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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离。”穆擎小声唤到,他面上不显,心里却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不能出错,这种时候万万不能出错,不然就全完了!
高高被挂起的小人剧烈的挣扎着,宋延巳遥遥的望向高台,忽然有片刻的恍惚。
直觉告诉他这不是江沅。他的阿沅,从来不是贪生怕死的,她的背比谁都直,她的心比谁都狠,她是这么一个骄傲决绝的女子,绝对不允许自己落到这般田地。
可是,万一错了呢?
唰——
银色的箭羽划破长空,生生穿透林乐容的喉咙,血液喷薄而出,她睁着眼,就这么活生生的被钉死在长柱上。
孟习之一愣,微眯着双眼骤然放大,他猛然抬头一瞬不瞬的望向远远地那抹银白。
长弓还立在半空中,宋延巳的指尖微微的颤着,声音被他压的异常平稳,“我夫人如今安全的呆在南梁,也不知孟小侯爷从哪里寻来的这西贝货,也敢冒当我夫人。”
假的就是假的,身型容貌再像也是假的,他的阿沅,便是死,也会骄傲的扬起头颅。当年是这样,现在是这样,以后应该还是这样。
“中离…”穆擎见他笃定的模样不似作假,这才松了口气,他抬眼眼了看挂在高处的女子,越看越觉得一模一样,接着不留痕迹的扫了宋延巳一眼。
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漫天的黄土与血色交织,持续不停战鼓雷鸣,大片的红浸染了整片土地。
柴桑城门紧闭,因着数月前一事,进进出出的百姓盘查异常严格。
“站住!”小兵卒横着长刀,看着面前粗布遮面的女子,兜帽下露出的肌肤有些黝黑,眼角微微下垂,身子骨弱的仿佛风一吹就能到下,是个生脸,这种情况下女子孤身入柴桑,他不得不怀疑,“哪里来的?”
“云中。”女子声音有些低沉,却柔柔和和的。
“云中?云中人来这做甚?”小兵卒悄悄给旁边的使了个眼色,立刻又有几个人围了上来。
“我是来寻我家夫人的。”女子行了个礼,“我家夫人夫家姓宋。”
“你家夫人?”柴桑能被称为夫人的不算多,宋夫人更是只有一个,几人飞快的打量着面前的女子,“这话你说了可不算。”
女子眼睛微弯,她半张脸都被粗布遮住,但也能看出心情颇好,手在怀中的包裹里掏了半响,才拿出一封牛皮纸包着的信件,“还请官爷帮忙送到宋府,夫人看了自会明白。”
“去去去,谁不知道夫人如今病重,你这不是让我们触霉头嚒。”说着又飞快的盯着她上下扫了遭,“连宋夫人病了都不知道,还敢说是来寻人了,该不会是个奸细吧!”
气氛骤然紧绷,女子微愣,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道,“这我真不知道,这信您给碧帆姐姐也可以,就说是云中张嬷嬷让来的。”
碧帆应该回来了吧,她心里有些忐忑。
听她提到碧帆,几人用眼神打了个商量,这才抽了她的信向城内跑去,剩下的则把她看的严严实实。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江沅松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守卫森严的城门。
碧帆跟了江沅十几年,看到信的瞬间就变了表情,“谁让你拿来的?”
“说是云中城的张嬷嬷。”送信的兵卒略为一瞧,就知多半是相识的。
“你且等等,我去问下夫人。”碧帆心里波涛汹涌,可这点脑子还是有的。
屋内,朱船捏着信,指尖拼命的颤着,拉着李清平的手哭的一塌糊涂,她死死压着嗓子,“是小姐,是我家小姐!”
她的字是江沅教的,江沅擅长写簪花,却偏偏教了朱船一手的钟繇小楷。世间没有人会在乎一个丫鬟的笔迹,除了江沅,这封信她模仿着朱船的笔迹像了个十成十,落笔间甚是瘦洁飞扬。
李清平在旁边也雀跃不已,要不是朱船拽着她怕她招摇,她怕是早跟着碧帆一起冲了出去。
有着碧帆的接应,人来的异常顺利。江沅刚进院子就被飞快的拉进了厢房,碧帆机灵的瞥了几眼门外,快速的掩了房门插上木栓。
兜帽被取下,江沅露出被画的黑漆漆的一张脸,嘴一咧,一排雪白的贝齿立刻□□在阳光下。
“小姐…”朱船这会也顾不得主仆有别,整个人几乎是跑的摔到她面前,手指紧紧扣着她的胳膊不松,眼泪簌簌的落在衣衫上。
“小声点!”碧帆见朱船要哭,连忙快一步捂住她的嘴巴,“隔墙有耳!”
