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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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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屿沐浴后从净室出来,看到她坐在床榻边沿,便过去道:“怎么还不休息?还要看账本吗?”以前倒是不知道她那么喜欢看账本,她总是看到数字就头疼,经常拿着功课让他帮忙写。

    既然江屿说了想早些休息,那沈令善自然也是不好继续看账本的。而且本来也是因为没事做。不过……她是想去净室的。这会儿见他要睡,那待会儿她从净室出来,岂不是要从他的身上爬进去了?虽说她在逐渐适应,可总觉得这样不好。

    于是便点了嗯了一声,上榻躺了进去。

    他也很快就上来了。

    先前两回醒来,她总是睡在外侧,占了他的地儿。这会儿沈令善便往里头挪了挪,然后仰躺着闭眼睡觉。

    这半年内,她在琳琅院都睡得很好,基本沾了枕头就睡。这两日江屿睡在她身旁,也仿佛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只是魏嬷嬷却很担心,虽然面儿上不说,可这夫妻之礼未行,总是觉得不踏实。沈令善自己倒是没觉得什么,其实当初江屿要娶她的时候,她也不明白,就算他真的要报复她,也不用这样大费周章……

    可事实证明,他对她很好,反倒是她小人之心了。

    还有……他喜欢她吗?沈令善不敢往这方面想,虽说她和江屿青梅竹马,可小时候大多是她跟着他的,他被她缠得不耐烦了,才让她待在他身边。

    沈令善忽然想起了程瓒,她之前的夫君。

    程瓒比她年长七岁,是个温文尔雅学识渊博之人。程老爷子同她祖父是表兄弟,在辈分上,她理当叫程瓒一声叔叔。幼时她对程瓒也没什么,只觉得他平易近人。在她十二岁的那年,她跟着三哥一道去骑马,马儿受惊,她差点命丧马蹄之下,是程瓒忽然出现,并救了她。

    那时程瓒只当她是小孩子,强劲有力的手臂牢牢揽住她的腰,她的背脊紧紧贴着他的胸膛。他则在她耳畔淡淡道:“别怕。”

    那时候她怕极了,可他说了别怕,她就真的不怕了。

    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遇到这等惊心动魄之事,加之程瓒才华横溢,容貌出众,她便喜欢上了他,从此眉间心上,心心念念。

    可是程瓒并不喜欢她。

    他喜欢知书达理温柔贤淑的女子,那时的荣国公府四姑娘,骄矜自负,容色无双,自然觉得,程瓒总有一日会喜欢上她的。然而事实却狠狠打了她一巴掌,她嫁入程府第一日起,程瓒便待她相敬如冰,甚至整整五年,都不曾同她有过夫妻之实。

    有时候她也不明白,当初程瓒当她是晚辈时,尚且对她关爱有加,成了亲,却为何连一个笑容都这般吝啬。

    而且居然还那样对她……

    沈令善转了一个身,不再去想。

    只是脑袋越来越清晰,半点睡意也无,有些感觉也越来越清楚。耳畔是男人的平缓的呼吸声,他应当是睡了吧?这个时候再吵醒他,怕是不太好……可是她憋着又睡不着。

    忍一忍?这会儿子时都不到。

    沈令善用力攥着身下的被褥,小心翼翼的转过身,蜷着身子睡觉。

    ……还是不行。

    身旁的男人终于有了动静。他抬手,轻轻摇了摇床头的银铃。

    外头守夜的丹枝很快就进来了。

    沈令善这才从榻上爬了起来。丹枝给她披了一件外衣,伺候她穿好睡鞋,带她去净室。

    从净室出来,就看到江屿正穿着寝衣坐在榻边。倘若他睡着,她便要从他身上跨过去或者爬过去了,所以他是在等她吗?沈令善一张脸涨得通红,比早上他亲她的时候还要烫。总觉得江屿真是太了解她,仿佛她心里想什么,他都知道。

    她硬着头皮上榻,将脸朝向里侧。

    床帐再次放下。

    沈令善静静的闭着眼睛。而后就感觉到身边有一具温热的身躯,将她揽到了他的怀里。他也和她那样侧躺着,她的背脊靠着他的胸膛,两个人紧紧的挨在一起,非常亲密的姿势。她能清晰的感觉到他的呼出的热气,一下下的拂到她的脖子、肩膀上。该睡觉了的,只是后劲处一阵酥`痒……好像是他在亲她,而且抵在她臀上的那个东西……

