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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州城,州牧府。
余文一进入后宅,鼻尖一动,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
天边黑云低沉,冷风呼啸,还有旁边隐约传来的哭声,令他不由紧了紧脖子。
‘传闻州牧大人忽然呕血三升,看来也不是空穴来风!’
他心里默默想着,脸上却做出悲戚之色。
定州事急,刺史高顺已经彻底卸了职责,所有重担便都压在了徐淳身上,此人强撑病体,夙兴夜寐,操劳成疾,却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余文叹了口气,只是出在现在,便真的仿佛天命一般了。
“余大人!”
下人进去通报,没有多久,一个管家就迎了出来:“不知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只是一件小事……时至严冬,滴水成冰,城上将士急需冬衣三千套,还有火炭、药材等物……”
余文说着,就见到管家的面上浮现出难色。
大军围城,不仅耽误秋收,各郡县钱粮更是没影子的事,当然,此时定州之中,也只有这一座孤城罢了。
打战打的便是军需物资,千头万绪之下,纵然州牧要筹措,也非易事。
‘特别是……世家都是墙头草!见到定州只余一座孤城,朝廷名义申斥,却无天兵到来,哪里还不知道其中厉害?再加上谢家、林家探子不断散播消息,早在月余之前,就开始推辞,实在逼不过去,才出几十石陈粮,当打发叫花子一般……’
税收不了,世家大族又不出力,纵然余文都晓得州城已经到了绝境!
除非张文振敢杀尽城内大族,尽收其粮食、财物,否则绝对渡不过明年春天。
但真要如此做,特别是还在大军压境的前提之下,也不过自取死路罢了。
士族要求的不过是保证土地与进仕权力,真较真起来,根本不在意龙椅上坐的是哪个。
更何况,满城文武,与这些世家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或者根本就是其中之人,纵然张文振要下手,也免不得反噬!
‘唉……内外交困,州牧大人急火攻心,也是可以理解……’
余文眼眸闪动,这才说出来意:“此外……我家将军听闻州牧大人病情加重,特意命我前来问候一二,敢问大人……”
“呜呜……”
就在这时,内宅哭声一下高亢。
病榻之上,州牧徐淳骨瘦如柴,脸如白纸,只有脸颊微带红晕,明显已经到了最后的弥留阶段。
他伸出鸡爪般的手,仿佛要抓着什么东西,胸膛嗬嗬有声。
“老爷……可是想交待什么?”
发妻张氏问着,又连忙呵斥周围几名妾婢:“小声点,你等想让老爷都走不安宁么?”
她也是大家出身,很能镇得住场,特别是等徐淳死后,立即名正言顺掌管生杀大权,赶走几个妾婢只是念头一动的事情。
那几个小妾有儿子女儿可以依靠的还好,没有的立即被吓住,见到老爷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却是彻底熄了心思,半点不敢动弹了。
“国……国……”
徐淳努动嘴皮,最终吐出几字:“国事难,尽付张文振,冬……冬……”
却是再也说不下去,手掌一落,一下闭过气去。
“老爷!!”
张氏探过手掌,见得徐淳呼吸已停,不由抚尸痛哭起来。
一时间,整个内宅内哭声震天。
余文与管家正在面面相觑的时候,一名小厮跑出来,捧着准备好的孝服、黑带、却是泣不成声:“钱管家,老爷……老爷去了……”
这话一出,这管家也是嘴唇乌青,仿佛一瞬间就失去了主心骨。
纵然余文,看着这州城内的定海神针崩塌,也是一下子陷入恍惚之中。
迷糊之间,也不知道说了几句话,见了几个人,浑浑噩噩地告辞出来,望着阴沉沉的天色,余文心里顿时泛起一股寒意。
“余大人!”
走到一个街角的时候,旁边两名似等候已久的小厮,却是立即恭迎上来:“我家老爷有请!”
“你们是……”
余文眸子一动,却没有多说什么,跟着他们走去。
在街角之外,就有一辆马车,四面遮蔽,窗户都给蒙着黑布,显然早有准备,余文艺高人胆大,直接钻进去,马车顿时起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才在一家大宅后面停下来,余文抖了抖衣领,进入宅内,旋即就被一名管家直接引入了密室之中。
“余大人也来了!”
室内一灯如豆,已经坐了七八人,在昏暗的灯火之下,面色都是阴晴不定。
“原来是你们!”
