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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胜愚这一手果然厉害。第二天,各二级单位领导把别的工作先放下,带领二级单位机关干部以及车间、区队一级的头头脑脑,到请愿示威现场一对一给那些离退休人员做工作。他们按照迟胜愚董事长的指令,采用软硬兼施的手段:一方面,给离退休老同志许愿,说要尽量照顾他们的困难,子女就业问题集团公司和二级单位两级领导都会认真对待,有的二级单位领导还许诺尽快给离退休人员的无业子女找到临时性的工作岗位;另一方面,他们软中带硬威胁老人们说,对于请愿闹事的骨干分子,所在单位要记录在案,今后即使有了解决子女就业的机会,对于坚持和集团公司作对的人先要打一个问号。尤其是子女在集团内部上班的老职工,单位给他们的子女下了死命令:不把你们的老爹老娘弄回去,不要来上班。
经过各二级单位做工作,静坐请愿的队伍果然变得稀稀拉拉。随着请愿者人数减少,现场的警员和警车也大幅度减少,看上去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缓和了,祁北集团离退休人员的请愿活动似乎快要偃旗息鼓了。
迟胜愚看到各个击破的战略战术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心里感到一阵轻松。他再次组织召开集团公司领导班子会议,讲话说:“疏导、瓦解非法请愿活动已初见成效,但我们绝不可掉以轻心。下一步需要继续发动强大的舆论攻势,引导祁北集团所有员工和离退休人员正确认识这次群体事件,正确认识应该通过哪些渠道解决就业问题,动员十万职工、家属和离退休人员同心同德,支持集团公司的改革发展。发展是硬道理,只有集团效益更好,为国家做出的贡献更大,员工才能更幸福,员工子女就业问题才能解决得更好。”
会后,迟胜愚授意信访、劳资、工会和离退休人员管理服务中心,组织召开离退休人员代表座谈会。由各二级单位精心选派了一批相对老实本分的退休职工与集团领导进行座谈。
儿子儿媳把孙子托付给老两口带,叶国林总算有点儿事干了。这天早上,老伴喂孙子吃过早餐,他正准备带着叶牛牛出去走走,忽然他原来上班的单位工会主席和劳资部门负责人找上门来,通知他集团公司领导要和离退休职工座谈,当面沟通思想,化解矛盾,叶国林被选为本单位退休职工代表,上午十点到集团办公楼开会。
“这种事你们找别人去吧,我笨嘴拙舌不会说话,代表不了退休职工。再说,开这种破会又不给钱,我还忙着带孙子哩。迟胜愚是个说人话不办人事的家伙,好像祁北集团的职工挖过他家祖坟,故意跟我们这些穷人、老职工过不去,我跟他有什么好谈的?”叶国林没好气地说,“要是谁能给我大儿子安排个像样的、正式的工作,再把我小儿子招了工,让我干啥都行。不办正经事,座谈顶屁用?不去、不去、不去,你们走吧,我要领孙子玩去了。”
“叶师傅,话不能这么说。你虽说已经退休,但毕竟是咱单位的老职工,总还是有组织的人嘛,要不然谁给你发养老金?再说,集团公司之所以找老同志座谈,主要是因为大家有诉求,要不然生产经营那么忙,集团领导哪有闲工夫开座谈会?一部分老同志在祁北集团办公楼前静坐,既影响工作秩序,也对全市社会安定造成负面影响,所以问题必须加以解决。你不是也到现场去了吗?我听说保卫处的人还把你带走,后来又放了,有这事没有?”单位的工会主席说。
“我妹夫脸受伤了,我到跟前看了看。他们把我带走又怎么样,老子又没犯法”叶国林感觉被人羞臊了脸皮,更为恼火,“不管你们咋说,我都不去,我怕再被警察逮起来。”
