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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睡鹤打定主意之后,方唤入盛祥、公孙喜、公孙应敦等心腹,让盛祥当众说了找宅子的来龙去脉,便将之挥退,只与公孙喜等信得过的下属商讨对策。
这一番商讨就到了傍晚的饭点,看了眼屋角的铜漏,盛睡鹤正要说暂时散了,先去用饭,槿篱却叩门进来,禀告道:“三小姐说,今儿个出了趟门,回来觉得乏了,不想专门去饭厅,所以想在屋子里用饭,孙小姐同八小姐那边也一样。是以着奴婢来同大公子说一声!”
“我知道了。”盛睡鹤掩住眼底的笑意,心说八成是女孩儿回房之后醒悟过来露了破绽,这是害羞了,一时间怕见自己——他不动声色道,“正好我这边还在议事,今晚就各自用饭吧。”
又问,“乖囡囡只说乏了?没什么事吧?要不要请大夫过去瞧瞧?”
槿篱忙道:“没有,小姐只是有点累,想来歇会就好。”
见盛睡鹤点一点头,也就屈膝告退了。
槿篱回到盛惟乔所居的厢房,见内室灯火通明的,以绿绮为首的一群丫鬟正围着盛惟乔转,是在给她梳洗,绿锦一个人在外头就着两盏灯摆着碗筷——槿篱见状连忙上去帮忙,顺便小声禀告:“我跟公子说了,公子说他正有事情同底下人说,今晚就各用各的饭吧!”
绿锦也小声问:“公子神情如何?对咱们小姐可有恼意?”
“没有,公子神色如常,不像是生气的样子。”槿篱忙道,“听说小姐乏了,还专门关心了几句,问要不要让大夫过来瞧瞧。”
绿锦就叹气:“咱们这位公子,虽然没福气从夫人肚子里爬出来,却素来大气。当然我不是说咱们小姐不好,只是小姐都及笄了,还这样一团孩子气,实在叫咱们跟着提心吊胆!也幸亏小姐福泽深厚,有这样一位兄长看着——只望小姐不要辜负了公子的期盼才是!”
槿篱扭头看了眼内室,安慰道:“小姐同公子毕竟是亲兄妹,一笔写不出两个‘盛’字,小姐纵然性.子急了点,心却不坏,正事上头从来都是向着自家人的,这点公子跟小姐相处也有两年了,哪里会看不出来?公子既是个大度的,又是小姐的长兄,又怎么会计较小姐的一些小脾气呢?毕竟相比咱们小姐受到的娇养程度,小姐她现在的性情已经很敦厚了!”
想到南风郡那对“第一,我女儿永远是对的;第二,如果我女儿错了,参见第一条”的夫妇,绿锦嘴角扯了扯,颇有些无话可说。
这时候里头盛惟乔终于收拾好了,正站在梳妆台前让丫鬟给她最后检视仪容,就有打下手的小丫鬟先一步出来,提醒外头的绿锦与槿篱:“小姐马上出来了!”
绿锦应了一声,与槿篱对望一眼,忙住了之前的议论。
片刻后盛惟乔出来,问槿篱:“去说了吗?那边怎么讲的?”
槿篱按照绿锦“务必抓住任何一个机会让小姐感受到大公子对她的呵护与疼爱”的指示,上前禀告:“奴婢方才去跟大公子说了您觉得乏了,想就在厢房用饭的事情。大公子听了之后急的不得了,打算立刻住了正在商议的要事过来看您的,奴婢想着您乏着约莫不想被打扰,所以斗胆劝阻了公子。饶是如此,公子还是千叮咛万嘱咐,让奴婢们好生看着点您,但凡您有什么不适,立刻请大夫过来!”