余文自然认得,这些都是州城内的中层文武,属于那种名声不显,但掌握要害位置,十分关键的人。
当然,他自己也是如此,虽然只是刺史文书,却能出入州牧府邸、亲近张文振。
如此势力,却被这么串联起来,只是一想,他的双手立即开始发抖,眸子里却又有些火热。
“很好!余大人见到我们,一没有掉头就走,二没有立即呵斥,可见也是同道中人!”
一个年青的声音传来,一名世家公子模样的人来到主位上:“小弟谢武思,见过诸位!”
“谢家之人?”
余文点点头:“难怪可以请到如此多人,你想做什么?”
“这应当在下问大人才对!”
谢武思笑吟吟道:“大人刚从州牧府出来,可是徐淳已死?”
余文心里一凜,为谢家的消息灵通而诧异,不过还是点头,这么承认下来之后,厅内众人形色各异,但均有大松一口气之感。
“州牧平素宽厚,对我等有恩,但小恩小惠,又怎么及得上满城百姓生死的大义?”
一名中年军官淡漠开口。
“不错……定州城破在即,我等也该商量后路,同时也为州牧的身后事打算!”
旁边一位文官接口:“至少……有着武镇承诺,大军入城后秋毫无犯,就连州牧家人也可获得赦免,这才不枉我们同僚一场的情谊……”
“正是!”
几名军官听得,俱都眼前一亮,大声附和道。
余文听得背后寒毛倒竖,将这个出言的文官牢牢记住,心里寻思:‘论脸皮之厚,心思之狠,此人可谓一时俊彦了,日后可万万不能得罪……’
“很好!”
谢武思大喜:“诸位心向王师,都是大大的功臣!”
诸人连道不敢,而余文本来就想找着后路,附和几句,也是半推半就地答应下来,脸上这才露出为难之色:“只是城内兵权,大多都在张文振手上,此人乃是州牧心腹,朝廷死忠,不好对付……”
“再说……还有那帮使者在呢!”
“张文振之前不过区区一个副将,又有何惧?”
旁边几名军官开口:“论军中资历,还要排在某家后面,错非州牧之命,哪个愿意听他吆喝?”
“有几位相助,至少西门是不成问题的!至于张文振?”
谢武思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此人既然决意顽抗天兵,也只能送他去死了,不仅他要死,家族也是跑不了!”
这冰冷冷的杀气,顿时令余文一个激灵。
……
“虽然早知道气数相克的道理,但不想徐淳死后,定州城内的气运,衰败一至如斯!”
老道回到驿站,叫来儒生、将领:“我等准备一下,该走了!”
“可是徐淳一死,城内立即有着不稳?”
儒生捋了捋胡须,叹息一声。
“只要发现蛛丝马迹,我等立即联络张文振先下手为强,也未尝没有一拼之力!”
将领冷哼一声。
“此乃天数,非人力可以挽回!”
老道苦笑一声,满城世家都在准备后路,另有心思,自己等异乡人还能如何?
若是施展法力神通,强行镇压,真当对面那个隐藏的大能是吃素的?
并且强行对抗如此气运,纵然是自己,也要被折了功德,惹来恶果。
“去休!去休!”
因此,也只能拂袖叹息。
“唉……你……”
这将领跺脚,若是老道铁了心不帮忙,他最多通知张文振加强戒备,其它却是根本无法可想的。
“想不到……自三百年前,商末之乱来,天下革鼎,又进入浓烈之时……”
老儒脸上浮现出一丝悲戚之色,却没有多说。
现在明显是事不可为的状态,他们可没有义务陪着忠臣赴死的。
……
时间转瞬飞逝。
平安六年过去,倾刻便是平安七年。
天下依旧大乱,而定州当中,围攻定州城的战役,也终于进行到了最后一刻。
徐淳之死,给新春带来一丝悲怆,不仅扫清了佳节的最后一丝喜庆,更是仿佛给这苍老朝廷在定州的统治划上了最后一个句号。
“投石机,发!”
齐麟、陈敬宗几个好整余暇,每日轮流攻城,并且不断加强力度。
在这定州一统的情况之下,各地俱是安稳,令他们有着足够的余暇,慢慢磨着这坚城。
城内世家早已忍耐不住,纷纷传出投诚文书,暗中串联,势力越来越大。
“再上!”
齐麟穿着铠甲,大声呼啸,看着一波波涌上的士卒,还有飞箭,投石,目光又不时转向洛水方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