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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百三十一.
“人大是个什么东西?亏你说得出口那我告诉你,人大是国家的权力机关,人民就是通过它当家做主的。你说是个什么东西?”霍海带点戏谑的口气,气乎乎地训斥着吕四权。吕四权抬头望一眼霍海,他坐在写字台后面,此时看上去,感觉是那样的遥远,与平时称兄道弟的那个霍副书记,简直判若两人。
吕四权低了头,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半天,他咕哝道:“人都说这是个橡皮图章,谁能想得到,这橡皮图章也治人哩。”
“哼,”霍海瞪了他一眼,“就是你说的这橡皮图章,一旦它盖不到你的任命书上,你就别想当这个局长,并且你一点招儿都没有。明白了吗?”霍海眯起眼看着吕四权,“看上去人模人样的,好像狐朋狗友也不少,关键时刻怎么就蔫了,怎么就没有人脉了?当时有人对我说过,说你在社会上的口碑太差,我还与人争辩过,说那是有人嫉妒你,故意造你的谣。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吕四权瞟一眼霍海,轻声说:“话也不能这么说,霍书记。”
霍海苦笑一声,提高了噪门:“不能这么说,还能怎么说?”他停了片刻,降低了噪门,“哼,你看你多能呀,多英雄啊,嗯你翻翻天龙市的历史,有哪一个局长拟任人选被人大常委会否决过?我告诉你,没有,一个都没有。只有你,创造了一个第一,状元,真了不起。”他就这样喜笑怒骂了一阵子,气出得差不多了,情绪也就慢慢地平静下来。
吕四权把屁股往沙发里面挪了挪,抬头看着霍海,一副死皮懒脸的样子:“霍书记,你看,事情呢已经这样了,都是我的错,我真的没有想到,这人大,给了个棒槌当针了,竟然把市委推荐的局长人选给否决了。当初要是知道还有这档子事,就是一个一个挨着做,也要把常委们的工作做通。”他察颜观色了一下,看霍海气消了,就说道,“你骂归骂,事情还得往下做。”
“怎么做?再报上去让人大否决一次?”
“再报上去,我敢保证不会再否决了。”
霍海瞪大了眼,看着吕四权,轻蔑地一笑,不认识似的。
“真的,霍书记,不是可以连续报两次嘛。你再报上去,人大常委们的工作我就一个挨着一个地做,保证通过。”
“我怎么说你呢,说你脸皮厚吧,你不服气;说你装糊糊吧,看着也不像。”霍海揶揄道,“先不说我这书记前面还带个‘副’字,就是没这个‘副’字,这天龙市就再没有人了,非得三番五次把你吕四权放到这个位置上不可。亏你想得出来,哼”
“可我实在是不甘心,让这样的机会白白地从眼皮底下流过去,机会难得呀,霍书记”
“这会儿知道机会难得,平日里干什么去了?”霍海望着他,放低了声音,“这机会不是没有给你,而是给了你,你自己不争气,还能怪谁?”说到这里,霍海又不好气地说,“自己不争气不说,给别人造成多大的影响,你想过没有?”
“责任在我,霍书记。我知道这事弄得你也失了脸面。我向你道歉。”吕四权嬉皮笑脸的,一副无赖像,“可霍书记,我还是那句话,机会难得。你怎么批评我都行,但绝不能放弃这个机会。”
“别人说你难缠,我还为你辩护,这回,我是彻底地领教了。”说罢,霍海长出了一口气,“唉,谁让我把你带到这条道上呢”
吕四权嘿嘿地笑着说:“还是霍书记最理解人。”他见霍海软了下来,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试探性地说:“你看霍书记,快到点了,找个地方坐坐,给你消消气。”
霍海看他一眼,真是哭笑不得:“我真是服你了,这种时候还能凑到一起坐坐。什么叫明目张胆?你这就叫明目张胆。”
吕四权冲霍海笑笑,不知所措,半天他说:“那就改天吧。”
霍海面无表情,问他还有没有事,吕四权知道霍海这是要下逐客令了,就知趣地说再没有什么事了,反问霍海还有什么吩咐。霍海就说:“我还有什么吩咐?以后做事注意点儿社会影响,有些事不要做得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容易引火烧身。明白了吗?”
