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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上的牧民依靠牲畜活下去,但豢养牲畜需要草场,草场也是土地;中原百姓没有那么多的牲畜可以每天吃肉,所以他们需要在土地上耕种粮食用来养活自己;即便是靠海的地方,有渔获无数可以果腹,但依旧要将仅有的土地用来耕种粮食……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必须有土地耕种粮食,如此才能繁衍生息。
可大唐虽然疆域无数,毕竟有所界限,耕地的数量是有限的,世家门阀一代一代的巧取豪夺日积月累,百姓手里的土地就会越来越少……
这是不可避免的死循环,所以王朝不能永恒,总会在覆灭、兴起之中轮回。
现在忽然有人说要世家门阀去追逐更为廉价的土地、放过百姓手中赖以为生的根本,又说要让百姓不再依赖土地而活……
这说的到底是什么?
李勣好半天才回过神,看着皇帝就像是看一个傻子:“敢问陛下,廉价的土地从何而来?”
李承乾语气坚定、掷地有声:“辽东、海外!”
李勣眉头紧蹙,觉得陛下是被房俊那厮下了蛊:“陛下明鉴,辽东苦寒,野兽横行,根本不宜大规模耕种。而若是欲耕种与海外,则势必长年累月对外发动战争……帝国虽强,但好战必亡啊!”
他是军方的第一人,自然也代表这军方的利益,而军方的利益自然是在战争之中才能最大化,所以自古以来军方大多都是鹰派,对外强硬。
可即便如此,李勣只要想想若是帝国战略在将来便是不断向外扩张以攫取土地、人口,恰好这两样是世家门阀最为钟爱的东西,势必对军方大力支持,皆是朝堂上下文武百官团结一致,永无休止的向外扩张、连年作战……
再厚的家底能打几年?
对外战争之中国库逐渐耗尽,而世家门阀则逐渐壮大,强枝弱干,岂不是与自太宗皇帝而始的打压门阀策略背道而驰?
等到帝国财政因为战争拖垮,世家门阀彻底崛起,恐怕隋末乱世那一幕就将重演……
李承乾笑道:“英公不必紧张,不过是一个构想而已,想要实施还需要太多的谋划、太多的时间,而一旦实施,就绝对不是十年二十年的事情,而是十代人、二十代人持续不断的开拓,没有周祥之筹备如何能行?”
其实他这番话不尽不实,并未将从房俊那里学来的东西全盘托出,毕竟那种“将冶炼、粮食、造船、火器全部收归国有,倾举国之力全力发展”的宏大场面,想一想就能让人浑身战栗,也那么不可思议……那将是如何强大的帝国中枢?
李勣松了口气,只要不是皇帝脑子一热便一意孤行就好,只要还是有时间,自然可以另想办法劝谏。
*****
玄德门外,傍晚时分房俊巡视军营,晚膳之后又出营走动一会儿,这才回到营房看了一会儿军报,洗漱一番,打算入睡,浑然不知太极宫里的皇帝被他那一番“国家资本主义”的宏大构想刺激得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程务挺大步走了进来,沉声道:“李奉戒又偷偷潜入了右屯卫军营,此刻正躲在一个校尉营帐之中,不断有李大亮昔日旧部前去,鬼鬼祟祟的不知商议什么,此番动静不小,与以往谨小慎微截然不同,高将军估计贼子们大概率就要动手,派人前来告知,并且请示大帅如何应对。”
让亲兵沏了两杯茶送进来,房俊与程务挺坐在靠窗的地方,喝着茶水,窗外细雨潺潺,仔细想了想,低声道:“如此看来,也就是这两天了……告诉高侃,让他盯紧了李奉戒,绝不能使其脱离监视,但不要先下手。区区一个李奉戒不足挂齿,我要看到他们身后还有什么人。”
就算李奉戒可以策反右屯卫当中一些李大亮的旧部,但仅凭这些人连整个右屯卫能否控制都不一定,又凭什么自信可以强攻玄武门杀入太极宫?
况且,李奉戒的身份、地位、资历,也绝对不可能成为长安兵变的关键。
各自为政、各方联动?
也不可能。
没有人会在局面尚不清楚的情况下贸然入局,其中的风险不是谁都能承担的,必然有一人登高一呼,而后才能四方云集、蜂拥而至,围攻长安城。
而这个人会是谁呢?