“你说得对,正因为你没犯法,所以人家也没把你怎么样。”工会主席修养挺好,尽管叶师傅骂骂咧咧,他依然不急不躁,“不过,部分老同志采取包围集团办公楼、静坐请愿的方式,不仅影响正常办公,而且是非法的,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我在咱们单位负责工会,老龄工作也由我分管,我难道不明白你们这些人的心思?老人嘛,哪个不为子孙后代着想?再说,集团多年不招工,你们许多人都有孩子待业,你也是。待业是什么?待业就是失业,这样说好听些罢了。我看见请愿现场有人打着横幅,写着‘子孙没饭吃,老来无所依’,说明大家最关心子女就业问题,你刚才不也说想解决两个儿子上班的问题吗?集团公司领导组织大家座谈,就是要充分听取老同志的意见,掌握大家的思想脉络,然后对症下药给大家解决问题,办实事。你们静坐请愿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解决问题。既然解决问题的机会来了,叫你去都不去,岂不是让人很难理解。”
“哼,出头的椽子先烂,枪打出头鸟,这道理谁不懂?我要是去了,到时候忍不住骂迟胜愚几句,恐怕将来真的招工,我儿子也没希望。”叶国林说。
“你看看,叶师傅,你这是什么境界你也太小看集团公司领导,太小看迟董事长了。人家宰相肚里能撑船,才不会跟你们老同志斤斤计较哩。再说,你即使去,也不要骂人嘛,骂人不能解决问题,只能显得咱们自己没水平。你好好表达意见,说不定迟董他们一听有道理,就按你说的办,你不等于为广大离退休职工说了话、办了事吗?咱总不能当扶不起的阿斗,烂泥糊不上墙吧?我看你还是去吧,咱们单位哪些人去是领导班子开会定的,你不去,让我们再找谁去?再说,这次参加座谈会,单位会按在岗职工节假日加班的标准给你们发加班费。”工会主席又说。
叶国林说不过工会主席,况且对方发加班费的承诺对他有吸引力。叶国林于是把孙子交代给寇粉英,打算去参加集团公司召开的座谈会。
“怎么去?”他问。
“叶师傅你想通了?那就跟我们一起走,咱再通知几个老同志,到时间单位的车送你们到集团办公楼。”劳资部门负责人说。
祁北矿业集团领导和离退休职工座谈会完全在迟胜愚董事长的掌控之中。党委书记穆平主持会议,另有两位参加座谈会副总经理一言不发,集团领导就迟胜愚一人滔滔不绝,说得唾沫星乱溅。
按照迟董事长的想法,召开这个座谈会的目的,除了瓦解离退休职工和待业子女的请愿活动,同时也是给他提供一个讲坛,借机把这些故意要与集团公司领导班子为敌、与迟胜愚本人为敌的老家伙们好好教育一番。在所谓对话沟通的过程中,他根本不让其他与会者有更多说话的机会,差不多是听他一人发表演讲。迟胜愚首先列举了祁北集团自他当政以来卓越的生产经营成果,把生产经营指标连年翻番、企业迅速做大做强、上缴利税高居全省榜首等等业绩都归功于他和集团领导班子高瞻远瞩、审时度势、果断决策、埋头苦干,很少提及集团公司主要产品市场价格一路上扬对企业效益增长提供了极为有利的外部环境,至于说到全体职工的贡献、离退休人员和职工家属的支持,纯粹是客气话,十分敷衍。迟胜愚讲话还花了更多的篇幅列举他和集团领导班子在解决职工子女就业问题上采取的种种措施。什么成立职工子女就业服务指导中心,千方百计介绍职工子女到外地就业,在南方一些民营企业当操作工,在酒店当服务员等;什么投入巨资开办各种培训班,对待业青年进行岗前的职业技术培训;什么坚持承担社会责任,努力办好普通教育,让更多的职工子女考上大学,给他们插上理想的翅膀,减轻企业和祁北市的就业压力,等等。
其间,参加座谈会的离退休职工也有站出来和迟胜愚辩论的。比方迟胜愚说到介绍职工子女到外地就业成绩很大,给许多年轻人找到了生活出路,老职工说:“集团职介中心只管把孩子们往出推,推出去一个都算工作成绩,可你们知不知道这些到外地打工的祁北集团子女有多少坚持下来了,有多少半途而废?你们给推荐的工作岗位有的连农民工也不愿意干,祁北集团的职工子女怎么能够适应?有的岗位待遇太低,孩子们挣的不够一个人在外面的生活费,有的岗位工作环境极差,损害健康。如果说这也叫安排子女就业,纯粹是糊弄洋鬼子,欺骗老百姓哩。”迟胜愚说:“这说明你们这些老同志,以及我们的职工子女就业观念有问题。全国就业形势如此严峻,能有个活儿干就不错了,还挑肥拣瘦,难怪那么多人找不到工作,死等着祁北集团招工。长此以往怎么得了,集团公司假如还要主动背包袱,还不得给拖垮了?”