    沈令善意识到什么,这才陡然睁开了眼睛。

    她深吸了一口气,便道:“……我今天今不方便。”下午她的月事刚来。

    说完这一句,江屿便不再动了,只是还从身后抱着她,之后才道:“善善,我没有那个意思……”语气仿佛还带着些许笑意。

    有什么好笑的?沈令善想。不过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思忖了一番,沈令善才意识到自己大抵是会错意了。他真的没有那个意思,是她自作多情了。沈令善用力将脸埋进被褥里,一时也不想和他说话了。

    ·

    次日沈令善随江屿去了一趟荣国公府沈家。

    上回三朝回门,江屿远在漠北,是沈令善独自回去的。今日来沈家,江屿是下定了心思要给她体面。他牵着她进了沈家大门,沈令善抬眼望着他的侧脸,想到小时候,他也曾这般牵着她的手带她过门槛。一晃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沈老太太年近七旬,早已是白发苍苍。她穿了一件大红五蝠捧云的刻丝交领长袄,看到沈令善非常高兴。祖母从小就疼她,沈令善看到她,就感觉自己还是个孩子似的,叫了一声:“祖母。”

    沈老太太细细打量孙女,瞧她穿着打扮甚是气派,适才和江屿一道进来,亦是格外的登对。

    “祖母安好。”江屿也行了礼。

    听到声音,沈老太太转身看这个孙女婿,淡淡点头。她是一直都不喜欢江屿的。而且如今的江屿已并非昔日那个斯文的少年,这样手段狠毒,权势滔天之人,沈老太太是不放心把孙女嫁给她的。只是……说到底,的确是他们沈家亏欠了他。

    沈令善站在祖母跟前,又转身朝着身侧之人打了招呼:“三哥。”

    站在沈老太太右手侧,穿着一身靓蓝色锦锻棉直裰,身材高大,长相清朗的男子,便是沈令善的三哥沈迳。

    目下沈家正由沈迳当家。

    而沈迳的上头,原先还有沈述、沈遇两位兄长。

    沈家世代将门,岐关一战,荣国公沈庭东同长子沈述、次子沈遇战死沙场。沈家长房便只留下沈迳这个独苗。沈迳自幼不喜念书,最喜欢跟着父兄一道舞刀弄枪,便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同父亲和兄长一道上战场。只是岐山一战后,沈老太太骤失长子嫡孙,便不愿沈迳再冒险,是以如今沈迳只在兵部任职。

    沈迳快到而立之年,在官场历练了几年,身上早已没有昔日那猴儿似的顽劣模样。见着妹妹,沈迳才轻声道:“善善。”

    而后看向江屿:“妹夫。”

    江屿回礼:“三哥。”

    沈家的女眷孩子们也一道来见沈令善。

    沈令善看着他们,她的大嫂陈氏,陈氏身边站着一个高挑清秀的少年,是她大哥留下来的独子沈檀,今年已经十四了。

    边上那个穿浅杏色袄子,待珍珠耳珰,梳倭堕髻的美貌妇人,是她三哥的妻子,谢宜贞。手边的是两个孩子,长子沈栩,十岁;长女沈萱,才刚八岁。

    沈令善叫了大嫂三嫂。

    沈檀、沈栩和沈萱,走到沈令善的面前,恭恭敬敬喊了人。

    沈令善笑着点点头,沈萱朝着她笑了笑,而后走到她的面前拉着她的手道:“姑姑,萱姐儿好想你。”沈萱虽然年幼,却生的聪慧,非常能讨人欢心。沈令善也非常喜欢这个侄女,便将她拉到身旁道,“姑姑也很想你。”

    以前还是个孩子,如今在人前,却是能端着长辈的模样了。江屿站在一旁,看着她略微低着头,和沈萱说着话,轻声细语的,嘴角往上扬起,眉梢染着笑意……她看上去好像很喜欢孩子。

    之后沈迳同江屿去了厅堂说话。

    沈令善坐在祖母的身边,手边站着沈萱,才问沈老太太道:“祖母,怎么不见椹哥儿?”

