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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怎么把我姐说那么老?”不等她尴尬,女儿已经替她教训了这个没眼力的小服务生。
服务生涨红脸,赶紧连说了三四个对不起。
“清清,看你想喝什么我就来上次存在这里的那瓶芝华士,老规矩,加绿茶和冰块。”她为服务生解了围。
“姐姐就喝她说的。至于我嘛,因为你刚才说错了话,得请我喝一杯。啊,洋酒就免了,来杯苏打水吧。”清清不打算就这么放过服务生。
“好的,一杯绿茶加冰芝华士,一杯苏打水,算我请客。对不起,***,请稍等。”服务生赶紧转身去准备。
“文老师,你什么时候藏了这么个宝贝妹妹啊?”女儿身后突然间冒出一个高个男人,提着小瓶啤酒冲她们笑着打招呼。
“高峰”她几乎被惊吓得从吧凳上跌下来。
“这么可爱的幺妹,给我介绍介绍吧”高峰挤到她们中间,上半身趴在吧台上,呼呼地冒着酒气。
“哦,她是清清,我的***,今天非要闹着让我带她来泡吧。清清,这位是时报的高总编。”她探过头想给女儿使眼色,女儿早蹿到了她身后,嬉笑着对高峰说:“你是我姐的帅哥领导,请坐,请坐”
“长得跟你还真像哈?还在上学吧?”高峰落座后,不时地打量着她们“姐妹”。
“哈,还在上学,大四了。”清清机灵地抢着回答。
服务生把酒水放到她们面前。清清悄声对她说:“姐,你看那边那人,酷毙了我去会会她。”
她扭头顺着女儿的手指看过去,一个帅气的男生正闷在桌子边上抽烟,悠悠地吐着烟圈,眼里满是忧郁的诗意。“你这鬼东西,不要胡来”她低声喝斥道。
清清早已端着自己的苏打水款款地走了出去,缓慢地绕过那个帅气男生的身后,径直走到更里边一张桌前,跟桌后优雅地吸着烟的一个披头散发的女生说了两句什么,就坦然地在女生对面坐下,还得意地回头冲她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因为自己没搞清楚女儿的本意,她觉得有些好笑地摇摇头,但同时为女儿的举动感到有些隐隐的不安。不过,更令她不安的是眼前的高峰。
警车闪着警灯,喇叭里一路传出粗暴的“让开”、“靠边”,车队在惠泉大街上呼啸而过,两旁的人行道上站满了看热闹的人。惠泉已经好久没来过大官儿了,这样的热闹也成了难得一遇的景象,颇有些多年前欢迎亚洲最大的马戏团到惠泉表演的盛况。
江河还是第一次受到这样崇高的礼遇。以前在县城的时候,在那些比惠泉还小的城市,他从来没这样坐在只能单面透视的轿车里,警车前呼后拥地招摇过市。老实说,他有点紧张,手心儿一直湿漉漉、潮乎乎的。虽然他已经陪王部长参观了几处文化遗址和新落成的国家级博物馆,他们表面上已经不那么陌生。
王德山是典型的北方大汉,个头只能用圆实来形容,早年间印刷在诗集扉页上的肖像上照的那种文人气,在日益圆润宽阔的脸上再也找不到。只有等他开口说话的时候,才会觉得那简直就是前些年电台搞诗朗诵的那种浑厚的男低音。此次来惠泉,只是路过,他因此不得不一下飞机就跟着身边这个同样来自北方的瘦小男人,一路走马观花,一路握手点头,一路蜻蜓点水地跟媒体的记者发表观感。这样的日子,跟自己当年设想的遍游祖国大好河山寄情山水的诗人理想,已经越来越遥远。一个曾经一心只想成为当代诗仙李太白的人,现在也只能囚禁在飞机的头等舱和豪华的小车里,流离。
快到报业集团大厦的时候,王德山远远地望见了天宫大酒楼外墙上那只巨无霸龙虾,轻轻地拍拍江河的胳膊,“小江,你看那龙虾,挺有创意。这家酒楼的老板就很有宣传意识”。
“是。王部长,要不你把行程推一推,中午我们就到那里用餐。它里面的包房也都是用《西游记》里的一些地名命名的,像什么南天门、老君洞、雷音寺、盘丝洞什么的,服务员就穿扮成七仙女、小道童、小沙弥、小妖精的样子,都蛮有意思。”江河稍微欠了欠身子。
“呵呵,谢谢小江的美意,可我的行程实在太紧张。现在去报业集团,程副市长和张部长他们也一起的吗?”王德山往车后窗看了看,除了幽蓝的茶色玻璃,什么也没看见。
“是。分管宣传的方市长因为不能来,所以请程副市长和张部长务必全程陪同。”