也有个别与会者敢讲话,将静坐请愿离退休职工的主要诉求说了一遍,认为祁北集团连续多年不招工没有道理:“祁北集团这么大个企业,除了需要管理者,需要工程技术人员,也需要大量的生产一线操作工。我们都是从集团各个生产单位退休的,很清楚一线操作工严重缺乏,老工人都干不动了,各个车间、工区后继乏人。有的岗位人员严重不足,有的工人说上班都要累傻了,精神不集中,容易出安全事故。这样下去,对企业的发展也没好处啊。既然迟董事长说不招工,为啥又从你老家招了一批工人?为啥就连文工团招一批跳舞的女孩子,也是从你老家的艺校弄来的?祁北集团职工子女有多少人从小父母花钱培养了音乐、舞蹈特长,文工团招人为啥不能就地取材?这些事情迟董事长能不能给广大职工群众一个交代?”
迟胜愚听了恼羞成怒:“说从我老家招工,有什么证据?这纯属造谣生事,唯恐天下不乱。”
退休老职工说:“我们走在大街上,时不时看见一伙年轻人,穿的祁北集团工作服,口音跟迟董事长一模一样。他们不就是从你老家招来的工人吗?”
“这两年用工,除了招收专业技术岗位需要的工程技术人员,还安排一些复转军人,另外矿山有‘农民轮换工’,相当于临时工。这样的岗位职工子女愿意干吗?”迟胜愚这样说等于间接承认从他的老家招收了矿山一线操作工。
“哪怕是矿山井下的工人,许多职工子女都想去。”
“好好好,以后我们逐步辞退所有的‘农民轮换工’,由职工子女顶上去,只要家长不怕这些岗位有危险性,只要职工子女能吃苦。”
迟胜愚口若悬河讲了大半天,与会者当中也有一些老实人随声附和,说迟董讲得有道理,离退休职工要理解集团公司领导的难处,要以大局为重,解决职工子女就业需要大家一起努力,通过各种渠道解决问题,包括鼓励待业子女自谋出路。
座谈会进行了全场录像,但在祁北集团内部电视频道播出时做了剪辑,其中和迟胜愚董事长观点相同或相近的发言统统保留下来,而提出反面意见、批评集团领导班子和迟胜愚本人的内容被掐掉了。播出以后反响强烈,参与请愿活动的离退休人员、待业子女和同情支持请愿活动的在岗职工大骂参加座谈会的离退休职工被迟胜愚招安了,甘愿充当走狗、叛徒。其中在发言中积极附和迟胜愚观点的极少数座谈会参与者,家里的窗户玻璃被人砸了。
因为参加了座谈会,叶国林见了周围的老哥们儿也说不清,大家对他讽刺挖苦谩骂,妹妹叶国淑也说:“哥你为啥去参加座谈会?迟胜愚耍阴谋,把你们拉去当工具,你被人利用了。”弄得叶国林十分懊恼,觉得被单位选派去开座谈会简直是落入陷阱。此后好几天,他的右眼皮不住跳,让叶国林怀疑是不是又有什么祸事临头?
叶毛在郭枫张秋秋那里滞留一夜,并没有发生什么故事。和两个女人在一起,找不到好玩的项目,反倒让叶毛觉得局促,后来郭枫提议接着喝酒,张秋秋不知从哪里翻出一瓶高度白酒,就喝。叶毛硬充男子汉,大口大口灌,先把自己搞醉了,醉得人事不省。张秋秋让郭枫帮忙,把叶毛弄到她床上,把外衣给脱了,甚至把脚也给洗了,然后用被子盖好,让叶毛睡觉,自己和郭枫挤到一张床上睡。郭枫说她:“小妹儿你是不是对毛毛虫动情了?看你对他心有多软那是个不省事的小娃儿,甭把他当回事。”张秋秋辩解说:“我没想咋的,是枫姐要留他在这儿住。”郭枫说:“我本来想逗他玩玩,谁知他醉得不成样子。”
第二天太阳老高,叶毛才醒过来。郭枫好一阵儿调侃:“小娃儿,以后不要喝酒了,就你那点儿酒量喝啥子嘛,一喝就醉,一醉就睡,睡得跟死猪一样。秋秋小妹儿喜欢你,想陪陪你,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儿”
“枫姐、秋秋,等我再挣了钱还请你俩吃饭。谢谢你们照顾我。”叶毛临走说。
叶毛没想到,他刚刚找到的挣钱门路很快被堵死了。
叶毛和程剑、黎飞飞在酒吧一条街收“保护费”。一开始心怯,先找一些小店开展业务,感觉比较顺利,哥儿几个很快弄到些零花钱。叶毛请郭枫、张秋秋吃火锅,花的就是程剑分给他的“保护费”。他们胃口不大,每家吧屋要个三五百就行,然后在交了钱的酒吧、茶吧来回转悠,总想遇见点儿什么事儿好给人家弄一弄,履行“收人钱财给人消灾”的承诺。连续多天,偏偏什么事情都没有,程剑和他的小兄弟反倒觉得失落,感觉这么玩下去意思不大。后来钱花得差不多了,他们琢磨要到规模大些的酒吧、娱乐会所走走,扩大领地,开拓财源,结果在一家兼具酒吧、茶吧和KTV功能,名叫“浪漫时光KTV量贩”的店里遇到麻烦。
那天晚上,程剑领着黎飞飞、叶毛,三个人大摇大摆地来到“浪漫时光”。迎宾小姐把他们带到一个小包厢,道一声“先生请坐”就出去了。紧接着进来一位服务小姐,递上酒水、茶点单子,恭候在一旁,问道:“先生您几位要点儿什么?”
