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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血色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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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骨爱鹿的被俘,直接导致了储君之争再起波澜。

    因为莫那娄部将出卖骨爱鹿的锅直接砸到了之前竞争储位失败的一位王子头上。

    这位九王子的外家,同莫那娄部在不久前恰好有点罅隙,莫那娄部此举,也算是一箭双雕了:既报了家族仇怨,又在新主子容睡鹤跟前卖了好。

    本来有资格在这危难时刻竞争储位的四位王子,条件其实都差不多,没有人有明显的优势,否则也斗不起来了。

    如今这位九王子,被认为谋害了骨爱鹿,结合之前骨爱鹿牵头,同那伏真一起定下六王子为储君的事情,很难不让人怀疑,这是九王子不甘心谋取储君之位失败,趁着两国交战的功夫,试图削弱现任储君的支持势力,完了再夺位。

    九王子当然是喊冤的,可是六王子上台不久,大穆那边还随时可能放回大王子……虽然说那伏真已经表态不会给大王子任何机会,然而莫那娄部在,那伏真之前对莫那娄氏的信任与倚重,茹茹上下也都看在眼里,六王子跟他背后的外家,对此并不能完全放心。

    这种情况下,对于竞争对手,自然是有错杀不放过。

    所以非常坚决的要求严惩九王子。

    一时间溃逃百里之后才立住的营帐里,为此吵成一团,几乎弄到要当场打起来的地步!

    那伏真看的简直是心灰意冷,再次怀疑茹茹的国祚是不是已经竭尽?

    以至于连子孙都一个比一个不孝,一个比一个不顾大局?

    他这边愁云惨雾,容睡鹤的心情却很是不错,毕竟大捷之后接到次子降生而且母子平安的消息,任谁都会高兴的。

    当然高兴之中难免有些遗憾,他跟盛惟乔这会儿已经有两个儿子了,可是这两儿子,不管是妊娠还是落地,他都不在场。

    也幸亏盛惟乔在娘家深的宠爱,有一堆长辈抢着关心维护,否则他是真的不能放心。

    尽管盛惟乔在家信里只字未提他不在的事儿,容睡鹤自己却盘算着,要赶紧干掉茹茹,早日凯旋而归,同妻儿团聚了。

    只是那伏真虽然频繁遭受打击,死战到底的决心却不曾有丝毫的动摇。

    六王子跟九王子的争执,最后以九王子败落告终,其实那伏真心里清楚,这事儿跟九王子没有关系,他也不是不怀疑推波助澜的莫那娄部,只是莫那娄部对他的恩情,茹茹上下都知道。

    相比之下,在没有证据、大敌当前的情况下,做出外人认为是忘恩负义的举动,怎么都不如索性再牺牲一个儿子来的息事宁人。

    毕竟加上大王子的话,那伏真迄今已经立到第三位储君了。

    连那伏真花费心血最深刻、最宠爱、最上心的大王子,他都可以放弃,何况是其他儿子呢?归根到底他根本就不缺子嗣。

    只是那伏真的坚持,最终还是败给了现实:莫那娄部携了几个小部族,会同孟伯勤一家子公开逃往大穆!

    这个消息震动了整个茹茹!

    要命的是,莫那娄部逃去大穆之后,抖落出许多对那伏真不利的证据,包括勾结孟氏谋害登辰利予,暗杀登辰利予的子嗣,铲除登辰利予的党羽,还有一上台就跟大穆开战、以至于茹茹有了今日的兵燹之祸……莫那娄部作为在那伏真困境之中的时候就投注他的大族,对那伏真的恩情既深刻,也一直被认为最不可能背叛那伏真的人。

    所以知道那伏真许许多多的秘密,甚至很多机密之事,本来就是那伏真交给他们去做的,从头到尾的详细经过,比那伏真还了解。

    不但如此,莫那娄作为那伏真的岳家,又是资助那伏真最久的大族,连他们都对那伏真没了信心,不惜扔下还在草原上的眷属,就在军中的一群人,带着亲卫投奔容睡鹤,可见那伏真的前途是真的非常渺茫了。

    此事在茹茹国内掀起轩然大波之余,诸位俟力发更是人心浮动,以至于王帐议事的时候,气氛都古怪了起来。

    上台不久的六王子,甚至私下里都向外家问计,就是茹茹到底还有没有希望保全国祚?

    储君犹如此,何况其他人?

    本来实力就不如,人心再散,那伏真纵然满心悲哀,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是回天无力。

    然而他还是坚持要战。

    只是在这一次的两军交战里,那伏真非但亲自下场参与厮杀,而且状若疯虎,一路向前,根本不理会两侧的亲卫是否跟得上。

    坐镇穆军后方指挥的容睡鹤看的清楚,叹息一声:“他这是存心求死了。”

    手下于是请示:“陛下,是否成全他?”