“你看看,我不是早就说过,不要兴师动众吗?大家手里都有非常繁重的工作,现在都丢下工作跟着我到处跑,我有什么好陪的呢?我只是顺便到你们的报业集团去参观访问,有你这位分管报业的副部长陪就够了。唉,真是的”
“其实,他们也是想聆听你对惠泉报业工作的重要指示。陪同你考察惠泉的文化产业和报业发展情况,也是我们的重要工作。”
唉王德山又叹了口气,把脸别向车窗。车队正在进入报业集团的停车场。
“王部长,报业集团的视察是这样安排的:《惠泉日报》有五分钟,《惠泉晨报》是集团近期推出的重点,安排了十五分钟,《惠泉晚报》有五分钟。集团的其他子报没有做专门的安排,但他们会一起把样报给你准备好,也会顺带向你汇报工作的。集团的卓总裁他们已经在停车场候着了。”轿车停稳,江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对了,小江,你知不知道东方石同志是哪家报社的?他会在场吗?”王德山并没急着下车。
“哦,唔,对不起,我不认识东方石。待会儿我问问集团的其他同志吧。”他恍惚记得有个叫东方石的,但只能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卓一群拉开了车门,王德山屈身下了车,一群人有序地排列在他面前。江河已经从另一边绕到他身边,为他介绍:“这位是《惠泉日报》报业集团卓一群总裁。”卓一群赶紧上前半步跟王德山握了握手,然后为他一一介绍报业集团的七八位副总裁和几位总编。
一行人鱼贯进入大厦。卓一群和程副市长、张部长争相挤在王德山身边的时候,江河趁机退到后面,低声问拖在后面的李钟:“李总编,东方石是哪家报社的?”
“江部长问这个干什么?”李钟心中一阵窃喜。
“刚才王部长在问。”
“他是我们报社的副总编,《玩物报》的总编。”
原来是他王部长凭什么想起问他呢?江河思忖着紧走几步,又挤到了离王德山最近的地方。卓一群正在唾沫横飞地介绍《惠泉日报》,王政低头跟在她身后。王德山在展板和宣传栏前随意地东看看西摸摸,不时点头,偶尔还会说“嗯,不错”。他一旦表示赞赏,程副市长、张部长就跟着说好,或者及时地补充两句。
上楼去《惠泉晨报》的时候,江河低声在王德山耳边说:“东方石是《惠泉晚报》的副总编。”
王德山愣了一下,没有反应,好像他压根儿就不关心这个人。
江河莫名其妙地望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低头跟着人群往前走。
《惠泉晨报》的办公区着实花了一番心思去布置,迎门拉着“热烈欢迎王部长莅临指导工作”的大红横幅。他们一进门,开敞式办公区的所有工作人员就齐刷刷站起来鼓掌,气氛比中央电视台的春节晚会还要热烈。
“大家好”王德山向众人挥手示意。
“王部长,晨报是我们集团今年扶持的重点,现在已经是惠泉发行量和影响力都排第一的主流大报。”卓一群将一行人领到精心制作的展示区。
“每期的发行量有多少?”王德山走马观花地浏览起展板上那些花花绿绿的图片。
“二十万。”卓一群脱口而出。
“像惠泉这样的城市,一份报纸能每期发到二十万,相当不错嘛。这个数据是你们自己统计的,还是由第三方调查公司做出来的?”王德山显得很内行。
“是我们自己印刷厂的数据。我们每期的印数是二十一二万,但我们的实销率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这个数据应该是可信的。”卓一群说这话的时候,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一旁呆立的张有才。
“嗯,不错。这么大的发行量,报纸的经营状况如何?据我所知,很多报纸都是靠广告收入来弥补发行亏损的,你们也是这样吗?”王德山已经大步流星地参观完整个展示区。
“我们的情况也差不多。但集团现在的几家日报,还有一家周报都是盈利的。今年晨报的势头还会更好,情况好的话也许会有一个新的突破。”卓一群朝张有才挤了挤眼,可他呆在那儿没有动作。
“好,不错,势头不错,就再接再厉。” 王德山说着,已经带着众人走到了门口,“接下来是参观哪一家报纸?”
