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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既然解决了【防盗章,明天7点前更换】,她转身打算回内务府,刚到殿门上就被蔡和拦住了,先是对她谢了又谢,“没您我今儿就完啦,您没瞧见,先前弄得要上刑似的,谁劝也不中用。亏得您来了,您能对她说得透彻,换了咱们哪儿敢呐。您先留步,我给您沏杯茶,您送佛送到西,再稍待会子。这主儿和别个不同,万一又出什么纰漏,也免得您来回奔波。”说着咧嘴敬茶,“也用不了多少时候的,至多半个时辰,咱们就得隔窗提醒了……小总管请喝茶,这大晚上的劳烦您,真不好意思的。”
颂银先是不怎么情愿,但这里好话说了一筐,也不能甩手就走。可皇帝幸嫔妃,她跟着敬事房的人一块儿守着,成什么体统呢!她四下里看,“总管不在?”
蔡和说:“在后边支应着呢,起先也劝,可这郭主儿见了男的就往外轰,也没说上话。其实咱们哪儿算男人呐,就是苦当差的。我料着钟粹宫有人背后调唆,这主儿耳根子软,还真给说动了。”一面摇头,“傻不傻呀,进了宫不就盼着皇上翻牌吗。她胆儿大,算叫她闹了回养心殿。也是您慈悲,要换了别人,问她一遍愿不愿意,不愿意即刻回皇上,打发到辛者库就完了,还费这么多唇舌!”
颂银百无聊赖地听着,没有发表什么感想。转头看外面,灯笼在夜风里摇曳,照亮了抱柱旁的两盆兰草。有人踏进那圈光晕里,皂靴绿袍,是陆润。他进来对她打了个千儿,“有劳佟大人了。”
她笑了笑,“后边都好?”
陆润说是,“进了燕禧堂,后来就没什么声儿了。”
蔡和垂手呵了呵腰,“小总管安坐,我得上后头盯着去。别人都消停,唯有这主儿叫人不放心。”说罢却行退了出去。
颂银坐着喝了一盏茶,毕竟配殿的等级高,底下当差的都得站着。她看了陆润一眼,他是人如其名,温润得玉石一样。她站了起来,“上值房里去吧,我在这儿也不自在。”
陆润抬起眼,他的眼睛是一片海,风平浪静,从来不起波澜。闻言退到一旁,躬腰比手,把她引出了配殿。
外面起风了,四月的深夜,风里夹带着凉意。也没进值房,就在西次间的抱厦里坐下了,好方便听后面的消息。很难得和这位养心殿总管在一处说话,以往见面不过一点头,没有深交。这回对坐着,闲散地喝一杯茶,可以抱着一份不慌不忙的心情。
颂银问:“陆总管进宫几年了?”
他低头算了算,“十岁入宫,到今年九月整十四年。”
她哦了声,“时候不算短,但擢升得很快。”
他是养心殿秉笔,再上面是乾清宫掌印谭瑞。但若要论和皇帝的亲近,他照应皇帝的起居饮食,连谭瑞都不能和他比肩。但他不爱张扬,日复一日兢兢业业尽着自己的本分。也许在他看来,再大的荣宠也敌不过身体和心里的缺憾,从痛苦上衍生出来的成就,没有任何称道的价值。
他话不多,只是微微一笑,笑容里已经囊括了很多东西。见她的茶盏空了,提起铜茶吊给她添茶。原本茶吊有两个,他挑了其中一个大的,边斟边道:“佟大人不必熬夜,千万别喝酽茶,睡不踏实倒是次要的,对身体不好。如果一定要喝,别忘了进两个核桃,借以养胃。”
颂银应了声,轻轻问他,“你自己呢,常要喝酽茶值夜?”