“明白了,霍书记。”
“明白就好。你去吧,我还有事儿呢。”
吕四权搭讪着站起身,千恩万谢地退出了霍海的办公室。
回到局里,他打开自己的办公室,又想起什么似的,走过去看看陈志之的门,见门开着,就踅摸着进去。陈志之见是吕四权,示意他坐。他在沙发上坐下来,陈志之走过去,拿出一个纸杯子,泡了一杯茶,放到吕四权的前面,就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吕四权端起茶杯吹一吹,嘘地喝了一口茶,望着陈志之苦笑一声,说:“真是没有想到,关键时刻,让这人大给操了。”
这个吕四权,想来也够可爱的。他进来时,陈志之还提醒自己,千万不要提及此事,那样等于故意揭了人家的伤疤,让人家以为自己是幸灾乐祸呢。不料人家自己先说出来了,并且把话说得这么难听,陈志之就忍不住说道:“任命政府的组成人员,这是人**定的权力。你这样说,也未免有点太过分了吧?”
听了陈志之的话,吕四权感觉非常不快,他眨巴了一下那对绿豆似的眼睛,厚嘴唇动了动,突然想起霍海说的有些事儿不要做得太过分的话,就想自己这话的确有些过分了,没有再说什么。他磨蹭了半天,哼哼唧唧了一阵子,就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到摇椅上,向后一仰,把那肉乎乎的头靠在椅背上,前后晃荡着,习惯性地琢磨开事儿了。霍海是答应了,但又说不能第二次报给人大表决,那么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安排呢?弄个调研员,哼那还不如当这个副局长实惠。调到另外一个局任职,没听说哪个局的局长空缺。到人大、政协弄个专委主任,又觉得有名无实。思来想去,思路又转到本局的班子里来了。左思右想,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
他顺手拿过一个文件夹,有一搭无一搭地看起来。看到一份别人任职的通知,他便慢慢地看了起来,看着看着,眼前一亮——哼,因人设岗古已有之,何不也在本局为本人设上一个职位呢想到这里,他咧开那肉嘟嘟的嘴唇,开心地笑了,他从摇椅上坐起身,抬手擦一把额头上的汗,拿起了电话听筒。
吕四权所说的机会难得,指的是局的局长退休了,那个大位虚位以待,吸引了无数人的眼球,对于身在官场的人,就如同商人看到了商机,掠食者看到了猎物,怎么可以白白地放过去呢局里有好些个副县级干部,除了几名助理调研员和享受副县级待遇的闲职以外,在副局长中,大家都普遍看好陈志之,可又都认为,吕四权最有希望。按局领导的排名顺序,陈志之被指定为临时负责人,在此非常时期,他谨慎地负责着这个局的全面工作,一点也不敢懈怠。
刚一上班,陈志之就大声地向隔壁叫了一声丁小凡,丁小凡应了一声,跟着就听到敲门声。陈志之叫了一声“进来”,仍然伏案写着什么,过了片刻,他抬头看一眼丁小凡,示意他坐下来,和颜悦色地说:“你稍坐会,我一会儿就好。”
丁小凡忙说:“你忙你的,你忙你的。”说着话,他坐到陈志之斜对面的沙发上,随手拿起茶几上的报纸,有意无意地看着,等陈志之开口。陈志之写完,放下手里的笔对丁小凡说:“昨天下午哪里去了,怎么找都找不着,手机也不开,你该不会是成心给我出难题吧”
丁小凡说:“你多心了。中午在街上吃了个饭,不想在马路上碰了个同学,架不住他的劝,就到他的公司去了。这同学有二十年没见面了,一聊就聊得忘乎所以,记起上班,已经快到下班时间了,心想既然已经这样,干脆就在那吃了晚饭,一个下午就这样过去了。哪里敢成心给你出难题呢”
陈志之说:“一看你那样,就知道你熬夜了。”顿了一下,他说,“我也是跟你开玩笑呢,谁不知道你丁主任的为人?在这种时候,是不会拿捏人的,你说是吧”
丁小凡笑笑:“谢谢领导的理解。”顿了顿又说,“急急火火地找我,大概是有什么急事?”