然而盛惟乔这会心里头正乱七八糟的,闻言也没什么表示,只淡淡道:“我晓得了,开饭罢!用过了饭,我去瞧瞧八妹妹。”
绿锦见状,眼中流露出一抹失望,但知道盛惟乔的脾气,这会也不敢很劝,只暗暗的想:“果然公子之前的教训,到底叫小姐心里头记恨上了!等下有机会,还是要继续给公子说些好话才是!”
她们这边默不作声的服侍盛惟乔用饭,书房里头,因为不需要陪女孩儿们用饭,盛睡鹤的议事就索性到了亥中才结束。
这时候晚饭已经热了又热,端上来都没了样子了。
盛祥看这情况,就说:“公子先喝碗汤暖身子,小的去厨房里看厨子再炒两个小菜吧?”
“无妨,这么晚了,将就着用些也就是了。”盛睡鹤幼年流落玳瑁岛,颇过了几年苦日子,长大点后虽然因为可以帮公孙氏出生入死,境况好了很多,但也没少餐风露宿,所以在衣食住行上并不很挑剔,闻言摇了摇头,拿起牙箸,“等会我用完了,叫厨房的人收拾下就休憩去罢,明儿个还要起早。”
半晌后,盛睡鹤搁下牙箸,让底下人将残羹冷炙撤了,接过公孙喜递上的茶水漱了口,就摆手:“你不要围着我转了,也去用饭吧!”
打发了公孙喜等人,盛睡鹤自去浴房沐浴更衣,完了看看时辰,已经是亥末了,就有些犹豫:“那乖囡囡八成已经睡着了……这两日她本来就因为心里有事颇为郁郁,若再睡不好的话,实在伤身体……”
于是打算明早再去找盛惟乔试探。
但这么想着,进了正房的内室后,心里却始终不定。
绕室彷徨片刻,最终还是没忍住,换了身更方便在雪地里隐藏的荼白袍衫,为了行动方便,也是因为他们现在住的这个宅子小,兄妹俩的住处就那么几步路,没用裘衣,就觑了个外间下人们不注意的时候,开了窗户,悄然翻出,从底下花坛的边缘硬掏了半块青砖出来,将窗户压上,观察了会,见这时候的风向应该不至于将窗户吹开,使人看到后生疑,这才离开。
他悄悄潜到盛惟乔所住厢房的后窗,见里头点着灯,也不意外——那灯光十分昏暗朦胧,乃是为了方便起夜专门留的。
“我就进去看看她。”盛睡鹤这么想着,就到后窗前,随手撬了窗栓,大大方方的跳了进去。
他轻功极好,落地的时候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再加上时间这么晚了,按照他对盛惟乔的了解,这女孩儿肯定已经睡的香甜。
所以从屏风后绕出来的时候,压根没有遮掩。
于是,他就这么看到半卷的芙蓉帐下,正百无赖聊的拿了本话本看的盛惟乔,瞬间瞪圆了杏子眼!
盛睡鹤:“………………”
老子现在该说什么?
两人面面相觑,良久,气氛仿佛都凝固了,盛惟乔幽幽开口:“你……你经常做这种事情?”
这话问出来,不要说气氛了,简直时间都凝固了!
盛睡鹤手心里全是冷汗,面上则努力保持着不动如山,语气特别沉稳:“没有!”
“那我怎么看你翻窗进来的利落劲儿,比进你自己屋子都干脆?”盛惟乔讲话本扔到一旁,单手撑在枕上坐直了身子,冷笑出声,“要不是我到现在都没睡,确认这里是我住的厢房,瞧你方才转出屏风时的泰然自若,我还以为是我走错到你屋子里占了你的榻了!”