他是个很细致的人,颂银甚至觉得声儿大了对他都是种冒犯。他静静的停在那里就是一幅画,抬一抬眼,掸一弹衣襟,也是赏心悦目的。
他说:“不算经常,每夜有人当班轮值,我是逢初一十五上夜。平时夜里警醒着点儿就行了,只有遇着难以解决的事他们才来找我。”
“初一十五是皇后侍寝?”
他略顿了下,点头说是,“有时候在养心殿,有时候万岁爷上储秀宫,没有定规的。”
颂银忽然想起来,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说他和皇帝之间有些不可告人的纠葛。这个传闻不知是真是假,皇帝的闲话没人敢证实,就是私下里那么传着,宫里人都心照不宣。
她又看了他一眼,心里琢磨,觉得不像。他不是那种过分女气的人,很多太监净了身,腰板没抻直,总有烟视媚行的嫌疑,他却不是。他很挺拔,一身正气,看人绝不躲躲闪闪。因为骨子里没什么可叫人诟病的,身上就有股子宁折不弯的钢火。
正胡思乱想,穿堂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抬头看,两个驮妃太监像扛了一捆秸秆似的,一头一尾扛着那位郭常在,直接送进了西配殿里。
“完事儿了?”似乎有点快,还没到半个时辰呢。她转头问陆润,忽然发现这个问题太直白,顿时红了脸。
陆润显然也有些不好意思,含糊道:“这个没定规的,有的人快点儿,有的人慢点儿……”他借咳嗽盖脸,话锋一转,起身说,“进去问问情况吧!”
作者有话要说:
1激桶处:位于紫禁城西南角、武英殿建筑群以南,是清朝成立的皇宫内专职消防机构。
2吃挂落儿:错误地受到牵连。
第13章第13章
入了西配殿,见郭常在两眼怔怔的,可能是不太好,霜打的茄子似的。
“怎么样了?”颂银转头问蔡和,“万岁爷什么示下?”
蔡和笑眯眯的,“叫留。”
什么是留呢,妃嫔侍寝后,皇帝有权决定这人有没有资格为他生育龙种。如果叫留,就原封不动送回宫去。如果说不留,那就有多种办法了,比如赏碗药,还有拿玉杵顶腰,使龙精下……颂银大致都懂,也很尴尬,听蔡和这么说,对郭常在拱手,“给小主儿道喜啦。”
郭常在的心性比较单纯,她不太在乎什么喜不喜的,就是扶腰皱眉,对颂银说疼,“小总管没有成家吧?我告诉你,真疼。”
颂银胀红了脸,被她弄得不上不下。边上太监嬷嬷只管笑,她回头看了陆润一眼,他虽不像他们那样咧个大嘴,但唇角轻扬,大概也觉得这位常在缺心眼儿吧!
她打扫了下喉咙,“蔡管事的那儿有药没有?”
蔡和说有,让小太监上值房取去,一面宽慰着郭常在,说:“不要紧的,那药清凉消肿,擦上就好啦。小主儿是个有造化的,瞧瞧,先有佟大人给您保驾,后又有万岁爷叫留。您不知道,贵人以下有机会怀龙种的可不多,您福分天一样高呐!等将来升发了不能忘了小总管,还有我们这帮子伺候的人,让咱们也沾沾光。”
郭常在扭扭捏捏的,到现在才觉得不好意思。等药拿来了交给她的嬷儿,又让驮妃太监一驮,送回钟粹宫去了。
所以这里的事总算是结束了,闹了半宿,累心得很。她对陆润笑了笑,“这下消停了,那我就回内务府啦。”
陆润说好,把她送到养心门上,“宫里都下钥了,我不能相送,佟大人走好。”
她点了点头,苏拉挑着灯笼在前面照亮,她跟着出了内右门。
内右门外就是乾清宫天街,转角是军机处,军机值房里的人还在忙,窗户隐隐透出光来。这儿是紫禁城中枢,侍卫上夜走得勤,她刚要入隆宗门,从后右门出来一队禁军,打头的到她面前站住了,抬眼一看是容实。
她咦了声,“今儿您值夜?不是您家老太太寿辰吗,您不换班?”