陈志之一本正经地说:“是这样的,今年入夏以来,干旱少雨,各大水库水源锐减。为了保住工业和城市居民用水,调整了部分乡镇的农业用水,减产已成定局。那些靠天吃饭的村社,就有可能颗粒无收,全市农业大面积遭遇旱灾了。”
丁小凡说:“这我知道呀,我们的灾情报告已经送给市政府和省厅了,后续工作正在进行。”
“我知道你知道这些。我要说的是,昨天下午接到政府办公室的通知,这两天肖市长要下去察看灾情,我们得做好准备,随时跟肖市长出发。”
“哦,是这事呀,老娘婆干下的个旧营生,按老规矩,我们准备就是了。”
“我知道,对于你,都轻车熟路了,但还是细心一点好,该准备的一定要准备好,千万不能出什么岔子。”
“这没问题,你就放心吧”丁小凡说着就要起身告辞,陈志之就说先别忙着走。丁小凡问,“还有事呀?”
“没事就不能聊会儿呀?”他对丁小凡说:“最近局里有什么动静没有?”
丁小凡知道他所指的“动静”是什么。他不经意间笑笑,对他说:“就是秦寿请局里的人吃过几顿饭,那天我和凌琳加班,顺便到他们吃饭的那个酒楼吃了个饭,正好见着他们一次。”
“参加的都是些什么人呢?”
“局领导里只有吕局长,科长们差不多都去着呢。”
“你感觉这正常吗?”
“是有点不大正常。应该说,同志之间,坐到一起吃个饭,也是人之常情,但如此频繁,就有点不对头了。况且这个秦寿,本来是铁公鸡一毛不拔的,如此慷慨,必有缘故。”
“你说得对。那你想想,是什么缘故呢?”
“这就不好说了。”
两人都沉默不语,相互看着对方。过了会儿,陈志之说:“我觉得,出面请客的是秦寿,实际坐庄的是吕四权。”
“何以见得?”
“你想呀,这个秦寿,尽管急巴巴地巴望着上个台阶,领导那里也没有少跑,但组织上真要有什么动作,肯定是要给我打招呼的,我毕竟还是局党组的负责人嘛,尽管是临时的,也还是要过党组推荐这一关的。况且秦寿从来没有任过实职,刚刚负责科里的工作没几天,就要搞这么大的动作,我看可能性不大。而吕四权就不一样了,局长退了以后,组织上让我暂时负这个责,他就有点没滋没味的了,嘴上不说,心里的那点事明显地写在脸上,他要做什么,明眼人一看就清楚。明显地,他这是在拉拢人心,意在民主推荐时都投他一票。你想是不是这样呀?”
丁小凡想想,说:“这是显而易见的。不过,从以往的情况看,他们这样做,不一定起到他们想要的效果。俗话说,人心是杆秤,在大是大非面前,大多数人还是秉持公道的,谁行谁不行,关键的时候,是不会因吃了谁的一顿饭而含糊的。我始终相信这一点。”
“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如果面对自身的利益,又有多少人是公而又公的。比如他们在饭桌上会给你许愿,我当了局长,会给你什么什么好处,你就一点心都不动?”
“我倒没有想到这一层上。”丁小凡歪着头想想,“这么说,秦寿这么做,是为了吕局长?”
“准确地说是吕四权让秦寿这样做的。”
丁小凡望着陈志之,陈志之一脸惘然,其神情让人有点怜悯。于是他安慰道:“一切都是猜测,也说不定他们就是一块儿吃个饭,乐活乐活,没有别的意图。”
陈志之笑笑:“但愿如此。”稍停他说,“不过,你是了解吕四权他们的,这些人只要瞅准一个目标,就像猫儿盯上了一个耗子,捞不到手,就不会善罢甘休。他们捉起耗子来,那可比猫儿还专业。”
丁小凡想想,觉得陈志之说得不无道理,就说:“你是说他们加紧行动了?”