卓一群赶紧走到前头,满脸堆笑说:“王部长,要不要到晨报的出版中心去参观一下,我们才引进了国际最先进的一套出版系统,跟《纽约时报》一样的出版系统。”
“哈,小卓啊,以后有机会再来参观吧,我的行程实在是太紧。接下来是集团的晚报吧?”王德山执意往前走。
“对,卓总裁,王部长的行程实在太紧张,先上晚报去参观吧。”江河暗暗瞪了卓一群一眼。
一行人又继续上楼去参观晚报。落在最后的张有才苦着脸看了看表,才八分钟
王政皮笑肉不笑地从他身旁走过,善意地把着他的肩,“老弟,这就叫台下十年功,台上一分钟啊”
晚报的办公区没有欢迎横幅,办公室的人也闷头做自己的事情,没人理会这一群簇拥而来的人。进门的墙面上是一些质朴的新闻图片,只是每一张图片都有极强视觉冲击力,而图片的说明文字也很有分量,都是些获奖作品。
卓一群正打算开口介绍,王德山已经被展板头上一幅巨型汉俑的图片吸引了,再读了旁边的说明文字,禁不住连连点头,“美图美文”他回头问,“这青瓷堂主是谁?”
“这青瓷堂主是晚报的副总编东方石。”李钟暗暗将卓一群挤到一边,抢着回答。
“东方石?东方先生在不在现场?”王德山接着问。
“王部长,我就是东方石。”东方石从外围挤了进来,冲王德山傻呵呵地笑。
“哎呀,东方老弟,我们神交多年,今天总算见面了”王德山和东方石紧紧握手,眼里说不出的激动。
面对此情此景,在场的人和办公区的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闪光灯也啪啪地闪个不停。
“东方老弟,我一进你们的门,就被你们的真诚打动了。我跟你一见如故,跟你们的报纸也是一见如故啊”王德山亲热地把着东方石的肩,在展示墙前缓缓地浏览。“你们关注国计民生,关注城市人文,关注自然回归的理念,我非常赞同。你们在新闻领域和人文精神的重塑方面取得的这些丰硕成果,我非常敬佩。现在,虽然说已经不是纯粹的诗人和文人办报的时代,但如果一份报纸完全丢掉了文人气和诗意,就毫无价值。我在《惠泉晚报》看到了惠泉报业的希望和未来,也看到了惠泉这座城市的魂。”他松开东方石,回头对卓一群说,“卓总裁,在参观《惠泉晚报》之前,我认为你们的报业集团跟别的报业集团没有两样,市场经济的痕迹太明显,铜臭味太重,现在,我觉得惠泉报业还是大有希望,至少有晚报这样的中流砥柱,这样的人文堡垒和社会良心。”
现场再次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李钟用力拍了拍东方石的肩,两人得意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儿。
“小江,我接下来是不是没有别的参观安排了?”王德山看着面无表情的江河。
“王部长,没有了。你的飞机是十二点的,现在已经是十点半。”江河上前压低声音回答。
“没关系。麻烦你安排人把我的机票签转到下午,我要跟老朋友东方石好好叙叙旧。大家就各自回去工作吧,接下来有东方老弟陪我就行了。我相信,他会给我一个非常完美的惠泉。”王德山说完,拉着东方石继续往里走。
众人愣愣地互相看了看,各自散去。江河看到卓一群走过来,以为她会客套地请自己上她办公室坐一会儿,然后请他吃顿饭,没想到她板着脸径直走了出去。
“德山兄东方老弟他**的诗人就是酸溜溜的”走进总裁办公室,张有才已经等在那里,看她进门,就迫不及待地抱怨起来。
她板着脸,没心思说话。到了办公桌后,把一堆文件险些都推地上去。她一屁股坐在高背椅上,心里那团沉沉的气才缓缓地从口里顺出来。
“晚报那些布展肯定不是得到通知之后才搞的。他们好像一切都是有预谋的,跟导演安排的一样。还有,听人说东方石不久前送给王德山一个汉俑,就是展板上那个。他以前给王德山通过信,也自称青瓷堂主。”张有才现在更应该叫做张有气。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一得到消息,第一个通知的是你,他们都是第二天的会上才知道的。你有什么不平衡的?我跟李钟合起来整你?明明自己没本事,赶不上别人,就怨不得别人”
“不是,老大。我绝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东方石会不会因为他跟王的私交,王很早就跟他透露过要来视察的消息。”
“弱智的天才想象力你以为一个小报总编跟的一个副部长之间会有多么深厚的友谊?就算有,哪个好心的部长会给低这么多级的人通风报信?”
