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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惟乔赶到设宴的厅堂里时,果然见里头新换了席面不说,甚至连盛菜盛饭的器皿都更换过了,从原本偏重于隆重贵气的清一色鎏金甜白釉绘夏日荷花官窑瓷,改成了更符合女孩儿家喜好的粉青釉描金缠枝桃花全套瓷器。
再看上头的主位,宣于冯氏正将倪雁影亲亲热热的拉在身边,那女孩儿眉眼低垂,非常端得住的样子,并不以做了宣于冯氏的义女、与盛惟乔间接攀上关系而流露出什么得意或者轻狂之色来,这不卑不亢的样子,越发叫人要高看她一眼。
而盛惟乔打眼一看她,头一个注意到的却是她鬓发间多出来的一支金镶银“金蜂采蜜”发簪,那本来是宣于冯氏今儿个戴着的,此刻到了倪雁影头上,不问可知,是宣于冯氏给义女的见面礼了。
虽然说这么支簪子不算很珍贵,也并非宣于冯氏平时喜爱的钗环,然而打小就没见姨母对自己之外的晚辈女孩儿有什么亲近的盛惟乔心里还是感到酸溜溜的,上前道:“姨母,听说您认了位小姐做义女?”
“乔儿你来的正好。”宣于冯氏看到她,笑着招手,“快过来看看你妹妹。”
好嘛,直接就喊上妹妹了!
盛惟乔暗自咬牙:“我才不想要这么个半路冒出来的妹妹!”
面上努力保持微笑:“表妹好啊,真没想到咱们这么有缘分,这才头次见面,就做了姐妹。”
宣于冯氏怡然自得的摇着团扇,说道:“知道你身子骨儿娇贵,这不方才认这雁影的时候,都没打扰你?这会儿你既然来了,见面礼可得给我补上!不然雁影好脾气,我可不跟你依的。”
“姨母您这话说的,这还用您讲?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盛惟乔听了这话,心里好过了点,自己就在后面休息,宣于冯氏既没有当场把自己叫醒,又没有说将认义女的仪式朝后推一推,等自己醒过来观礼,可见对倪雁影也不是很看重。
她就说嘛,她这个姨母向来有主意,可不是那种耳朵根子软绵绵的,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的人。
这倪雁影再深藏不露,怎么可能第一次见面,就让宣于冯氏视若己出呢?
这么想着,盛惟乔笑容真心了不少,就叫槿篱,“去将父王赏的双耳活环金瓶松树花卉瓶景取来!”
这双耳活环金瓶松树花卉瓶景是宫中御制,乃是錾金双耳活环方瓶,口沿饰着拐子纹,瓶颈錾了回纹边,两侧又嵌兽面纹活环双耳。
瓶身四边錾环绳纹边框,通体錾钱纹锦地,又以雷纹条将瓶体清楚地间隔为瓶颈、瓶腹、瓶足三部分。瓶体四面錾嵌纹饰,瓶颈四面均嵌灵芝、兰花两种花纹,瓶足嵌莲花纹一周,瓶腹前嵌翠竹,后嵌桃枝,两侧各嵌菊花、蜻蜓、兰花、飞鸟纹。瓶中以碧玉叶松树为主景,蜜蜡藤萝花垂挂于树间。树下衬有青玉叶、芙蓉石花瓣的月季及白玉兰花。以四季常青的松、早春的玉兰和夏季的月季配嵌花卉纹的錾金方瓶,寓意“岁岁平安”【注】。
望去生机勃勃又琳琅满目,就算搁长安都属于一等一的珍玩了,西疆这边繁华不如长安,待槿篱取出之后,个个看的目不转睛,张氏婆媳都有点心惊胆战了,颤巍巍的代倪雁影推辞:“这太贵重了,雁影怎么担当得起这样的赏赐?”