仔细想想,如今身在关中麾下拥有军队的将领不知凡几,而这些将领要么出身关陇,要么与关陇纠葛极深,任何人都有可能响应晋王出兵攻打长安……
“一定要盯紧了李道宗,不能有丝毫松懈,只要其麾下军队有一丝半点的异动,即刻来报。”
虽然每个人都有可能背叛皇帝响应晋王,但威胁最大的还是李道宗,尽管房俊无论如何想不出李道宗依附叛军的理由,却依旧十足防备。
他认为麾下这五千人死守太极宫抵挡李道宗不会有太大问题,但万一不止李道宗一个人依附晋王、勐攻长安城呢?五千人再是精锐,再是有火器,在地域狭窄的太极宫内也很难将敌人全部抵挡,若是敌人兵卒充足予以分兵,自己这边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被其突入太极宫内,束手无策。
虽然玄武门外还有左右屯卫扼守,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程务挺沉声应下:“喏!”
他知道自己的前途已经与太极宫绑在一起,若能顺利渡过此次危机剿灭叛军,只是功勋赫赫青云之上,这是最有分量的政治根本,足以保证他在不触犯巨大原则的情况下一辈子高官显爵。
同样,如果被叛军杀入宫内,他也只能力战而死、以死谢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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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深沉,山林莽莽,细雨打在黄绿相间的树叶杂草之下沙沙作响,李治负手立于敞开的窗前,看着窗外初秋瑟瑟萧萧的景色,雨声之中混杂着不远处兵卒巡逻时不时响起的脚步与呵斥。
山林静谧,秋雨潇潇,李治心中却不得片刻宁静。
自从踏上这条攸关他生死成败、有进无退的道路,便时时刻刻如履薄冰、谨小慎微,而起事以来诸般事情往往出乎预料,导致当下局势看似有利,实则随时都有覆灭之虞,岂能安枕?
岑文本骤然去世,导致朝廷权力构架发生重大变化,这对于李治来说是一件大好事,因为现在越是变故,对他的优势便越大,相反一成不变则代表着争夺皇位的大业困难重重、举步维艰。
李治也的确趁机让朝中那些倾向自己的官员们各自发动,希望将朝廷这潭水彻底搅混。
但皇帝的应对有些出乎预料,先将许敬宗推上高位对抗刘自,继而任命刘祥道为御史中丞执掌御史台,以“清查旧桉”为由大肆攻讦那些试图搅混朝廷的官员,使得人人自危,因岑文本去世而带来的动荡居然不知不觉间被压制下去。
而皇帝则全程躲在幕后,不仅没有与那些官员针锋相对的撕扯一番导致威望受损,甚至露面都不曾……
由此可见,皇帝对于朝局的掌控已经逐渐稳妥,每过一日便稳固一分,等到将朝廷上下的重要职位都安插亲信,文武双方再不复争执斗争之局面从而一致对外,皇位便算是不可动摇了。
时不我待啊……
……
外间脚步声响。
李治蹙眉,这个时候谁会前来他的营帐?想必是又有什么突发事件。
这让他的心脏忍不住快跳了两下……
“殿下。”
帐外的禁卫并未先行通禀便放人进来,除了宇文士及也并无旁人了,这是他给予宇文士及的特权,以此彰显宇文士及地位的不同,也借此安抚宇文士及。
“郢国公母须多礼。”
先后见礼,李治坐会靠窗的书桉之后,宇文士及上前两步,道:“刚刚程咬金派遣苏加前来求见陛下,此刻正在帐外。”
李治正拿起茶杯想要喝茶,闻言手掌下意识用力紧紧握住茶杯,使得茶杯微微一颤,杯内茶水溢出些许溅落在手背上,他甚至未曾感到一丝半点灼烫感,瞪大眼睛,压制着声音:“快请!”
“喏。”
宇文士及将李治的些微失态看在眼中,转身出去,须臾回转,身后跟着的苏加上前两步单膝跪地,施礼道:“末将觐见殿下!”
李治将茶杯放在书桉上,尽可能的控制自己面部表情,故作澹然道:“免礼,可是卢国公那边有事发生?”
现在程咬金就是拦在前路的一座大山,而两军之间一直由尉迟恭负责联络,苏加此来,很大概率是程咬金那边有了回信。
苏加并未起身,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双手举过头顶,呈递给李治:“卢国公有书信呈上,大帅命末将送来,请殿下阅览。”
一旁的宇文士及上前一步,接过书信,转呈给李治。
苏加微微一愣,旋即垂下目光,能够让宇文士及做这样的事情,这是唯有皇帝才有的待遇……
李治先是眼看印信,确认无误之后拆开封口的火漆,取出信笺一目十行的看完,然后轻轻吸了口气,控制着激动之下略微有些颤抖的手,先看了宇文士及一眼,目光对视,略微颔首。
宇文士及目光一亮,紧张的身躯彻底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