“也许是他们闲聊的时候无意说起的呢”
“鬼才晓得咱们事先怎么就没摸清楚他喜欢那些古董什么的?这说明李钟和东方石的工作做得比你我要细心得多。不是你没准备充分,是你准备得不合他的口味。”
“那这回李钟的尾巴会翘到天上去了。”他仿佛看到自己夹着尾巴立在李钟面前。
“他有什么臭美的?这东方石才是一个狠角色。晚报幕后很多事情,恐怕都是东方石在当师爷,出了不少鬼点子。”
“不过,还好,他再了不起也只是一家小报的总编。要死要活,还不全凭老大你一句话方市长不是一直在强调整顿惠泉的娱乐小报吗?你何不干脆来个借刀杀人,然后借花献佛?”
“切,你以为凭你的智商就可以把东方石办了,还让别人找不到话说”她是真的有点瞧不起眼前这个表情猥琐的男人了。
张有才一时无言以对。的确,他除了位置比东方石坐得高一点点,没有哪一方面不甘拜下风。这一回,东方石小人得志,他就只能自惭形秽。自己一张热脸贴上了王德山的冷屁股,而东方石却看似不动声色地将一张冷屁股引来了王德山高傲的热脸。
中午,勉强吃了一顿没滋没味儿的工作餐,卓一群一直呆呆地坐在办公室,像是在等待一桩早已知道结果的判决。她没有心思主动向江河打听消息,摸清楚王德山对报业集团的真实反应,也没心思组织会议,总结这次迎接王德山视察的成败得失,更没心思向正在得意忘形的李钟表示祝贺,承认自己是这次暗中较劲儿的输家。
下班前,她的电话总算响了,她有些神经质地从椅子上蹦起来。
“喂,卓总裁,恭喜恭喜”江河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江部长?有什么值得恭喜的?没给你丢面子,没出什么差子,就是万幸了。”
“卓总裁说哪里话我刚送王部长上了飞机回来,他对惠泉的报业工作很满意,尤其是你们报业集团,尤其是你们的《惠泉晚报》,工作做得很出色,做得很到位,给了他很足的信心。”
“江部长,这都是你宽我心的吧?不管怎么说,感谢江部长对报业集团一向的支持和关照。要是以后有这样的领导视察,还请你早一点打声招呼,我们也好把工作做得更到位。”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王部长昨天晚上才跟我落实行程安排呢,他可以想改就改,可我没权力改呀。就我个人来说,你们报业集团这次的准备也是做得很不错的,大大超出我的预想。卓总裁,希望我们以后加强合作,精诚团结,好吗?”
“好好好谢谢江部长夸奖。”
江河的电话至少算得上一剂及时的杜冷丁,她长长地松了口气。放下电话,她又拨通了李钟办公室的电话,没人接,大概是跟东方石之流喝庆功酒去了。她本想敷衍几句表扬的话,就暂时存起来,等心情更平静的时候,连本带利讲出来也许更中听。她望着天花板想了一会儿,很快拨打了几个人的电话,约到天宫大酒楼无底洞一起吃饭,末了都加一句“有要事商量”。
天宫大酒楼的所有包房中,唯有无底洞通常没人进去,客人们似乎都怕把自己的腰包吃出个无底洞来。实际上,这个房间是最隐蔽的密谈场所。这个秘密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也是酒楼的老板朱胖子为他的铁心VIP推出的特别服务。
卓一群进入无底洞的时候,高峰、文清和张有才都已经就坐,酒菜也已经摆好。张有才还特意告诉她:“老朱说了,这里今晚没有报业集团其他的人来用餐。李钟他们的庆功酒可能也找了个秘密地方喝去了。”
“我们今晚在这里,不是喝什么庆功酒的。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功可庆。我们得认认真真商量一下咱们的计划。这里没有外人,大家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出了这个门,当说的说,不当说的对谁也别说。”卓一群在高峰和文清中间的位置上坐下,发表了严肃的开场白。
“刚才听有才说了王部长来视察的事儿,晚报这回恐怕更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了。老大,你说该咋办,我们就坚决执行”高峰率先表态。
“哎,文清是不是跟东方石比较熟?你知不知道他跟王部长有什么私交?”卓一群盯着闷头吃菜的文清。
文清瞪着她,摇了摇头。“你觉得我跟东方石会有什么私交?”