她这会所在的红漆嵌螺钿刻四季花卉锦榻畔搁了张成套的红漆嵌螺钿透雕卷草纹荷叶式六足香几,上头一盏宝塔式象牙镂刻仕女图宫灯,用尺高的绛纱绣白梅傲雪小屏风挡了三面的光,只留了一面朝向榻上,如此其他地方光线朦胧,盛惟乔的面容却被照得明明白白。
此刻女孩儿板着一张俏脸,远山眉轻挑,大大的杏眼里满是怒气,一眨不眨的瞪住了盛睡鹤。
盛睡鹤被她瞪的心跳都快没了,完全是靠多年生死磨砺出来的本能反应,继续保持着冷静的外表,下意识的说道:“乖囡囡,方才用晚饭的时候,你不是派人去我那儿,说了你不大舒服的事情?那时候我正忙着,听你丫鬟的语气,仿佛你当时不大想被打扰,所以没有立刻过来看你。刚刚我忙完了,想到你这儿,后来也没再遣人去禀告后续,想着也不知道你怎么样了?所以才会过来看看!”
说起来他得感谢绿锦——绿锦指示槿篱的那番话起了作用,盛惟乔想起来用晚饭那会,槿篱曾说盛睡鹤本来打算当时就过来看望自己的,是槿篱揣测她心思给劝阻了。
如今盛睡鹤的话误打误撞同槿篱的说辞对上了号,盛惟乔自然不会认为打小服侍自己的丫鬟会撒谎,闻言心中怒意稍散,但还是面无表情:“我后来再没遣人去跟你说,那自然就是我没什么事儿!不然就是我自己不打发人去找你,绿锦跟绿绮少不得要给你通风报信!当我不知道她们俩素来向着你?再者,你这个做哥哥的,就是这么关心妹妹的?!三更半夜潜入你已经及笄的妹妹的闺阁里?!你这是担心我呢还是存心害我?!”
“乖囡囡,我当然是担心你了!”盛睡鹤听她前面的质问时还想继续解释来着,但听到后面一番话,目光凝了凝,却忽然上前几步,弯腰到她面前,轻声道,“这不是看太晚了,想着从正门进来少不得要吵醒一群人不说,这时辰也不适合我过来拜访你了——然而心里实在放不下,不亲自过来看到你安然无恙,今晚叫我怎么睡呢?”
“睡不着就去看书!”他离得太近了,说话时吞吐的气息都扑到了盛惟乔面上,强烈的男子气息令女孩儿下意识的朝后退了退,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但很快就感到了不忿:明明是这只盛睡鹤闯进她屋子里,为什么反而是她在避让?
想到这里,她脸色一沉,也不退了,伸手到身后摸着方才扔开的话本,卷起来,对着盛睡鹤肩头敲下去,低喝道,“三更半夜的,你跑这里来像话么?!快点走!不然当心我揍你!”
盛睡鹤反手抓住话本——他其实比较想直接扣住这女孩儿的手腕的,但因为怕她恼羞成怒,犹豫了下到底没敢,只能遗憾的退而求其次,说道:“乖囡囡,这么说,你也是睡不着,所以这么晚了还在这里看话本?”
嘴角就是一勾,半是试探半是期盼的问,“不过你晚饭那会不是就说乏了吗?怎么到现在都睡不着呢?”
他这么问,希望得到的答案,当然是盛惟乔乃是因为对他有意,所以才会在听他说拿自己当妹妹之后,非但泪奔而去,而且深受打击,以至于辗转反侧,深夜难寐……当然他更知道盛惟乔的为人,哪怕心里是这么想的,嘴上也绝对不会承认的!
“不过没关系,老子这种拥有丰富到充沛的拷问经验的审讯高手,还怕套不出这女孩儿的真心话来?”盛睡鹤信心满满的想,“等下如果这乖囡囡这么这么说,老子就那样那样……如果这乖囡囡那样那样说,老子就这样这样……最后这乖囡囡不得不承认了,老子还要……”
只可惜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简单来讲就是:人算不如天算!
总结下就是,天好像要亡他——因为就在盛惟乔一扬下巴,打算开口时,后窗传来公孙喜恭恭敬敬的禀告:“首领,静淑县主来访,属下按照以往的规矩,将之安排在书房奉茶,敢问首领是否立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