“这话说的,这是给雁影的,又不是给你们的,你们替她推什么呢?”盛惟乔还没说话,宣于冯氏已经笑吟吟的截口道,“再说了,雁影这会儿做了我的女儿,乔儿给她东西可不能说是赏赐了,这是做姐姐的给妹妹点把玩的玩意儿,再正常没有,偏你们不许,这是存心让雁影跟我们姨甥生分不成?”张氏忙说不敢。
盛惟乔则心里暗笑,高密王那边给的宝石盆景、瓶景委实太多,他们来西疆只带了部分,绝大多数都放在长安的密贞郡王府库房里,最珍贵的那批因为怕路上摔着碰着,更是一件都没带。如今拿出来的这瓶景尽管珍贵,在盛惟乔看来也就那么回事。
此刻见宣于冯氏俨然十分维护倪雁影的样子,她面上不动声色的跟新晋“表妹”拉家常,心里却暗暗琢磨姨母的用意:“姨母不会无缘无故的认义女,尤其这义女还是倪寄道之女!只是姨母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她相信宣于冯氏是绝对不会害她的,此举八成是为了给她帮忙。
最可能的就是想策反倪雁影,利用这女孩儿探听倪寄道等人的罪行、阴谋之类,不过盛惟乔觉得这可能性不大,这世道当家人终归是更看重男嗣的,如宣于冯氏所言,不是每个当爹的都跟盛兰辞一样,对女儿言听计从千依百顺。
就算是盛兰辞,盛惟乔以前以为这爹爹对自己从无虚言的,这两年渐渐回过意来,宠爱与信任到底是两回事,其他不说,就说在容睡鹤身世上头,盛兰辞夫妇可不是对她从头骗到尾么?
所以倪雁影就算是倪寄道的亲生女儿,想探听到涉及倪家前程的秘密,也不太可能。
就算打听到了,她也未必肯为了初次见面的义母,出卖整个倪家。
盛惟乔因此感到一头雾水:“这些情况姨母一定心里有数,却怎么还要认下这个义女呢?总不能是闲着没事做,弄个义女承欢膝下吧?那这益州城里小姐们这么多,何必非要拣倪寄道的女儿?”
这天的宴席总算散去之后,盛惟乔送客完毕,回到后院,衣裳钗环都来不及卸下,就追到宣于冯氏的屋子里问缘故:“姨母,您怎么忽然给我弄个表妹了?”
“有个姐妹不好吗?”宣于冯氏正对着镜子卸妆,她今儿个用的是酒晕妆,非常浓重,擦过脸的锦帕扔在水盆里,顿时就把一盆子清水染的通红,血一样触目惊人。
宣于家的老夫人伸手拔下一支点翠玛瑙珍珠福禄小单簪,看着满头乌发倾泻而下,微微而笑,“娆儿她们姐妹这会儿都在长安,你一个人在这里孤孤单单的好没意思,姨母给你找个表妹,往后就算姨母走了,你们还在,也有人说说话儿不是?”
盛惟乔心急火燎的走到她跟前:“咱们眼下多少事情要做呢,怎么会孤孤单单的没意思?再说了,就算这些事情都做完了,我也有吴大当家还有槿篱她们这些近侍说话啊,何必要您给我弄什么表妹?”
又说倪雁影,“到底是倪寄道之女,就算给您做了义女,谁知道心是向着哪边的?”
“瞧你这慌慌张张的样子!”宣于冯氏见外甥女当真急了,不禁哑然失笑,“怎么?生怕姨母有了义女就不疼你了?”
盛惟乔立刻道:“怎么可能?我是那种人吗?”
她义正辞严,“我只是怕姨母被人给骗了而已!”
“还没你大的小姑娘,能骗得了你家姨母?”宣于冯氏乐道,“还说不是吃醋了,幸亏元儿生的晚,落地时你已经要出阁了,不然我看他啊十成十要被你这醋坛子姐姐欺负!”
“姨母您就别调侃我了!”盛惟乔有点焦灼的跺了跺脚,“您到底打什么主意呢啊?”
宣于冯氏使个眼色,叫左右都退出去了,才道:“人家小姑娘自己找上门来的,我瞧着她有几分志气,也爱她那爽利的脾气,就搭把手了……义母义女的,只是为了弄个名份日后好帮她说话,姨母最疼的女孩儿肯定还是咱们心肝,嗯?”盛惟乔顿时敏感道:“您最疼的是我?这么说您也是真心疼她了?”