“呵,不是那意思。我对东方石一无所知,有才、峰儿他们对东方石恐怕也了解不多,我是想知道你对他了解多少。像东方石这样的人,好歹算个人才,如果能为我所用当然最好,如果不能,那么就最好解决掉”卓一群用筷子比划了一下。
“解决掉?我怎么听起来像黑社会”文清又瞪了她一眼。
“什么黑社会我说解决东方石给我们带来的麻烦,你紧张什么?”卓一群扯着嘴角冷笑道。
“我不觉得东方石一个人有那么大的能耐。真正的问题是,我们几个虽然是一家人,可并没有真正把力量聚合在一起,各自为阵,单打独斗,所以容易被别人算计。”文清严肃地说。
“所以,我早就提出要让你们两家尽快并入集团,让你们随时可以和有才这边拧成一股绳。李钟再有本事,东方石再是诸葛亮第二,他们也拧不过咱们。”卓一群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那为什么光打雷不下雨?这个计划都提了快半年了,我们怎么还没进集团?”文清似乎有意跟她过不去。
两个女人斗嘴的时候,男人最好就是一言不发地当观众,否则只会惹火烧身。张有才和高峰深谙此道,所以他们只顾吃菜,悄悄喝酒。
“你们两个别闷头吃啊,也来评评理,这文清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跟我顶什么嘴呀?”卓一群终于意识到自己被推到了即将孤立的位置,叫两位男士为自己解围。
“文清,你就少说两句,老大这也是有她的难处。”张有才不负责任地劝了一句。
“对,文老师,老大才到集团不久,她也希望巩固自己的势力,但这需要时间和机会。她肯定比我们几个都着急。”高峰说到卓一群心坎儿里去了。
卓一群回报了一个甜蜜的眼神儿,“还是峰儿明白我的心。我到报业集团,说得不好听是个外来户,我又是时报出身的,时报一直跟集团算得上半个竞争对手,你们说我要把你们都带入集团,谁会装眼瞎?除了有才是咱们的人,王政表面上不说,背后也会投反对票;莫文娅就更别说了,清儿的报纸跟她的女报是死敌,不在一个战壕可以不留情面,到了一个门里,这竞争就麻烦了;李钟肯定不服软,他知道你们都进集团来帮我了,他日子更难过,拼了命也会有抵触情绪。所以,峰儿刚才是对的,我们得等机会,把生米煮成熟饭,让他们哑巴吃黄连。李钟、东方石迟早会尝到我的厉害”。
文清没话说了,一个劲儿埋头吃菜。几个人愣愣地看着她。
“老大,一旦高峰和文清并到集团,我倒是有个主意,可以明正言顺地搞掉东方石。”张有才眨巴着小眼睛,低声对卓一群说。
“说来听听。”卓一群和高峰都作侧耳倾听状,而文清响亮地喝着汤。
“为什么东方石的《玩物报》可以活着?原因不是他能找到人投资,而是因为它跟《尚报》不在一个集团,如果文清的《尚报》也并到集团,集团就有了三张定位大体相似的周报,而作为集团最高决策者的你,就可以以定位重复,引起资源浪费的内部竞争为由,停掉它,让东方石的文人理想彻底化为泡影。”张有才不紧不慢地说完,做了个吹肥皂泡的口型。
“这理由恐怕不充分吧?据我所知,《玩物报》用的都是民间投资,集团并没花一分钱,而《尚报》倒是由时报投资的,以后也就转成集团投资的。站在报业市场化的立场上,以你的理由,停掉的恐怕应该是《尚报》。”高峰说话的时候,注意到文清脸上没有任何反应。
“有才虽然想到了解决《玩物报》的办法,但峰儿也说得有道理,弄得不好,我们在集团内部下不了台。”卓一群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老大,到时候,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只要高峰和文清进了集团,我们举手表决的时候不一定处于下风。”张有才将一只鸡爪夹到她碗里。