    椹哥儿是她二哥沈遇唯一的孩子。

    当初她爹爹和大哥二哥出事之后,她大嫂陈氏一直留在沈家,而她二嫂董氏却很快改嫁。毕竟当时还年轻,她祖母也是个开明的,便让董氏回娘家。只是尚在襁褓之中的椹哥儿却被留了下来,一直由她大嫂和三嫂照顾着。因为年纪最小,所以沈令善最挂念的就是这个孩子了。

    说起沈椹,老太太哪里不心疼呢?就对沈令善说:“……你也知道椹哥儿的脾气,小小年纪,就不爱和人说话。前几日不知道怎么着,还和萱姐儿闹了起来。”

    说起这件事情,沈萱也有些委屈,毕竟是八岁的小姑娘,因母亲的话,她便时不时就去找这个小堂弟玩儿,就怕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可沈椹不爱理人,回回都热脸贴冷屁股,沈萱心里也是委屈。不过她被母亲教得很好,对这小堂弟非常有耐心。而前几日她去找小堂弟玩儿的时候,就听到下人们在说她二婶婶董氏的事儿,还说小堂弟是个没人要的孩子,便不服气的上去理论。

    而事后沈椹却板着一张脸对她说了一句:“不用你管。”

    如此,沈萱才觉得他太过分,便同他吵闹了起来。

    很快沈椹的乳母周妈妈就领着沈椹过来了。

    才虚六岁的沈椹,生的有些瘦弱,穿了件宝蓝色的小袍,小小的一个。原本像他这样年纪的孩子,正是最天真烂漫的时候,就像齐国公府的小江嵘,生的胖嘟嘟又爱笑。沈椹却是眼神木木的,看上去安安静静。

    不过他的眉眼,却是像极了她二哥。

    沈家长房三兄弟之中,若论模样,生的最好的便是她二哥了。

    当初董氏出身名门,容貌出色,是个不愁嫁的,心心念念想嫁给她二哥,也是因为她二哥生得俊朗,又文武双全。

    周妈妈牵着沈椹走到沈令善面前。

    小男娃不说话,沈令善便低头看他,冲着他笑笑,柔声说道:“椹哥儿,我是姑姑,忘记了吗?”

    沈椹缓缓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沈令善有些失落,老太太只让周妈妈把沈椹带下去。待大嫂三嫂他们也一道回去的时候,沈令善就对老太太说:“……祖母,要不我带椹哥儿去齐国公府住几日?”

    椹哥儿虽然有大嫂和三嫂照顾,可大嫂三嫂也是有孩子的人,不可能把很多精力都花费在他的身上,瞧着他年纪小小,性子却越发的僻静,在这样下去,日后不知道会怎么样。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这事儿你还得同江屿商量。”便是再不情愿,如今孙女也是嫁了人的,那便是江家的人了。

    江屿啊。沈令善想了想,觉得江屿应该会同意的,而且齐国公府那么大,也不是养不起,不差椹哥儿一双筷子。他应该不是这么小气的人。

    说起江屿,老太太自然要问起江屿待她如何了。沈令善便如实道:“他对我挺好的。”

    刚才进来时,江屿牵着孙女的手,那种小心翼翼呵护的眼神,是做不了假的。老太太心里膈应的是,当初江屿趁着沈迳出事,乘人之危,这门亲事,也有几分强迫和交换的意思在里头。只是如今沈家就靠沈迳撑着,倘若他再出事儿,那他们沈家真的是要完了。是以那日老太太看到孙女跪在她的面前,表示愿意嫁给江屿的时候,她才点了头,同意了这门亲事。

    老太太就说:“……善善,倘若他既往不咎,真心待你好,你切莫再做傻事,好好同他过日子。这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当初我不喜欢他,反而更中意……”说到这里,老太太的话顿了顿。

    当初老太太更中意的,自然是温润如玉的程家二公子程瓒,总觉得这江屿的性子太冷了些,她看着不放心。可事实证明,是她看错了。

    这会儿提起程瓒,沈令善的表情也没多少变化。想来当初嫁给程瓒,也是她千方百计。程瓒对她除了对晚辈的爱护,根本就没有其他的意思。沈令善看着老太太的眼睛,说道:“祖母,孙女明白的。”