这话说出来看到宣于冯氏似笑非笑的样子顿时后悔,连忙干咳一声,做出说正事的模样来,“倪雁影主动跟您求助?求助什么?姨母您可别忘记,她爹倪寄道可是投靠了孟家乾的,谁知道是不是指使了女儿来咱们这边做内奸?”
“就因为倪寄道投靠了孟家乾,这小姑娘才被坑了啊!”宣于冯氏看外甥女这样子,要是给她戳穿估计就要生气了,抿了抿嘴到底没多讲,只笑呵呵的说道,“孟家乾身为骠骑大将军爱子,在北疆虽然是早就成了亲的,但内宠颇多。这次来西疆,为了赶路,不及带上家眷,这不路上又受了伤,之前忙着收拾残局,没功夫多想也还罢了,如今到益州城,暂时安定下来了,可不就有体己人提出来,要给他纳几个如花似玉的房里人,照料伤势么?”
盛惟乔道:“难道倪寄道打算把女儿给孟家乾送过去?我记得那倪雁影仿佛是嫡女吧?国朝有规矩,良家子不可为妾。倪雁影岂止是良家子?!哪怕这条规矩执行的不是很严厉,倪寄道好歹也是军中高层,这是一点脸面都不要了吗?”
就是乡野中间重视门风的人家,但凡出了给人做小的女子,往往都要开祠堂革除宗谱的。倪寄道也算是一方大员了,为了巴结孟氏居然做出将嫡女送人为妾的事情来,也实在是视廉耻如无物了。
而且,“不是说孟家乾为了拉拢倪寄道几个,许诺将几个庶妹许配给他们的儿子孙子?”
这么着,他们几家已经可以跟孟氏结亲了啊!
又何必还要搭上一个嫡女?
宣于冯氏道:“大概孟氏踩着女孩儿上位不是一次两次,外界都知道他们家女孩儿的地位到底没有男子要紧,所以对于孟家乾许嫁庶妹,并不是很放心?何况就倪寄道几个的所作所为以及实际能力,无论密贞赢还是孟氏胜出,他们即使家业得到保全,本身的前途终归就是这么回事了。狠狠心舍出个女儿,同孟氏的关系再进一步,说不准还能再晋升一把?又或者调到其他地方去当官,继续作威作福?毕竟孟家乾这会儿来了西疆,不可能马上就走,倪雁影若是给他做妾,回头不难生个一男半女的,到时候孟氏就算不在乎她一个侍妾,看在孩子的份上,多少会给倪寄道些面子?”
“总之倪雁影不甘心就这么给她爹她兄长铺路,却没法反抗家里。这不,方才你不胜酒力去后头休憩,我喝多了也走出去透透气,她觑到机会,溜出去寻个没什么人的地方,就跪我跟前求我帮忙了?”
“倪雁影这么跟您说的?”盛惟乔皱眉道,“真的假的啊?没准,就是为了靠近您呢?”
宣于冯氏道:“那也没有什么,左右就是一个名头,还有一点见面礼而已。权当是看戏赏的了,别说她本来跟咱们非亲非故,就是家伎逢年过节的出来献艺,回头少不得也要打赏些的。难为你心疼你方才给出去的双耳活环金瓶松树花卉瓶景了?”
盛惟乔道:“一点东西谁在乎?只不过姨母前两天还拿宣于涉的事情提点我呢,您自己可别着了道儿才是。”
宣于冯氏笑着道:“放心吧,你姨母手底下什么样的贱妇没过过手?想扮贤惠孝顺坑我,真当我是寻常乡野妇人愚笨好哄么?”
她自信满满的,盛惟乔虽然觉得不妥,也不好说什么,只好道:“今儿个席上诸人都承诺捐钱,想必接下来就会送银子过来了。那么灾民那边,也该派人去查看情况,拟出救灾的章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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