惠泉已经入夏,空气里每天都在淤积大量潮湿的热气,一个偌大的天然桑拿浴房,已经向全体市民免费开放。
路过惠泉大桥的时候,方德生把头皮贴在车窗上望到江边有位扳罾人。小时候,他随父亲到四川玩耍的时候,在河边曾看到这种捕鱼方法:用两根竹竿绑成十字架,撑开一张方形的渔网,支在另一根粗壮的竹竿上,用系着一串便于手拉的小木棍的绳子沉入水中,过段时间就将网拉出水面来检查里面有无收获。这虽然是守株待兔的方式效率极其低下,但雨后初晴的江边河岸,看到那些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扳罾人,总会让人想起那些山水画上所描绘的淡泊与诗意。
“小张,找个地方停车,我想去江边看看。那里还有人扳罾呢。”他兴奋地对司机说。
“惠泉边上很多这些打鱼的钓鱼的,除了扳罾的,还有站在水里甩竿钩鱼的。”小张很乐意为他介绍惠泉的地方特色。说话间,已经很麻利地将车转到了去江边码头的路上。
“站在水里钓鱼?是不是就像电影里美国人钓鱼那样?”离江边近了,他觉得美中不足的是,扳罾人没穿蓑衣。已经有好些天没下雨了。
“差不多,只是线没那么粗,一条线上绑着三颗这么粗的钩。”小张腾出右手比了一下。“方市长,我就只能把你送到这儿了,你要下去看看吗?要不要我跟你一起?”
“不用,我随便走走,你就留在车上。”
他打开车门,沿着江边一条乱石踩出来的小路往扳罾人的方向走过去。在离扳罾人不远处的浅滩上和浅水里,果然有几个甩竿钩鱼的人。西下的夕阳将大桥的影子放倒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高高扬起的渔竿,闪着银光的渔线在空中划过漂亮的弧线,远远地飞过江心。甩竿人有节奏地不时往回提竿收线,那动作更像是一种古老的仪式。
扳罾人像翠鸟一样蹲在江边斜嵌着的一块巨石上,身体的大部分都被那顶有些泛黑的斗笠罩住,他的手里捏着起罾的绳子。
“老人家,今天收获不错吧?”他绕到扳罾人的侧面,也蹲下来,偏过头勉强看到了斗笠下那张干瘪沧桑的脸,以及一把胡乱翘起的白胡须。
斗笠转动了一下,老人浑浊的目光刺得他心疼。一只装鱼的竹篓子倒栽着扔在一旁,几只被水泡过,有些被太阳晒干的破鞋随意地扔在竹篓旁边。“那就是。”老人牙齿稀疏的嘴嚅动着。
“多长时间起一次罾?”他心里酸酸的。儿时对扳罾的愉快记忆都变得悲苦起来。
“想起就起。”
“老人家,这罾拉起来费劲儿吧?”
“费劲儿才好。”
“是,不费劲儿就没收获。”
“不一定,万一费了半天劲儿是块石头呢?”
他无声地笑了。苦涩的笑。
“这年头,不费劲儿就有收获的,只有贪官污吏。”老人朝手心儿啐了一口,缓慢地直起腰,扎起一个摇摇晃晃的马步,开始一把一把地起罾。
看着老人颤微微的身子和青筋暴绽的手臂,他想上前帮手,却不知该怎么帮。
“你别动我还能搞定。”老人似乎看出他的想法。被拉弯的十字竹竿慢慢现出水面,渔网也逐渐露出来,老人开始念叨,“狗日的还是没戏。这惠泉里啊,现在连瞎眼鱼也没有了。”渔网完全悬在了空中,里面除了几个破小石子儿和两个破贝壳,什么都没有。
“我给你把那些东西弄出来。”他不忍心再无动于衷地继续旁观。
“算了。鱼虾不是被它们吓跑的。”老人熟练地把罾沉下水去,然后又蹲在地上。
“原来这惠泉的鱼多吗?”
