,旁边来到一辆军车,威风八面地停在右侧,紧贴着夏想的车不过10公分,别说开门了,连人都挤不过去。
夏想不免有些生气,他的车是没牌照,也档次不高,可能来这种地方被人瞧不起也正常,但哪里有这么欺负人的,停车紧贴着停,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夏想就没好气地说道:“麻烦你把车挪开,车上还有人没法下来。”
从车上跳下几名军人,为首的人高马大,顶着要中校军衔,微胖,头顶微秃,他傲然地看了夏想几眼,一挥手:“你的车停得不正,自己挪开不就得了,费什么劲儿!”
夏想二话不说回身上车,就发动了汽车,然后将车倒了出来,露出了老古的副驾驶座。老古就推开门从车上下来,背着手,一脸怒气:“谁非让我的车动一动,威风不小!”
刚才几名军人见夏想让步,就转身嘻嘻哈哈走了,没走几步就听见后面老古的声音,几人回头一看,顿时吓愣在当场!
中校还好说一些,还能勉强站得住,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句:“首长?怎么是您?”
其他几个级别不高但也认识老古的人,都吓得心惊肉跳,甚至有一人吓得连连后退,没看清脚下,一下绊倒在地,摔了个屁股蹲!
老古之威,威风如斯,夏想第一次亲眼见到老古的八面威风,也是暗暗吃惊,原来老古还真是一个厉害人物,能让一个中校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在等级森严的军队之中,看来他也是一个极有威望的人物。
老古今天是正事要办,吓吓人也就算了,才不会和他们算个没完,就怒喝了一声:“都给我滚!”
以中校为首的一帮人,如鸟兽散,转眼跑得无影无踪,就让夏想见识到了在关键之时,人的潜力果然巨大,身体发福的中校也和几个小伙子一样,跑得跟兔子一样快。
夏想和老古一起来到会堂的大门,通过了门口的安检,来到大堂里面。大堂之中,其实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就是一个普通的会堂布置,摆满了酒席,也差不多坐满了人。
酒席之上坐的都是60岁以上的老人,有军人,有老干部,有点军民联欢的味道。夏想一路上都没有问老古具体谁会来,现在到了会场,他就好奇地问了一声:“这些老干部们,都是什么级别的?”
“副部以上。”老古微微点头,“你肯定好奇谁会来,原定总书记和总理都会来,但总书记临时有事,可能过不来,有可能是委员长和总理出面。”
总理夏想见过本人,委员长宗长归夏想只在电视上见过,还没有见过真人。
宗长归的简历夏想几乎能倒背如流,但他知道对外公开的简历没有什么参考价值,没有透露的部分才是真正有用的部分。宗长归是由基层一步步做起,几乎从乡党委书记干起,县委书记、市委书记、省委书记,几乎每一级都脚踏实地地有政绩,有实事。
但草根出身的官员到最后未必就是家族势力的反对者,夏想对于最高层的几人的政治主张不敢妄下结论。因为对外公布的施政方针也好,讲话也好,都是经过艺术加工的新闻稿,根本无从判断一个人的政治立场。
对于一省一市的一把手还好说一些,能够从一些小事或当地的变化之中看出执政风格和政治立场,但对于党和国家的领导人来说,他们的喜好和政治立场,绝对不会从对外公布的资料中可以看得出来,而且他们的许多秘密,永远藏在闪光灯的背后,不会曝光。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