    “生擒吧。”容睡鹤思忖了会儿,说道,“回头他若是愿意安分守己,朕也不是不能封他个爵位,让他在大穆颐养天年。”

    顿了顿,又说,“这人跟朕其实很像。”

    都是天真懵懂的时候为手足所害,痛失了本来应该一帆风顺花团锦簇的前程;都是在落入险境之后才醒悟过来,发愤图强,重攀高峰;都是夺回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却也在这中间,将血脉之情撕成了碎片。

    过往的伤痕铭刻于灵魂,可以装作看不见,然而却始终存在。

    就如那伏真还是俟力发的时候,愿意对容睡鹤低头,然而当他做了可汗时,明明待遇可以更好,却反而不愿意了。

    无非是因为,登辰利予。

    他不甘心在尚未夺回汗位的时候,如登辰利予所愿的死去;可他更不甘心的是,做了可汗之后,再如登辰利予所诅咒的那样,成为亡国之君。

    无论这一生有多么传奇,无论心中的怨愤有多么深重,他这一辈子的生命里,写下最浓墨重彩一笔的,不是自小一块儿长大的伙伴图律提,不是少年时候下嫁给他的莫那娄氏,不是他倾注心血栽培的继承人大王子,而是给予他少年无知时最惨痛一击的盛世雄。

    还有登辰利予。

    遇见这两个人,他所有的理智都仿佛不翼而飞。

    而在容睡鹤,他的伪装与自制更在那伏真之上。

    但就像高密王妃,不,这会儿应该说赵太后,赵太后临终前所期盼的那样,他当时不是没空返回长安,去见生身之母最后一面。

    其实早在盛惟乔的信抵达前,受命在他亲征期间全面监察长安上下的乌衣营,就已经将这事儿飞报御前了。

    容睡鹤闻讯之后,挥退左右,独自思索了很久很久,这期间他想过去见赵太后最后一面,不仅仅是出于母子情分,也是因为,对于当年之事,成年后的他,有着许多的疑惑。

    可是最终他还是淡然说了句:“朕知道了。”

    然后就是波澜不惊,像是根本没听说过这消息一样。

    与其说这样的处置是一种报复,倒不如说是一种放弃。

    因为无论当年的事情有着怎么样的内情,事实就是,他这十几年来流落在外,尝尽了人世间的凄楚与艰苦,更经受了无数次的九死一生……在年纪还小的那会儿,容睡鹤甚至经常想着,如果自己真的失忆了就好了。

    他记不得自己曾经高贵的身份,记不得被手足背叛的愤怒与悲痛,记不得当初还天真的孩子是怎么样在生身之母以及同胞兄妹面前小心翼翼的讨好,更不会在成年之后前去寻找乳母,再受沉重一击。

    那样他兴许不那么痛苦。

    就算已经走过来了,甚至走到高密王嫡子正常情况下不可能达到的高度,容睡鹤如今想起这些过往已经心如止水,却还是不愿意星夜驰骋,去见生身之母的最后一面。

    甚至不愿意去追问那些过往的真相。

    他不觉得这是懦弱,只是觉得毫无意义。

    十五年岁月烙印下的伤痕与隔阂,他早已习惯了没有任何血亲独自努力独自奋斗独自应对一切,那些血脉相系在阴谋与分离之下,带给他的没有半点儿温馨信任,只有森严的戒备与防范。

    迄今容睡鹤还记得自己少年时候救下来的那对兄妹。

    他去岸上找到那个跪下来求着妹妹委身海匪、最后却颠倒黑白逼死了妹妹的兄长时,那番理由记忆犹新。

    大恩如大仇。

    所以从最初他决定同高密王府相认时,就没想过会从这座王府得到什么真心实意。

    王府亏欠他的太多,多到根本不能相信他会原谅他们,他也确实不会原谅他们;多到必须让他死了,上上下下的人才能够如释重负的,继续过他们的好日子。

    之后高密王,现在应该说太上皇的做法,也证实了这一点。

    他们虽然血脉相系,彼此之间却已经是千疮百孔。

    这样的心情,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明白,是怎么样的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不,那种可惜,也只是不相干的外人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所谓惋惜。

    对于容睡鹤来说,他其实也愿意看到,高密王府在承认了他的血脉,给了他光明正大迎娶盛惟乔的机会后,次日就死的一干二净,清清爽爽,再不碍他的眼。

    一家人到了这样的地步,又何必再相见相问相诀别?

    只愿来生来世,再无任何瓜葛。

    年轻的皇帝眼中似烟云荡漾,然而转眼就恢复了军中的冷酷与淡漠,说道:“但若那伏真不识趣,也尽管下杀手就是!左右有索铁儿在,还有莫那娄部证明那伏真得位不正……他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随着他视线望过去,年已迟暮的茹茹可汗,正嘶吼着扑向一名士卒。

    狰狞的神情与孤狼陷入绝境的疯狂绝望,显然彻底震慑了那穆人士卒,他几乎是呆立当场,一动不动的被那伏真劈成了两半!

    鲜血飞溅而出,在半空开出了一朵血色曼荼罗,照亮那伏真满头白发之余,似与此刻天际的残霞相互辉映。

    ……然而这也是茹茹可汗最后的尊严了,下一刻,容睡鹤麾下的将领就策马赶到,数名正值巅峰期的武将联手之下,极轻松的就将孤身陷入重围的那伏真打下坐骑,五花大绑,送至容睡鹤跟前听候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