“是的,并且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那……”
陈志之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多操点心,一边做好当前的工作,帮我挺过这段时间。一边随时注意一下局里的动静。我也从上面了解一下情况,探一探上面的意图。”
丁小凡点点头,答应着出去了。
陈志之默默地坐了一会儿,给小胡打了个电话,叫他把车开到楼下,起身向楼下走去。到了楼下,小胡已经在那里了。他上了车,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小胡问他上哪里去,他没有吭气,半晌他说:“回家”
小胡开着车,出了局机关大院,向左一拐,驶向主街道。在这条街上,北面驻着本市的首脑机关,从西往东,临街的有市政府、市检察院、中级人民法院;政府对门是市委办公大楼,后面则是人大机关;法院对门是政协和各民主党派处理公务的所在地。其他大口的部委办局,也大都在这条街上。
车没有走上几步,就要路过政府大门,陈志之对小胡说:“我们进去一下。”于是小胡把车开进政府大院,在办公大楼前停下来。陈志之犹豫了一下,就下了车,边想心事,边往楼上走。
上了三层楼,见市长办公室的门开着一道缝,他在门外听了一下里面的动静,好像没有客人,便轻轻地敲了敲,里面喊了声进,他才慢慢地推开门进去。问了声:“市长忙呀。”
肖明轩市长正在批阅文件,他抬头见是陈志之,说了声:“你先坐,我一会儿就完。”就又批文件了。陈志之在沙发上坐下来,眼睛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的,他不时地瞅一眼肖明轩,又有点为难了,不走吧,怕市长嫌他没有眼色,走吧,又怕市长说他才等了一会儿就等得不耐烦了。
他正在左右为难之际,肖明轩把文件夹放到一边,对他说:“有事呀?”
陈志之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说:“是想烦劳你,问件个人的事。”
“有啥烦劳的,有事你就说。”肖明轩倒也快人快语。
话到嘴边,陈志之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肖明轩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笑了笑说:“有什么话就说嘛,干吗吞吞吐吐的?”
陈志之叹口气说:“我问问市长,这局长什么时候能配上呀?”
肖明轩望着陈志之:“怎么,感到肩上的担子重了,不会是吃不消了吧?”
“这倒不是,是怕……”陈志之欲言又止。
“怕什么?”肖明轩说,“干得好好的,也没有听到别人说你什么,你怕什么呢
稍停,陈志之说:“怕倒也没有什么可怕的,我是想,这局长一职,还是尽早定下来的好,免得误了业务工作。”
“怎么,有什么异常情况吗?”肖明轩问。
于是,陈志之把吕四权、秦寿请客的事说了一遍,又把他觉察到的一些情况向肖明轩说了说,肖明轩听完后说:“你们那个吕四权的情况,我也听到一些,在社会上,口碑很不好嘛。工作上一点能耐没有,一向热衷于搞一些团团伙伙,拉拉扯扯的事,可偏偏上面有人买他的账。”肖明轩两手一摊,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局长一时定不下来,有一时定不下来的原因,不是你要考虑的问题。你把心思用到工作上,稳住局面就行。至于你们局里搞的那些个歪门邪道,你要大胆地管,既然组织上让你负责,你就要负起这个责任,该整治的还得整治。不然,他们会把整个局里的作风搞坏的。别看他们人少,能量可不小。”
陈志之点点头,连连称是。
“我给办公室说了,最近抽空下去看看灾情,不知道他们给你通气了没有?”
