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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惟乔次日一早起来,就听说了昨晚的兵荒马乱,无良亲娘非但没有心疼儿子的遭遇,反而笑的前仰后合:“我就知道!我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都不肯让我抱呢,怎么可能让他轻易上手?”
“你还真不是一般的想得开!”相比她的没心没肺,宣于冯氏闻讯之后着实吓了一大跳的,此刻闻言,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她喝道,“要是当时密贞失手没接住,那么点儿大的孩子,会是什么结果?!你到底是不是亲娘?!”
“……呃,这不是没事儿吗?”盛惟乔被她骂的缩了缩脑袋,赔笑,“再说密贞当时就吓的夺门而逃了,这会儿肯定也在后怕呢!我还要说他,他岂不是越发的惶恐了?啊对了,今儿个他还要见舅舅来着?”
想到容睡鹤正在等待赵适的登门,宣于冯氏皱了皱眉头,到底没有继续呵斥外甥女,只叹着气,说道:“你这孩子气……可怎么做好一个亲娘哦?我真是替你这儿子担心!回头问问密贞,什么时候安排你们娘儿离开北疆吧!不拘是去长安还是南风郡,总之多几个长辈帮你看着点儿孩子是正经。不然就你们夫妇俩,天知道会把孩子坑成什么样?”
盛惟乔讪讪道:“我还在坐月子呢,这几日总归动不了身啊!至于孩子,我跟密贞是没经验,这不是还有您跟乳母她们在吗?”
正说着,那边就有下人来报,说是赵适已经乔装前来,正被容睡鹤请到前堂去奉茶。
姨甥俩顿时住了琐事的议论,转而关心起此事:“不知道他们舅甥可投缘?”
实际上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因为赵适才进门,见着下堂相迎的容睡鹤,就是眼前一亮:这从未见过的嫡亲外甥高大挺拔,身姿如松,容貌瑰伟,着一袭玄底暗绣团花纹箭袖圆领袍衫,愈显面容如玉,星眸灿烂。
因为是悄悄前来北疆,不好公开身份,此刻腰间就束了条革带,下悬着一枚鸳鸯玉佩,缀着石榴红攒花宫绦。
打扮固然简朴,人却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的器宇轩昂,非同常人。
更兼眉宇之间一派饱读诗书才有的书卷清气,通身却透着隐隐的锋芒,那是久经杀伐才能磨砺出来的威势,非是装腔作势可以撑出的自信。
赵适出身书香门第,自来对于才子有着天然的好感;又因为局势所迫,厮混行伍多年,对于英武的将领,也存着欣赏之意。
容睡鹤文武兼备,姿容俊挺,正是他最推崇的类型,还是嫡亲外甥,赵适几乎是一个照面就生出了满腔身为亲舅舅的慈爱。只是爱之深责之切,心中对容睡鹤越喜爱,他面上神情反倒是峻厉起来了,摆手止住这外甥的家礼,淡淡说道:“郡王此番并非光明正大前来,纵然舅甥头次照面,也无暇叙骨肉之情,所以还是按照国礼来的好!”
“舅舅既言‘舅甥头次照面’,家礼怎可省略?”容睡鹤闻言笑了笑,执意行过礼,方起身说道,“再说这一礼,也不仅仅是见过舅舅,更是谢过舅舅这些日子对我们夫妇的照拂之情!”
赵适暗自满意,嘴上则道:“这些闲话都不必说了!我只问你:如今正是纷纷扰扰的时候,你在西疆堪堪立下根基,根本没到可以随意离开的时候,为何会突兀潜来北疆?!须知道前几日,不管是我还是孟伯勤,都已经接到长安急报!因着孟氏死伤殆尽,尤其是孟伯勤的生身之父,还有亲生嫡女,都在王爷的夺宫之举中命丧黄泉!孟伯勤所以大发雷霆,这两日挟哀兵之势,气焰之盛,连我也要让上三分!”
“若知你在此,说不得就要借你头颅祭奠其血亲之死了!”
“而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却教偌大基业,何去何从?!”
“便是你的正妃跟才落地的孩子,何尝不是前途叵测?!”
“我久闻你聪慧,怎么竟做出这样的冲动之举,叫人担忧?!”
容睡鹤听着他一迭声的指责,却只微微一哂,说道:“舅舅,这话别人来问甥儿,也还罢了!您竟何出此言?”
赵适一怔,正要询问,就听他继续说道,“甥儿说句触动舅舅伤心事的话:设若当年大舅母临终之前,舅舅来得及赶回去见最后一面……舅舅会拒绝么?”
