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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我心里乱极了,不想去想,偏偏止不住的去想,想我以后的人生,想老家的父母,还想起看守所里明哥讲的话。
他用一种过来人独有的睿智目光看着我说:“后生仔,人生进一次号子也是收获,是一种锻炼,也是一种体验。这里的生活不好,但和监狱相比这里就是天堂,假如你连这里的生活都无法适应,你还怎么去忍受监狱?所以,从这里出去,永远都不要回来。”
永远都不要回来!
明哥的声音仿佛是循环播放的CD,一遍一遍地在我脑海中响起,我仿佛又看到他那黝黑的脸,戏谑地笑我,嘿!后生仔,才出去两天你就回来啦!
我无法抑制的流泪,心里一千遍一万遍的破口大骂,骂王八蛋德叔,为什么要把我从看守所捞出来?为什么不让我去做两年牢?骂混蛋马飞,为什么要叫我来东莞,我在老家种地有什么不好?我还骂……
我无人可骂,只能骂我自己,为什么见了女人走不动路,A牌有什么好?
骂着骂着,我便哭出声来,将压抑在胸口的诸多不满全部发泄。
旁边的花姐走过来,用手里的纸巾擦我的泪,用红红的鱼泡眼看着我,她说:“你不要哭了,医生讲哭声会严重影响你的伤口愈合。”
她不说伤口还好,一说我反而开始乱踢乱打,我就是不想要这伤口好,我想一直躺在医院里,永远躺在医院里,我不想躺去看守所,更不想躺在监狱的床上。
看到我这样花姐也慌了,她口里高声喊着医生,又回头对旁边的阿妹道:“快来帮我按住他。”
阿妹就像得到圣旨一样,瞬间就扑到我身上,我能感觉她那瘦弱的躯干和纤细的双臂,还能感觉她那小馒头一样的饱满,她瞪大着双眼,死死的盯着我,嘴唇嗫嚅着,似乎想说什么。
病房的门被人推开,我听到三四个人急促的脚步,有个男人用白话讲了什么,接着我的双臂,双腿全部被人按住,一下子好多面孔出现,泪水迷住我的双眼,我看不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无助的嚎叫。
有人拉出我的胳膊,用棉球消毒,那是医生在给我注射镇静剂。
渐渐的,我平静下来,无法再折磨自己的身体,只能无声的流泪。
阿妹就坐在我旁边,静静的看着我,仿佛是错觉,我看到她似乎也是双眼含泪。
我嘴巴张了张,酝酿了一下,才问,“你哭什么?”
阿妹没有回答我,依然是静静的,只是原本氤氲在眼眶的泪珠,掉了一滴下来。
然后我就闭上眼睛,睡过去了。
这一觉睡的很香,很甜,我做了个很美的梦,梦见阿莲,我们还是在第一天来东莞时住的那间宾馆,阿莲依然那么美,她在准备冰块,她在准备热水,然后,她轻轻拍我的脸,一下,两下,三下,然后,我就醒了。
我睁开眼,是一个警察在拍我的脸,瞬间,我就清醒了。
我想坐起来,伤口却拉的生疼,只能继续躺着。
那是一个年轻帅气的脸,看上去二十四五岁,他的目光很威严,表情也很威严,从上而下看着我,就像打量一口生猪肉。
“雷奏系久发?(你就是周发)”他的普通话很差,我勉强能猜懂,木偶般点头。
我心想,既然警察都来了,那事情也成定局,再挣扎也无意义,干脆好好配合。
结果警察问完话就走了,后面出现水哥的脸,他看起来很疲惫,就像一夜未睡似得。他低下头来,在我耳边轻声说:“阿发,我连夜给你找了个鬼,这个警察是自己人,等下他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他会帮你。”
一瞬间,我仿佛看到光明,感觉到水哥脑袋后面都发出圣光,觉得他好伟大好耀眼,我激动的想坐起来,却被水哥挡住,他没再说话,只是用眼神鼓励我,然后离去。
先前的警察又再次出现,这次他带了个记录本,先对我点点头,就像是地下工作者见到同志后对暗号,我也顺从地点点头。
他坐下来,打开记录本,道,“我无论问你什么,你都要老老实实告诉我,千万不要对我撒谎,否则我也帮不到你,明白吗?”
我点头,表示明白了。
他开始问,“第一个问题,你打了阿猛几下?”