容实不咸不淡地应她,“您不也当值吗,请您您不来。”
一见面又要抬杠,她随口唔了声,“差事要紧。”这也不是闲聊的时候,她肃了肃,算是打过招呼了。踅身要入门禁,他掏出个小包儿递给她,什么话也没交代,昂首阔步往天街那头去了。
颂银低头看,手绢里面包着油纸,再打开,原来是两块刻着大红寿字的糕点。她有点莫名,和容实一向不对付,他要找她吵架她倒还习惯点儿,忽然给她送吃食,真是邪门儿了。
她转头眺望,已经到了侍卫换班的时辰,他是侍卫统领,二更起五更止,管着乾清门南北这一大片。距离得远,隐约看见他举手指派,心说这人正经起来也还能瞧。毕竟得了人家的东西,伸手不打笑脸人嘛,对他也不觉得有多讨厌了。
不过那两块糕,她到最后也没敢吃。回去后盯着看了半天,怕他下巴豆。内务府最忌讳出耗子,养了五六只猫。其实都是野猫,不知从哪儿来的,窜进了大院里,颂银就养着它们。每天早上喂它们点儿饭,请它们留下抓耗子。今早喂了糯米糕,喂过之后那几只猫都积了食,一整天再没吃下东西,所以她有必要怀疑容实又使坏了。
忙过一阵,到了午饭前后。出门看,外面淅淅沥沥飘起了雨。天是灰蒙蒙的,檐下垂挂的竹帘在雨水里前后轻摆,她掖袖站了会儿,水气扑面,直往领口钻。她抬手抚抚后脖子,来了个佐领回事,说太后万寿烧制的瓷器出窑了,御窑厂的人送样品进宫,请小总管移步看看去。
于是到了造办处围房,长案上摊着各色种类的新物件,从筷架到盖碗,放眼看去黄澄澄一片。她挑了个五蝠捧寿纹的高足碗看,质地细腻,釉彩莹润,弹指一听,声音又脆又亮。她点头赞许,“这回的比上回的要好,颜色鲜亮,胎也薄。就以这个为准,烧够量,不许有偏差。广泰多往御窑跑两趟,哪里不妥了再回内务府,这是太后大寿的御贡,千万马虎不得。”
造办处太监齐声应嗻,她又巡视了一圈,没什么可交代的了,方转身出了角门。
一个人撑着伞走在慈宁宫花园夹道里,雨点子落下来,在伞面上投下沙沙的轻响。夹道里的青石板因来回走的人多了,覆上一层水色,表面能反出光来。官靴踩上去,倒像踩进了水洼里似的,以为会湿了鞋底,其实并没有。
颂银不太喜欢下雨,她就爱大好晴天,逢着下雨难免有些心烦,也是当值的关系,雨天施展不开手脚,比较耽误事。她走得很快,临近揽胜门的时候回想起昨天,心里还有些发毛。到了门前不自觉往花园里看看,草木葱翠,一派宁静,什么事都没用。她吁了口气,匆匆穿过南天门,甫一迈出来就撞上个人,抬头一看魂飞魄散,正是豫亲王。
她吓得胸口发疼,心里琢磨完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昨天的事败露了,他还是来了。她得强装镇定,笑了笑说:“真巧,遇见六爷了。”
他说:“不巧,我特意在这儿等你。”
她啊了声,一味的装糊涂,“我才刚到造办处看贡瓷去了,叫您好等了。您找我有事儿?”
他的脸上没什么变化,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是有点事儿,进内务府说话吧!”没等她应答,自己打着伞往前去了。
颂银在后面直咧嘴,知道这回大事不妙。她阿玛昨儿喝多了,今天没来,没人给她撑腰。不过内务府人多,料他不敢怎么样的。她兀自盘算,横竖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承认。捉贼还拿赃呢,他没当场逮住她,凭什么一口咬定她在场?