“政府办公室通知过了,我也做了安排,你什么时候下都行。”
“事不宜迟,”肖明轩想了想说,“明后天吧。”
问肖明轩再有没有指示,肖明轩说没有了,他说谢谢市长支持,就起身告辞了。
丁小凡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先打通了恒昌县局的电话:“哪里那么多指示,是这么个事,最近两天,肖市长要下乡去看看灾情……看哪里?这要你们定。对,把要去的乡镇、村社、线路尽快定下来,发到局办公室的邮箱里。还有,县上要做好汇报的准备,有关的资料要齐全,特别是受灾较重的乡镇,材料一定要详细、翔实。好,先这样,有情况随时沟通,好,再见。”
接着他又通知其他县区。各县的电话打完,他去到主管科,坐在该科临时负责人秦寿的对面,向他说了市长要去察看灾情的事。秦寿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嘴里咿咿呀呀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丁小凡了解此人一向眼高手低,说起来夸夸其谈,能把天吹出个窟窿,在他的嘴里,这世界上就没有他做不到的事,也没有他做不好的事。可真正做起来呢?不是驴头不对马嘴,就是虎头蛇尾,甚至不了了之。平时开会或学习讨论,他摇头晃脑,看似引经据典,实则东拉西扯一通,从中央骂到本局党支部,从联合国安南骂到小布什。还不允许别人劝阻,谁劝阻他再骂谁。就这样子,还动不动要这待遇要那待遇,只因他在上层有人护着,再加上吕四权极力窜掇,先后在这个局的几个科室任副科长,不久升任主任科员。在其任上,从来没有干过像样的一件工作。近日这个科的科长因工作调动离职,他就嚷着要当科长,陈志之是临时负责人,不敢得罪谁,况且有领导人说话了,就不得已让他临时负责这个科。丁小凡知道,科长的待遇他是要的,科长的工作他未必能做。丁小凡来找他,也就是不越过他这个主管科的负责人罢了,免得他事后说三道四而已,压根就没指望由他来做什么事的。
因此,对于秦寿的咿咿呀呀,丁小凡也哼哼哈哈了一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叫秘书凌琳过来,对她说:“这两天肖市长要下乡察看灾情,你准备一下查灾所需要的设备,把摄像机的电充足,备好照相机的电池,多准备一些胶卷和空白录像带,再买点吃的喝的,装到车上。叫小胡把越野车上的油箱加满,随时准备出发。”
凌琳点点头:“我明白了。”
丁小凡问:“你想不想去?”
凌琳说:“这要看你需不需要了。”
“这话说的,什么是我需不需要呀?”丁小凡禁不住坏坏地笑笑。
“我是说,”凌琳自知说走了嘴,红着脸不自然地笑笑说,“我是说,工作需要,我就去;没我什么事,我就不去了呗。”
丁小凡想想,说:“你还是准备一下,去不去的,到时候再说,免得那时手忙脚乱。”
凌琳点点头,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声好吧,转身走了。
市长肖明轩一行下来以后,马不停蹄地察看了受灾严重的一些乡镇、村社,一路风尘仆仆,最后来到恒昌县天河乡马莲沟村。这是一个小山村,位于恒昌县最西端,村里只有百十户人家,过着半农半牧的生活。村民的生活虽不怎么殷实,但也过得安稳,与世无争。村子南面,是巍峨的祁连山脉,它绵延千里,白雪皑皑。海拔较高的地方,终年积雪,内藏有冰川。村子和祁连山脉之间,是一大片草原,这里水草肥美,沟壑纵横。到炎热的夏季,祁连山部分积雪和冰川融化,顺着沟沟壑壑,淙淙向北流去,汇到一起,形成一条河流,因它从海拔近五千米的祁连山上流下,人们便把它称作天河,形成天河的这片草原就叫做天河草原。天河草原上大大小小的溪流,以及天河流经的地方,便称之为天河流域。天河从草原上流出,流向广阔的田野,滋润着两岸的庄稼和村民的生活。流向一座座城市,成为这些城市的命脉。
据地方志记载,在这片大草原上,曾经生活着各种各样的动物,其中有大型掠食动物如老虎、豹子、黑熊、狼和豺。珍稀动物如鹿、麝等。至于黄羊、青羊、旱獭等各类草食动物和飞禽走兽那就比比皆是,数不胜数。它们和这里的绿草、碧水、森林一起,构成了天河流域的生物圈,正常年景,各类生物和睦相处,基本过着相安无事的日子。
肖明轩一行直接到田间地头,看见这里成片的麦子,未熟先黄,没有一点正色,一望便知,这是干旱缺水造成的。丁小凡揪了两个麦穗,放到手心里揉一揉,吹去麦壳,只剩下几粒秕麦粒,他把它递到肖明轩的手上,肖明轩接过来,用食指捻一捻,捡起两粒放进嘴里嚼一嚼,吐掉。半晌他说:“哪里还有一点麦子的味道呀”