程剑四肢摊开仰躺在阔大的沙发靠背上,黎飞飞和叶毛也都翘起二郎腿,并不理会服务小姐。
“先生您要点儿什么?”服务小姐脸上挂着很职业的微笑,再问一遍。
“什么也不要,我们不是来消费的。”黎飞飞抢着说。
“哪?”服务小姐很为难。
“我们找老板有事,劳驾请一下你们老板。”程剑坐姿并没有调整,也不正眼看服务小姐,语调不容置疑、不予商量。
“对不起先生,我们老板不在。”小姐说。
“老板不在?干吗去了?”黎飞飞口气有些冲。
“对不起先生,老板干吗去了我也不知道。”
“是是是,你肯定不知道。”程剑把身子朝前探了探,“老板真不在,麻烦你把在这儿管事的人叫来。”
“先生您稍等。”
服务小姐退去不久,进来一位领班模样的姑娘,点头哈腰,满脸职业性微笑:“先生您好。有什么吩咐请对我讲,我是今天晚上的领班。”
“姑娘,我想知道,店里还有没有比你更能说了算的人?”程剑心里不耐烦,但对领班仍然和颜悦色。
“这……先生您有什么吩咐对我说不行么?”
“不行,我必须见这里管事儿的人。”程剑口气十分坚定。
“那您稍等。”领班说完退出去了。
“这儿的人看起来牛得很。”叶毛说。前几天他们收“保护费”比较顺利,有的小老板二话不说就拿钱,稍微难说话的,程剑打出他背后那位老大的名号,酒吧、茶吧的老板就服服帖帖。今儿在“浪漫时光”,叶毛的感觉和以往不同,他心里不踏实。
“他牛个啥?他牛咱比他还牛。”黎飞飞说。
“飞飞说得对,一会来人了,咱要厉害些。”程剑说。他给两个小兄弟壮胆,也给自己壮胆。
“谁呀,谁在这儿呢?哪路神仙来了,小姐还伺候不下,非要老子出面?”先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包厢门外有人高喉咙大嗓门,口气很粗。随后包厢门被推开,进来一位五大三粗、满脸横肉、上嘴唇留黑胡子的男子,后面跟着两位保安模样健壮的小伙子,几个人来势汹汹,黑胡子牛气冲天:“你们几个是干啥的?”
“不干啥。”程剑故意把坐姿调整得更加傲慢,不用正眼看来人,“我们哪怕是一般顾客,你们的人也应该客气些。顾客是上帝懂不懂?你是谁的老子,在门外头大声叫喊,骂谁呢?”程剑目光犀利,与黑胡子正面交锋。
“顾客?顾客来这里好好消费就行了,非要找管事的,什么意思?”黑胡子气焰稍稍有所收敛。
“管事的不能找吗?老板不能找吗?我就要找老板、找管事的说话。”程剑语气坚硬,作出居高临下的样子。
“我就是管事的,要干吗你说。”黑胡子踮起一只脚摇晃着。
“你什么身份?”程剑问。
“你管我什么身份?能管事就成。”
“这是我们二老板,老板的表弟。”黑胡子的随从之一说。
“好,那我跟你说吧,酒吧一条街路北这些店,我们都要收保护费。”程剑直视黑胡子。
“哈哈哈哈哈哈……”黑胡子突然爆发出刺耳的狂笑,笑了好一阵儿,才用嘲讽的口气说,“保护费?啥叫保护费?我咋没听说过还有人要在我们这儿收保护费?”