我打了几下?我仔细在脑海里回忆,尽管战斗是发生在昨晚,但此刻的我也有点乱,我不能对自己人说谎,我得想清楚。
“三下。”我肯定地道,然后又改口,“不,四下,我打了四下。”
“到底是三还是四?你的口供必须要和法医的检查结果一致,不然就死定了。”警察盯着我的眼说,语气很严肃,给我的压力很大。
我又仔细想了想,绝对肯定地说,“四次,我不会记错。”
警察拿笔在本子上记,后面忽然有人喊,“阿勇?”
警察回头,“阿姐。”声音很欣喜。
有人走过来,是先前那个我调戏过的女医生,她也居高临下的看我,然后问那警察,“佢犯咗咩事?(他犯了什么事)”
“冇啊,打糕来嘎。(没什么,打架而已)”警察笑着回答。
看到这情景,我心里惶惶的,看上去警察和女医生的关系似乎很亲近。此时的我还听不懂白话,只能凭猜测,心里一万个担心,他们之间千万别是男女关系,否则,就凭我昨天晚上的举动,重见天日的计划就会泡汤。
然而,接下来女医生的举动更是让我吸了一大口气,她再次拎着我的被角提起来,弯着头看我,似乎很好奇我下面长了什么样。末了放下被子,对警察道:“佢唔系杀咗人咩?(他不是杀了人吗?)”
警察就笑,“系呀!(是啊)”
女医生就说了句:“甘塞~”(可惜呀)说完还看了看我,眼睛笑了一笑。
这次我看清了女医生的名字,梁思燕,主治医师。
看着她转身悠悠离去,我的心才彻底平静下来,毕竟她没有干扰警察对我的问话,所以我猜测,她和警察不是男女关系。
医生走后,警察继续对我询问,这次我平静了许多,尽管在沟通方面存在问题,他的普通话不行,我的普通话也不行,我们都是依靠猜测,最终还是将记录完成。
等写完笔录,他还把记录拿给我看,让我看看有没有遗漏。
我看到上面有他的名字——梁骁勇。
我猜,他和那医生之间不是姐弟就是兄妹,从刚才他们二人的谈话表情来看,姐弟的可能性更大。
警察做完笔录出去,水哥则带着四个人从外面进来,他们将我转移到手推车上,将我往外推。在门口时我看到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年轻人,那是一副标准的广东人面孔,脸型和我相似,神韵却差了许多。
用梁骁勇后来的话讲,他猛地一看挺聪明,仔细一看是傻子。而我不同,我是猛地一看像傻子,接触一段时间才知我很精明。
我被推出病房门的时候,看到他被人按着躺到了我的床上。
这一刻,我的心彻底放松,连带着肌肉也跟着放松,那被刀劈针缝的痛感又再次袭来。
我被推到另一间病房,登记卡上的名字是张灵仙。
水哥对我道:“除了我和梁警官,任何人来跟你说话都不许理,千万记住。”
我用力点头,满怀感激。
水哥又拍拍我额头,“有我在,你不用担心,一切都会没事的。”
这话就像一股甘泉,直渗我心底,让我感动的想哭。想我一个外地仔,跟水哥无牵无挂,他竟如此帮我,此时此刻我就是五体投地都无法表达我的感动,可以说是他给了我一次新生,是我的再生父母。
此刻的我感情真挚,有感而发,“水哥,我阿发这条命以后就是你的。”
水哥闻言就笑,我看到他的眼睛眯起来时候,眼袋很大,睁开后又有许多血丝,应该是一夜劳累所致,而这劳累,都是为了我。
水哥再次拍拍我的额头,“不要讲傻话,你是阿德的人,阿德又和我是一家,我们是亲弟兄。”
水哥走了,他让阿妹陪着我,说我想吃饭,想喝水,想上厕所,就喊阿妹。
我看着阿妹,她比昨晚更憔悴,但眼神还是冷的像冰,嘴唇永远是紧闭着,一副置人于千里之外的寒冬气质,从昨晚到现在,她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一个字都没有。
我舔了舔嘴唇,说我想喝水。她便起身,拿出一个纸杯,在饮水机跟前,先打凉水,再打热水,然后用嘴唇试试温度,给我端过来。
我见她表情依然冰冷,偏偏生的那么英武漂亮,就忍不住嘴贱了。
我说:“你用嘴巴碰过了,我再喝,不就是和你间接接吻了吗?”
阿妹愣了,跟着脸红,她急忙转过身去,要把水倒掉。
我赶紧喊:“阿妹别倒!”
阿妹回头,眼神不再冰冷,变得纯净,还带着一丝茫然。
我说:“别倒,我喜欢喝你尝过的水。”
阿妹身子抖了一下,眼睫毛抖动,眼皮低垂,还是把水倒了。
所以我说我就是嘴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