大家就都揉几穗麦穗,丢进嘴里嚼着,说着如何没有麦子味道的话。他们说着,来到天河边。实际上,这是天河的一条支流,当地人习惯上也叫它天河。河水几乎干涸,河里白花花的石头快要露出水面,泛着耀眼的白光。河两岸的树木也已干枯,枯枝败叶间,偶尔露出一两根尚有几片绿叶的枝条,显示着它顽强的生命力。肖明轩看着眼前的光景,问在场的人:“目前这种状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前几年就有了,今年最严重。”村主任马维存说。
“能不能详细点?”肖明轩问。
“也不知是从哪年开始,河水逐年减少。近几年,雨水充裕的年份,水多一点,雨水少的时候,河水就见底了,这两年,一遇旱季,河水经常断流。今年入夏不久,水就快干了,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了。”
“一条河流就这样干涸了,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肖明轩问。马维存望望肖明轩,又望望大家,憨厚地一笑,说:“这,这,这么多领导在这儿,我说不好。”
“那谁能说得好?”肖明轩问大家。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交头接耳了一阵。肖明轩说:“在这儿说不好,我们到村里去,在那里坐下来,好好地扯扯这个问题。”说着,他挥一下手,示意大家到村里去。乡长易水急忙把马维存拉到一旁问:
“看来市长要在你这里呆一阵子的,你们有没有准备呀?”
马维存面有难色,道:“乡上通知我们,只说市长要来,要村上的干部候着,没有说准备什么的话。”
“总该有个坐的地方吧?”易水有点着急。
“平时县上乡上来人,不在书记家,就在我家。可这么多人,哪里能坐得下”马维存悄声说。
“你不要为难小马了,”肖明轩对易水说,“在村里随便进个门,有个地方坐下来就行。”
易水就不说什么了,紧跟了几步跟上肖明轩,一起往村子里走。进了村,在一个农家院门口遇上一位老人,他蹲在那里晒太阳呢。肖明轩见状,上前和老人打了个招呼,老人站起来,向肖明轩点点头,肖明轩拉住老人的手,问道:“老人家身体还好吧?”
老人笑呵呵地说:“托领导的福,还行。”
肖明轩一惊,心想,这不是机关上的惯用语吗,怎么连这老人也开口就来呀。心里这样想着,嘴里说:“想借你的屋,我们商量点事,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老人说,“只是这庙太小,盛不了这么多的神仙。”
肖明轩笑笑,说:“你老还挺幽默的。请问高寿?”
“什么高寿呀,虚度七十有五。”
“哦,还这么精神”他回头望望大家,对老人说:“那我们就进去了?”
“进吧”
他们进了老人的屋,屋里顿时显得拥挤不堪。炕沿上、大大小小的凳子上都坐满了人。坐定后,女主人就忙着要倒水,肖明轩挡着她说:“老嫂子,你就别倒了,这么多人,你倒不过来,再说,我们说几句话就走,就不麻烦你了。”
马维存也对她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女主人就放下茶壶,退出门来了。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肖明轩说:“今天在恒昌县看了几个乡镇,尽管灾情有重有轻,各有不同,但总体上看,还是比较严重的,对群众的生活和明年的生产都会产生一定的影响。其他问题,我们回去再研究,现在只说马莲沟村的问题,看能不能找出一些普遍性的问题。好,谁先说,就说吧”
大家互相望一望,把目光集中在易水的身上,易水看看大家,说:“既然大家让我先说,我就先说两句。首先,我对市县领导对我乡的关怀和支持表示衷心的感谢,天河乡……”
“易乡长,穿靴戴帽就免了,”肖明轩打断易水的话,“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捞干的”
易水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天河干涸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主要的是处在上游的马营市,特别是在其境内的马场开荒种地,滥砍乱伐树木造成的。他们把大片大片的草原开垦为耕地,破坏了植被,使大量水土流失。祁连山水源涵养林的滥砍乱伐,造成祁连山雪线上移,冰川减少,直接导致天河来水锐减。不仅这条河流如此,据我所知,整个天河流域的其他支流也好不到那里去,想改变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森林和草原的管护权要过来,由我们直接管理。”
这个话题一经打开,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说着说着,就对马营市及其马场口诛笔伐了。肖明轩听着大家的议论,插言道:“如此说来,罪过都是人家的,我们就没有一点责任?”