“你先甭狂。你就不怕有人捣乱,让你们生意做不成?”黎飞飞帮腔说。
“捣乱?谁敢捣乱?敢在这儿捣乱的人还没出世呢哈哈哈哈哈哈……你们算什么东西,趁早给我滚出去,别惹得老子不高兴,你们也就不自在了。哈哈哈哈哈哈……”
“你先去刷刷牙,把嘴弄干净。你是谁的老子?你让我们兄弟怎样滚法?”程剑霍地站起来,双手叉腰,虎视眈眈盯着对方。
“我是老子怎么啦?就让你们滚,不成?谁的裤裆破了露出你们几个玩艺儿,还敢到‘浪漫时光’收保护费?老子这算客气的,再不识时务,我还有更不客气的”黑胡子越来越横。
“你再嘴巴不干净我先废了你”程剑一脚踢倒茶几,冲到黑胡子跟前,右手举起,一把弹簧刀在握。
看到程剑拼命三郎的样子,黑胡子一愣,下意识往后退一步:“干啥,你想打架?”
“不是我想打架,你他妈嘴里不干不净。你眼睛睁大瞧瞧,我才是老子。你老子我死都不怕,就是不能容忍狗眼看人低今儿有缘分,让别的弟兄一边待着,我和你单挑,哪怕送了命我自己认倒霉,咋样?”程剑口气阴毒,威慑力极强。
“我就是想问问,谁让你们到这儿来收保护费?”黑胡子的口气显然比刚才软许多。
“说出来吓死你。”黎飞飞冲到前面,“黑三儿你知道不?那是我大哥。”
黎飞飞所说的黑三儿,就是程剑背后的“老大”,祁北市黑道上无人不晓。
“黑三儿?哈哈哈哈哈哈……”黑胡子再次仰天大笑,“黑三儿让你们到这儿来收保护费?天大的笑话一看你们就是小混混,胡吹冒撂。”
“我们没有胡吹冒撂,黑三儿确实是我大哥,正是他把酒吧一条街收保护费的事儿交给我们的。不信,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让他证明一下。”看黑胡子的态度,程剑对他们究竟什么来头有点儿吃不准,所以缓和了口气。
“用不着证明,黑三儿这阵儿不在祁北市。他是你大哥,这有可能,可我要说他还是‘浪漫时光’的老板,你信不信?他让你们收保护费收到自己头上来了?笑话,天大的笑话”黑胡子又变得傲慢。
黑胡子这样一说,程剑心里更没底。他收起弹簧刀,说:“那好,咱先不说保护费的事儿。我们弟兄几个今儿在这儿消费一把,烦劳让服务生上酒水,再把卡拉OK打开,我们要喝酒唱歌。”
“你们要在这儿消费?”黑胡子满脸嘲讽,“钱带够了没有?我们这儿价位高,消费起来很贵的,别一会儿掏不起钱,丢人丢大了。”
“服务员这破酒吧除了畜生还有人没有?服务员,小姐”程剑不再理会黑胡子,四仰八叉躺到沙发上,高喊。站在外面的服务小姐应声而至,但被黑胡子挡在门外。
“你们要消费可以,先交一千元押金,走的时候多退少补。”黑胡子说。
“别的顾客来了,是先消费后结账,还是先交钱后消费?”程剑问。
“别人先消费后结账,不过他们没人向我们要‘保护费’。你们是特殊客人,需要特殊对待,必须先交钱后消费。”
“这是谁的规定?”