“……”赵适闻言,神情就是一恸:他跟发妻邱氏是嫡亲表兄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成亲之后恩爱和谐,从来没红过脸。后来为了配合高密王谋取兵权,他辞别长安前来北疆,本来是希望邱氏随行的,怎奈邱氏打小身体不好,根本适应不了北疆的气候,只得作罢。
也正是因为邱氏不能随行,做主给他纳了侍妾伺候起居,便是赵家四公子赵部的生身之母。
赵适当时虽然接受了妻子的好意,但对侍妾压根就没放在心上,他心里心心念念的,从来都只有邱氏一人。
如果邱氏病倒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事儿,那是怎么都要回去探望的。
然而……他接到消息的时候,邱氏都已经出殡了。
赵家来报信的人说,这是因为邱氏怕耽搁了他的正事,所以拦着不许告诉他。
实际上赵适一直怀疑,这里头未尝没有自己母亲秦老夫人的意思。
秦老夫人平时对邱氏跟嵇氏这俩儿媳妇都不错,就算做出这样的决定,也只是为了赵家考虑,绝对不是故意折腾儿媳妇。
作为赵家长子,赵适没法子责怪母亲,但心里终归是觉得对邱氏有着亏欠。
所以即使这些年来,明里暗里想送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给他做填房的人不少,赵适却从来没有起过续弦的念头,甚至连赵部之母都打发回了长安,孤零零的住着不起眼的怀化将军府。
他周围的人所以都道他对发妻情深义重,平时根本不敢提邱氏。
孰料小外甥头次照面,开口就点到了这痛处……赵适有片刻的恍惚,才收敛心神,说道:“密贞,这个比喻不是这么打的!敞亮点说,你是奔着君上之位去的;而我,始终都是臣子!君臣有别,你需要顾全的大局,远远超过我需要考虑的局面。”
他抬起头,凝视着外甥明亮的眸子,沉声道,“这么说吧!本来我麾下诸将对于你在大败茹茹时的表现都很满意,非常赞成投靠你。但你这次的举动,却引起了相当一部分人的忧虑。这一点其实不能全部怪你,主要也是怪今上这个现成的榜样……对此,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容睡鹤微微一笑,说道:“舅舅,甥儿很尊重您,对您麾下的诸将,也是久仰了!不过您说的这部分忧虑的将领,甥儿以为,这种老糊涂,舅舅还是提早打发他们解甲归田的好!”
见赵适一皱眉头,似要生气,他眯起眼,侃侃道,“首先,从古到今,不管是再出色的人才,反复无常,都没有好下场!既然他们因为甥儿大败茹茹的表现,决定投靠,这事儿迄今才几天?这会儿马上因为甥儿乔装前来北疆而动摇……如此心性,就算是文官,也是不足为谋,遑论是军旅中人?”
“其次,今上盛宠舒氏姐妹,其实没什么过错!”
“他乃天子,富有四海,慢说宠爱两个妃子,就是广纳三千佳丽又如何?”
“归根到底,他错在两个地方:第一无嗣,第二懈怠朝政。”
“前者使得国朝后继无人,朝野上下所以人心浮动,为社稷不宁埋下祸根!”
“后者直接导致了高密王与孟氏并起,结党营私,祸乱朝纲,为害百姓!”
“设若他勤于政务,明察秋毫,且膝下子嗣众多,储君出色……敢问舅舅,他盛宠舒氏姐妹,谁能说什么?”
“第三,舒氏姐妹只是妃子,康昭乃甥儿正妃,正侧有别,岂可混为一谈?!”
“将康昭与舒氏姐妹相提并论的人,根本就是对甥儿的郡王妃不敬!”
“这岂是对待主公的态度?!”
“第四,甥儿此番猝然前来,主要是为康昭早产之事。而这事儿的结果,舅舅是比甥儿更早知道了的,就是甥儿膝下喜添嫡子!”
“既已有后,甥儿怎么可能步上今上的后尘?!”
“说这话的人莫不是在存心诅咒甥儿的孩子么?!”
“第五,舅舅该知道,康昭于甥儿,非但是两情相悦的结发之妻,其本身,其父家,对甥儿的事业,也是非常的支持!”
“所谓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不管是出于夫妻之情,还是出于给南风郡三家一个交代,甥儿跑这一趟,都是理所当然之事!”
“第六,周大将军当年何等劳苦功高,也不过是区区归德大将军!孟伯勤算个什么东西,若非太后偏袒娘家,凭他也坐的上骠骑大将军的位子?!”
“之前有孟氏撑着,他压舅舅一头也还罢了!”
“如今郑侯三兄弟伏诛,其同辈兄弟姐妹死伤殆尽,就连太后、皇后,也是自身难保……他还想带着八十万北疆军挥师长安力挽狂澜,真以为上天永永远远眷顾孟氏不成?!”
他说到此处,端起面前的茶水,浅啜了一口,淡笑着说道,“明说了吧,甥儿此来北疆,统共三个目的:第一看望郡王妃母子;第二与舅舅见面;第三,就是收拾他!!!”
无视赵适难以形容的表情,容睡鹤语气平静,“毕竟,甥儿不能在北疆久留,又打算这次离开的时候带走郡王妃母子……孟伯勤不死,甥儿哪里能够放放心心的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