一直蹲在门口的房主人突然说道:“也不能光怪别人,领导们到草原上去看看,哪还像是草原,连草根都叫牲口啃光了。”
“秀才爷,我们这是开会呢……”马维存白了一眼老人,不好气地说。肖明轩对马维存说:“我们也是随便聊聊,你让老人说,”他对老人说,“你说,你说老人家。”
老人说:“我也没啥可说的,大家到草原上看看,在那里,牲口走过去,一股子汤灰,这样的土地,怎么养得住水呀六十年代,我们吃过亏,这专家那专家也都来看过,过了五十年,我们难道都忘了?”
大家面面相觑,都看着老人,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肖明轩转身问易水:“是不是这样呀?”
易水点点头,清了一下嗓子,说:“上面提倡发展畜牧业,这几年发展势头是有点猛,看来这草原的承载能力也是有限的呀”
大家就过度放牧这个问题扯了一会,最后肖明轩说:“关于天河干涸的原因,大家说了这么多,集中起来两点,一是开垦草原,砍伐森林;二是过度放牧。前者涉及到外市,需要市上出面,甚至需要省上的有关部门出面,协调解决。至于后者,与这块草原有关的各个地区都有关系。我们今天还不能做出结论,但从今天起,市上的有关部门和县、乡政府,要组织人员,尽快调查清楚,提出意见,交市委市政府决策。”他看着那老人,对大家说,“这老人家说得好,在这里说多少话,都不如到现场看看。这次,我是没有时间了,你们一定要去,去把那里的情况搞清楚。”他扫一眼大家,“看,大家还有没有说的?没有?没有,今天就到这里。明天按明天的安排继续进行。”
肖明轩带着一行人向村头走去。凌琳提起那个老人,肖明轩也来了兴趣,他问马维存:“听老人的言谈,不像是个一般的老农民。”
马维存说:“肖市长好眼力。这个老汉,是个老牌子大学生,村里的人都叫他秀才爷。”
“是个老知识分子,大概也是历尽沧桑。”肖明轩感叹道,他转身对陈志之说,“你们在搞调研的时候,多和他接触接触。”
陈志之说好,好。又对丁小凡说:“市长的话,听见了吧?”丁小凡点点头,说:“听到了,我们会向他讨教的。”这样说着,他们已经到村头停车的地方,大家纷纷上车,与马维存告别了。
查灾工作结束后,肖明轩要局里拿一个报告出来。陈志之到局办公室,与丁小凡商量这事儿。
“按规矩,应该由主管科室主笔,分管局长把关。到我这里,也就把把文字关而已。”丁小凡说。
陈志之笑笑:“你很清楚,那人能承担这个任务吗?”
陈志之说的那人,就是主管科的临时负责人秦寿。他写的材料,整篇不得要领,而且还喜欢自造一些自以为高明的词,让人啼笑皆非。陈志之深知此人,像跟随市长出行这样的事也就从来没有指望过他。但不让他参加,人家又不高兴,说自己的二亩三分地,让别人给耕了,眼里还有没有他这个主管科的负责人。
“那也得把路子走到,不然又要说三道四了。”丁小凡说。
“好吧,你就辛苦辛苦把这个路子走到,别忘了,还有个分管局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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