“我。这儿我说了算。”
“你妈的,不带这样欺负人的”程剑猛地跳起来,“飞飞、毛毛,揍这狗日的”
双方三对三,乒乒乓乓打了起来。
这次打架,叶毛和他的哥儿们吃了大亏。“浪漫时光”KTV量贩的女老板有复杂的社会关系,与黑三儿是情人,所以女老板的表弟黑胡子有恃无恐,敢大打出手。双方出手都狠,程剑一方叶毛受伤最轻,一条腿因为拉伤肌肉扭了筋,瘸了很长时间,右额被打碎的啤酒瓶划烂,差点儿伤到眼睛。黎飞飞一条胳膊断了,程剑折了三根肋骨。
叶毛和人打架受了伤,寇粉英心疼,叶国林很生气,骂道:“这杂种一点儿不让人省心。”
这段时间,叶国林身体不好,持续不断闹肚子疼,甚至吐血,到医院一查,他得了胃癌。叶国林多年胃不好,患过胃炎、胃溃疡,却一直没怎么重视,不料发展成了癌症。大夫对寇粉英说:“你老伴儿的病还能来得及,做个胃切除手术,再辅之以化疗、放疗,也许能痊愈。”寇粉英一听老伴儿得了癌症,脸色变得黑青,一下子腰也弯了,胃也开始疼。
好在祁北集团的医疗保险制度健全,叶国林很快住院做了胃切除。尽管医疗费企业拿大头,但个人也要承担一部分,叶国林、寇粉英弄得债台高筑。妹妹和妹夫来看叶国林,叶国淑说:“哥呀,你有病我俩本来应该帮你,可你外甥女儿想在上海买房,首付凑不够,我俩那点儿积蓄根本不敢动。”叶国林说:“我知道,不赶紧给孩子买个房,大城市的房价‘噌噌噌’往上涨,以后更买不起。我看病有公费医疗,狗日的迟胜愚不招工,老子看病他总得给报销呀。”寇粉英在一旁抹眼泪:“穷死了,还得了大病……”
手术之后要做化疗,药物的副作用弄得叶国林吃不进去饭,好不容易吃点儿又哇哇吐了:“活不成了,活不成了,非把人折腾死不可”
“医生说了,做化疗就这样,老叶你得忍着。”寇粉英和颜悦色地对老伴儿说。
经过漫长的医疗过程,眼见得老伴被病魔和各种治疗手段折磨得失去人形,一点儿精气神儿都没有了。不管叶国林以往有多少不是,寇粉英照样心疼他。
“老叶,你忍一忍就过去了。咱赶紧把病治好,等身体好了,你想干啥我都不管,爱到戏园子听戏你就去,想给女戏子挂红也行。”寇粉英说。
“谁知道我还能不能活呢,唉……”叶国林对身体没多大信心,总认为生命快要走到尽头。
“老爸,您还好吧?”叶蛋一家三口来探望。大儿子看上去一脸倦意,眼睛里有血丝。他上班的地方工资不高,却经常加班加点,有时候熬到深夜。叶国林住院治病期间,老两口顾不上带孙子,儿媳莉莉刚刚找到一份帮人卖衣服的活儿,又干不成了。叶蛋上班很疲劳,晚上在媳妇身上也不能太懒惰,所以总是无精打采。好不容易到了星期天,小两口赶紧带着孩子来医院看看老爸。
“唉,能好到哪儿去?”叶国林叹气,但儿子、儿媳探病总还能给他带来一丝安慰,“你们一来,我感觉好些。叫牛牛娃坐到我跟前。”
“老爸,没事儿。医生说手术很成功,再做做化疗您就好了。等您病好了我再把牛牛交给您和老妈,我要上班挣钱,咱家太穷了。”莉莉说。
儿子、儿媳待一小会儿就走了,坚持守护在病榻前的仍然是老伴。
“我得了大病,躺到床上起不来,还是靠你伺候,儿子儿媳再好,也赶不上老伴儿。”叶国林拉住寇粉英的手发感慨,病房里没有旁人,他眼眶里转着泪花。
“唉,不管咋说,蛋蛋总算有活儿干,也成了家。日子艰难,也能凑合过,牛牛娃一天天就长大了。我最操心毛毛,大小伙子没班上,没事干,没钱挣,没饭吃,整天在社会上瞎混,时间长了不出事情才怪。你看这次跟人打架,腿到现在还瘸,额颅上的伤不好好缝合包扎,落下疤了。”寇粉英又唠叨小儿子的事。
“有啥办法呢?狗日的迟胜愚不管老百姓死活,那么大个集团,多少年不给职工子女解决就业,满街道晃荡的娃娃们多了去了。好些的给人打工,不说挣钱多少好赖有事干,差些的瞎胡混,有的打架偷盗,被关进监狱。单位不招工咱有啥办法?老二长大了,往后要靠自己,咱不能养活他一辈子。再说,我病成这个样子,也没有力气管他。”叶国林说。
“提起老二你态度就有问题,好像毛毛不是你亲生的。”寇粉英有点生气。
“就算是我亲儿子,咱也把他养大成人了,十八岁就应该独立,他马上满十九了。”