到底在官场上混迹了两年多,日子不是白过的。到了危难的时候学会打太极,错不到哪里去的。她赶上前,殷勤引路,衙门里的人见了王爷都扫袖打千儿。他到檐下却站住了脚,轻飘飘瞥了她一眼,“上你值房里去。”
大值房里有笔帖式和内府佐领,人多眼杂。颂银本想请他到这里的,奈何他不上套,既然发话,她只得硬着头皮道是。她的值房在小夹道里,是个相对偏僻的地方,窄窄的单间儿,堆满了账册题本。她请他在南窗底下落座,又张罗巾栉茶水,都忙完了,垂手站在一旁听他训话。
豫亲王折磨人的手段很高,并不着急问她,手里托着茶盏,杯盖哗哗地刮茶叶,钝刀子割肉似的。
暴风雨前的宁静很令人忧惧,因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骤然发作。颂银绞着两手,感觉无处安放她的惶恐,这位王爷这么厉害,面对他居然比面对皇上还要令人紧张。可这样被动不是办法,她努力镇定下来,轻声道:“六爷有事吩咐,奴才听爷的示下。”
他手里的杯子盘弄了半天,最后也没喝一口茶。搁下茶盏,拍了拍膝襕上的褶皱,似乎拍不平,眉头又蹙了起来。
颂银咽了口唾沫,迟疑着替他抻了两下,“要不您稍待,我叫人送熨斗进来,熨一熨就好的。”
他抬起眼,一双眼睛深不见底,“你以为我找你,就是为了熨衣裳?”
她噎了一下,“奴才愚钝,请六爷明示。”
他别过脸一笑,那种笑是邪性的,充满了威胁的味道,“跟我装糊涂。”他点了点头,“述明的教养不错,教出个会和主子打马虎眼的好闺女。”
颂银愈发呵下了腰,“奴才对六爷不敢使心眼儿,六爷来找我,我实在不知是为什么。若我哪儿做得不对,请六爷狠狠教训我。”
她是打定了主意敷衍的,他来前就预料到了。内务府出身的都是油子,她也不例外。
豫亲王站起身,缓步踱到了门前,外面雨势还是照旧,不大不小淅淅沥沥的。他负手看,最近的人也离了有七八丈远,不怕有人听墙根儿。他回头看她,“昨儿午后,你在什么地方?”
她支吾搪塞,“吃完饭,小睡了一会儿。”
“睡在哪里?”他问,等了她半天,她不答,他调开了视线,“听说慈宁宫花园有一角是你的地盘,你天天上那儿小憩,石头都叫你睡出坑来了。”
她诧然抬起眼,“那石头本来就长得那样,不是我睡出来的……”猛地意识到自己被他绕进去了,愣了一下,很快又道,“奴才是贪清静,有时候上那儿避世,但也不是天天去的。昨天湖北蚕桑局有一百匹织金彩缎运抵京城,其中挑出三匹残次不堪用的,发还原地着令补织,我尽忙这个了,没时间午睡。”
“真的?”他看着她,目光犀利能洞穿人心。
颂银额上沁出了一层冷汗,垂首说是。他当然不会相信,只听他的嗓音愈发冷,有了盘诘的味道,“我问过当值的太监,说看着你进去的,你眼下说没去过,是你蒙我,还是小太监撒谎?”
颂银知道一味的退缩势必被他逼得无路可走,与其这样,还不如以退为进。她缓缓吸了口气,“进是进过,但没耽搁多久就出来了。只因上半晌司礼监回话,说咸若馆毗庐帽上的金漆有脱落,要着人重新填色。奴才是去看看损毁情况,如果有必要大修,需呈报皇上,请皇上定夺。”她笑着,弯弯的一双眼望向他,“六爷怎么这么关心奴才呢?要问话,不必和守门太监打听,传我过去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