    从老太太这边出来,沈令善就在外边碰见了三嫂谢宜贞。

    谢家女儿皆是生得温婉可人。谢宜贞比她年长五岁,却身形清瘦,看上去苍老得很快。沈令善上前叫了声:“三嫂。”

    谢宜贞望着沈令善,微笑道:“瞧着你好好的,我也放心了……”说着她的眼眶便有些泛红,拉着她的手道,“倘若害了你一辈子,我真的不知该改如何是好……”

    当初沈迳身陷囹圄之事,是谢宜贞想到办法,让沈令善去找江屿。那时候,也唯有江屿能救得了沈迳了。可是沈迳从小就宝贝这个妹妹,知晓此事之后,同谢宜贞发了好大的火,眼看着半年都过去了,沈迳还是不能原谅妻子。

    她三嫂素来是个善良的人,当初她三哥吊儿郎当孩子气的时候,也唯有温婉沉稳的三嫂包容他。沈令善就说:“你不要这样,我现在很好。”

    她自然是看到江屿待她好了,倘若是不好,沈迳又如何会原谅她?谢宜贞用帕子擦了擦眼睛,笑笑道:“是我失仪了,让你笑话了。”

    沈令善自然说没事,而后道:“可是我三哥还在同你置气?我待会儿便去说说他,让他向你道歉。”

    谢宜贞忙道:“没有,你不要去说。”

    沈令善是不想他俩因为自己的事情闹得不愉快,她三哥待她已经够好了。等江屿过来找她的时候,沈令善就同他说了关于椹哥儿的事情:“……我二哥从小就待我好,椹哥儿是他留下的唯一的孩子,我不能看着他再这样下去。带他回去之后,他的吃穿用度,我都用自己的私房钱,您看这样成吗?”

    江屿神色淡淡,很快就道:“我没有什么意见。只是眼下快过年了,椹哥儿终究是沈家的孩子,让他在这儿过个年,咱们年后再带他回府住一阵子。”

    倒也不急于一时。

    沈令善很快便扬起笑脸:“那好,我待会儿便去同祖母说。”

    她看上去很高兴,比嫁给她那会儿,他揭开大红盖头时的模样高兴多了,她的心里总是装着那么多的人……江屿忽然有些不舒服,错开眼,望着院子里盛开的腊梅,没有再说话。

    ·

    回去的马车上,沈令善才想起来,适才她三哥和江屿去厅堂的时候,可有同他说了什么。她三哥那样的脾气,虽说现在看上去稳重多了,可骨子里还是个炮仗性子,一点就着。

    当初她要嫁给江屿的时候,可没给江屿什么好脸色好,嘴里尽是说他残害忠良,没有人性。

    今日……她三哥不会说这种话吧?

    沈令善小心翼翼偏过头看他。他眉眼清俊,看不出来是什么情绪。她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沈令善翕了翕唇想问问,可看他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还是没有开口。

    她打开马车侧帘看了看,瞧着街道两边热热闹闹的,前面就是玲珑斋了。玲珑斋的点心非常好吃,沈令善从小就吃到大,如今算一算,已经有五年没有吃到过了。她忽然转过头,对着江屿道:“能停一停吗?我想买点东西。”

    江屿瞧着这地儿,心下了然,便陪她一起下去。

    沈令善买了几样她最爱吃的糕点,又给嵘哥儿嫙姐儿他们也买了一些。待瞧见那粽子糖时,沈令善就笑笑道:“这个也给我包一点。”

    江屿看着那粽子糖,便想起幼时她缠着他一块儿待在书房陪他看书的样子。她年纪小,总是坐不住,搬了一个椅子坐在他的身边,动来动去的。后来他想了一个法子,在桌前搁了一碟粽子糖,他左手执着书,右手随手拿起一颗粽子糖,喂到身旁小女娃的嘴里。有了糖,她就不闹了。

    ……那时候只要一小碟粽子糖,她便能安静的陪他一下午。

    江屿的眉眼忽然柔和了起来:“多买点吧。”

    他也要吃吗?沈令善看向他,不过听了他的话,便微笑着点了头。

    包好了点心和粽子糖,准备出去。

    这时候有一个穿着绿色小袍带着瓜皮小帽的小男娃忽然跑了过来。他走到沈令善的面前,亲切的抓着她的衣袖,仰头甜甜叫她:“……二伯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