“啥叫‘就算’?叶国林你这个老家伙,真以为我跟旁人胡来过?我对你发誓成不成?毛毛要不是你的亲儿,叫我不得好死,生毒疮,长瘤子,得癌症,天打五雷轰这些年了你一直把我不当人,我上班干翻砂那时候,姓万的工段长确实欺负女人,可我就是不上当,他拿我有啥办法?就凭看见我跟他吃顿饭,你怀疑了我几十年,你这个没良心的不行,等你病好了,咱必须把这事弄清楚,你跟毛毛去做DNA鉴定,看他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你必须还我一个清白”寇粉英口气有些激愤。
“行啦、行啦、行啦,不是‘就算’,他就是我亲儿子行了吧?再怎么说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是我老婆,他就是我儿子,从今往后我再不说啥了。”叶国林认为他从现在起必须对寇粉英好,得病住院以后,实践证明还是老婆最重要。
恶梦连连
迟胜愚使出浑身解数,终于让离退休职工和待业青年上街请愿的事情暂时平息了,但问题并没有从根本上得到解决,部分离退休职工乃至在岗职工和集团领导之间的矛盾斗争转入地下,或者暂时潜伏起来了。
好不容易腾出手来,迟董事长决定去一趟天南矿山分公司。一是要给修翎兑现“慰问抗震救灾英雄”的承诺,二是要完成他的一项人事布局,需要与修翎当面沟通。这次去天南分公司,迟胜愚带了祁北集团党委组织部部长和宣传部的一位副部长,做了三件事。一是让组织部长宣布集团领导班子的决定,对地震发生时逃离抗震第一线、只顾自己小家庭的天南分公司梅副经理予以免职。这项决定是在迟董事长坚持下做出的,他说这是执行“战场纪律”,大灾降临的关键时刻最能考验一个人的忠诚度。毕竟祁北集团中层管理干部每年有数额高达近二十万的奖金,职务没有了,这笔收入也就没了,所以梅副经理听到被免职的消息当场脸绿了。第二件事是召开抗震救灾总结表彰大会,对于天南分公司领导班子大灾面前临危不惧,带领全体职工取得抗震救灾伟大胜利予以表扬奖励,其中分公司一把手修翎领到奖金五万元,从副经理以下依次递减,到了一线职工每人就只有一百元了。迟董事长在大会上做了很有鼓动性的讲话,还叮嘱宣传部副部长要组织力量对天南分公司抗震救灾进行宣传报道,搞出大动静来。第三件事,是和组织部长一起找修翎个别谈话。迟胜愚说:“我代表集团公司领导班子和你谈话,征求一下对你任职进行调整的意见。组织上充分肯定修翎同志在担任天南矿业分公司经理期间所取得的成绩,认为你是集团中层管理干部中的优秀分子之一,是女干部中的佼佼者。考虑到将一个女同志长期‘流放’到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不够人道,也考虑到你曾经担任过人力资源部的副职,所以集团领导班子有个建议,想让你回到人力资源部担任一把手,和洪广宇同志做个互换,让他去天南任分公司经理。按理说,这属于正常的干部调整,事先谈话不谈话都可以,正因为修翎同志干得很出色,又刚刚率领天南分公司取得抗震救灾的胜利,所以我们先来听听你的意见,组织上也会充分尊重你的想法。你表个态吧,修翎同志。”修翎听完皱了半天眉头,然后字斟句酌说:“作为中层管理干部,我个人是集团整盘棋上的一个小卒子,组织上怎么安排都只有服从的份儿。我感谢集团领导的关怀和信任,我觉得天南矿山分公司的工作我刚刚熟悉,再继续干下去会比以前干得更好。不过,组织上要决定调我回人力资源部,我也会服从组织安排。”迟胜愚说:“嗯,修翎同志态度是端正的。你做好思想准备,等组织的决定吧。”
晚上,迟董事长摆脱所有围着他转的人,单独来到修翎床上。两个人先颠鸾倒凤大干一场,然后躺到被窝里继续谈工作。
“说实话,我不想回集团本部。不说别的,我就怕感情上控制不住自己,让别人看出端倪,影响了迟董事长的高大形象怎么办?我在这儿干得好好的。”修翎说。这正是她听到迟胜愚要调她回集团总部的消息之后皱眉头的原因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