“什么隔墙有耳?”江沅一回来就被推进屋子,现在看到她们三人的反应,才奇怪道。
“就是…”
嗒、嗒、嗒——
李清平才开口,屋外就传来敲门声,接着一声脆脆的女声响起,“夫人,您身体好些了嚒?我们小姐来看您了。”
对上江沅的狐疑的目光,碧帆清清嗓子开口道,“谢过表小姐,咱们夫人这会身子不舒坦,您还是先回吧。”
片刻,女子温和的声音传来,带着点少女的娇软,“那嫂嫂好生歇息,我先退下了。”
嫂嫂?
等门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几人相互看了几眼,朱船才悻悻然开口,“是爷怀州老家中的表小姐。”
“汤蓉安?”江沅略为有些懵。
“夫人认的?”朱船这会回了神,重新唤起了夫人。
当然认得,这可是宋延巳长子长女的生母,她能忘吗?不过,江沅略为算了算日子,四年,距离上辈子汤蓉安到他身边整整提前了四年。
汤蓉安是宋延巳的表妹,算得上是真正的青梅竹马。对于这个女人,当年江沅简直恨不得把她扒皮拆骨,上一世,汤蓉安产子的消息几乎是毫无预兆传到临安城,未育嫡子先养庶子,让江沅几乎成了整座临安城的笑柄。
江沅打小骄傲惯了,对方又是她心尖上的良人,哪能忍的下这口气。还没一年,就求着江忠嗣上书李晟,用他的一双儿女代替她留在临安,李晟自然乐意的很,一道圣旨下去,就把那俩团子似的小人要回了临安城,一起来的,还有汤蓉安。
她记忆中的汤蓉安出奇的安静,无论是面对她恨到骨子里的巴掌,还是之后恶狠狠的诅咒。哪怕后来入了宫,她也常常一个人呆在寝宫内,大殿的门永远紧紧的闭着。
再后来,江沅跟宫里那群女人斗的死去活来,心伤了一遍又一遍,她跳观云阁那日是她第一次正视汤蓉安。那天是皇三子的百日宴,她也不知怎么,走着走着就到了汤蓉安的清昕殿,她就这么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单薄的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这么些年了,她仍是那副安安静静的模样,仿似宫内的种种皆与她无关。
“本宫真羡慕你。”是啊,江沅羡慕,江沅羡慕她羡慕的快疯了,她什么都不用干,什么都不用抢,宋延巳都会帮她打理的好好的。即便是那女人,也不敢伤她半分。
“有什么可羡慕的。”她一身华服伏在地面上,抬头看着江沅,那双眼睛无悲无喜,却深深望进了她的骨子里,“能爱能恨证明娘娘还活着,而我呢,我已经死了。”
夫人…瞬间,周围的侍人们跪了一地,身子抖的如同寒风中的枯叶。
江沅就这么高高在上,冷眼看着跪在她脚边的男男女女,她不记得究竟与她说了多少,踏上观云阁的那刻,江沅忽然觉得自己的一生很可笑,临了安慰她的却是她一开始最憎恨的。
思绪被拉回到现实,那日汤蓉安的话犹在耳边,江沅当时没了生的信念不曾察觉,如今再回想起来却越想越疑惑,什么叫她已经死了?
“你可曾在她眼前露过面?”这话自然是在问朱船。
“没有。”朱船摇头,“表小姐也是这几日才到的柴桑,我借着生病的由头一直躲着。”
此夫人非彼夫人这事,这事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
“我想见见她。”江沅思虑了片刻。
当局者迷,有时候人一旦跳出了这个圈,才发现,处处都是疑团。
茶水冒着袅袅白烟,汤蓉安老老实实的坐在水曲柳的木桌案旁,端着茶水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接着又喝了第二口,直到身边的小丫鬟偷偷拉她一把,才把茶盏放下。
江沅古怪的看着眼前的人儿,不似记忆中两靥生愁的病西施模样,现在的她身材合中,腮凝新荔,鼻腻鹅脂,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挂在有些微圆的脸盘上,身上穿着件半新不旧的红绫袄青绸掐牙背心,清灰马面裙下套着双水红色的绣鞋,整个人都透着几分可爱,显得懂事而娇俏。
江沅忖度着开口,“你是蓉安吧。”
点点头,汤蓉安不安的绞着手中的帕子,小心的瞥了眼江沅。
“这丫头是?”
“穗儿。”见江沅问到她的小丫鬟,汤蓉安连忙答道,“她自小就跟着我的,做事麻利又能吃苦,是个顶好的性子。”
穗儿?江沅看着她身后这个眼生的丫鬟,主仆二人皆有些紧张,生怕得了她的厌烦。可是这个穗儿,江沅可以肯定,上辈子她是从未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