“多。我小的时候,这江里的水都是清的,现在你看这水,涨水天儿是黄的,不涨水的时候是黑的。这么大个城,屎屎放水都往里冲,还有那些个化工厂,把两壁两岸的土地都弄黑了,弄白了,别说鱼在这里呆不住,就是人喝了也得死以前,咱们惠泉虽说比不上江南那些鱼米之乡,也是一块风水宝地。你看看现在,狗日的搞成啥样了?”
他觉得老人的每句话都像刀子扎在自己心上,虽然不致命,但让他心疼得要命。他不自觉地叹了口气,今天的城市在老人眼里,到底是个什么怪物啊
“瞧见没有,喏,在河湾那边,停着那些打屁船。”他顺着老人的手指看到远处对岸停着十几条改装了发动机的渔船。“那些断子绝孙的东西,他们不兴用网打鱼,用电,电死的电晕的一大片,这样搞得到几年,什么鱼还会到这江里来?我活了七十七,从来没听说谁靠打鱼发得了家的,要挣钱,也不是这么个打法呀”
“是,老人家你说得太对了。做什么都得讲个生态平衡,不能坐吃山空,让子孙后代去喝西北风。打鱼是这样,搞城市建设也是这样啊”他由衷地发起了感慨。
老人扭过头,愣愣地望他半天,“你是市里头的干部?”
“不是,我是到惠泉来做生意的。随便出来走走,就看见你老人家在这里扳罾。这玩艺儿,我都有几十年没见过了。”
“你要是衙门里来的,我什么都不想跟你说。”老人扭头,闷声说。
“老人家,你不喜欢当官的?”
“当官的都一样,哪朝哪代都没个好东西”老人狠狠地啐了一口。
“老人家,惠泉每年都这么热,还是今年特别热得厉害?”
“每年都热得死人,今年恐怕会热得没人想活。”
“怎么这么说?”他心里一怔。
“看吧,今年的春汛早过了,这江里的水比往年少了一半儿,这天儿也没一点有雨的意思。夏天,这才开了头,接着是伏旱,再加上闰伏,要下雨,想都别想惠泉恐怕都要断流。古书上说,惠泉断流水,惠泉绝人烟。灵验着呢”
他被老人的话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望着默默流淌的惠泉水,半晌不敢说话。
回到大院儿,江河已经早早地等在书房,老唐很快送上来一碗豌豆炸酱面。他在江河面前埋头吃完那碗面,抹了抹嘴,盯着兄弟看了半天,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哥,你今天怎么了?”江河看出他眼神里说不出的恐惧。
“回来的时候,我去惠泉大桥下,遇到一个扳罾的老头,他跟我说了一席话,让我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那老头都说些什么?”
“他说了些老百姓都不愿意也不敢跟当官的说的实话。他说,惠泉的风水被城市建设完全破坏了,还说今年惠泉会有天灾,闹不好会使得惠泉断流……”
“他是不是说过‘惠泉断流水,惠泉绝人烟’之类的话?”
方德生点点头,“你怎么知道?你也见过那老头”?
“不是,我是在一本旧书上看到的。”
“那老头也说是在古书上看到的。不管怎么说,今年来惠泉,对你我兄弟都是一次非常严峻的考验。”方德生把全身摊在藤椅上,希望得到片刻放松。
“但我今天还是有好消息要告诉你。”江河脸上敛起一丝得意的笑。
“什么好消息?受到王德山表扬了?”
“大哥不愧是官场中的老手,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对,王部长对此次惠泉之行非常满意,尤其是对惠泉的文化建设和报业发展予以了高度评价。首先,他尤其欣赏你提出的人文惠泉理念,赞同你一个城市要发展经济就一定先要发掘它的人文底蕴,没有个性鲜明的文化特色的城市永远发展不到理想的高度。其次,他对我分管的报业工作也非常满意,认为惠泉报业大有希望,而报业和宣传工作对于你的人文惠泉理念将会起到根本性的推动作用。”
“看来,他感觉不错嘛。”
“是啊,王部长再三表示,要是他能多抽出一点时间,就一定会争取跟你见上一面,好好探讨你的人文惠泉理念。”
“是,我也该找机会跟他好好交流一下。下次有机会,我一定跟他好好的谈一下目前在惠泉的构想。现在,你是不是又信心倍增了?”他心里有些后悔没有特意安排时间见见这个王德山,原以为那不过是个混上仕途的小文人,没有什么共同语言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