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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江沅正和蓉安在府里逗呈钰背书,宫里就来信了。送信的内侍笑着将牍牌双手奉给江沅,“太后道是为着敬武公主洗尘,才于明日设下此宴。”
言罢也没多留,江沅一个眼色,朱船就送那内侍出了厅。朱船步子迈的慢,待入了长廊,才顺手塞了两块大银在内侍手中,内侍不留痕迹的掂了掂,眼角褶皱加深,“国侯夫人太看得起杂家了。”
“这旨意下的有些匆忙,不知我家夫人可要准备些什么。”朱船问的婉转。
手里的银块子又足够分量,何况对方还是国侯夫人,内侍虽与朱船就近,依旧把声音压得颇小,“是今个七殿下进宫提的,请的多是各家命妇,夫人大可不必担忧。”
厅内蓉安看着手中的印凤的朱红金字,有些不安,“这帝姬前些日子不才把临安大大小小的夫人小姐请了个遍么,怎的还要在宫内办一场。”
江沅摇摇头并不答她,只是敲着手中随旨一起送来的牍牌。
“夫人。”又等了会,朱船才快步跑进来,她呼了口气道,“旨是敬武公主求来的,所请之人大多有品级诰命。”
“前些日子,听闻殿下邀了谢家小姐入府赴宴。”消息是帐香跟着林妈妈出去采买脂粉的时候带来的,她最擅长打听这些。
“帐香出去的时候是辰时,说来算早的。”朱船回想道。
“碧帆。”
“夫人。”碧帆见江沅唤她,连忙上前。
“你去一趟宜佳公主府给清平送些东西。”江沅手中的牍牌被她敲出声响,“顺便把我接到西太后牍牌,明日要入宫一事告知她。”
清平虽有着县主的封号,可从她口中却不难得知阿妩看不上她,若是连她都得了牍牌,被邀入宫中…
江沅眼神微冷,阿妩就是要把上辈子对付谢嘉言的手段都用到她身上了。
“清平若是也能去就好了,表嫂好歹多个伴。”蓉安看着匆匆随着朱船去挑礼的碧帆,还是有点忧心,“不过,再过俩月,便是清平与冯大人的婚期,西太后怕是不会在这个节骨眼让她入宫了。”
江沅这会也没了哄呈钰的心情,呈钰人小可是却也机灵得很,这会见母亲和表姑脸上没了方才的喜色,也不吵闹,只唤了罗暖抱他上塌去讲话本,小脑袋偶尔从珠帘里钻出来看几眼江沅。
碧帆办事极麻利,一个时辰后,人便从公主府回到了安国侯府,路上丝毫没耽搁。
“如何。”江沅手畔的茶水微凉,朱船想要上前给她换下,被她抬手拒绝。
“接了宫里的帖子,说是单独给下的。”碧帆喘着粗气,“奴婢去的时候,县主正在府里纠结着,方一听说您也去,便一股脑的都道给了奴婢。”
桌上摆着几样细茶果,罗暖的声音伴着呈钰的问题从帐里细细传来,江沅眼神不留痕迹的扫过面前的几个丫鬟,她们之中有宋延巳的人,这些年那人没动过,她也就一直没抓出来,如今到了这个节骨眼,也该用上了。
命妇入宫,便是她这个品级,也只能带两名侍女。帐香于栖安一事上她曾试探过,结果差点杀了宋延巳一个措手不及,碧帆的性子又不是能藏得住事的。朱船…江沅半垂的眼睛微闪,上辈子朱船为了救她,被谢嘉言活活打死在了鸳鸾殿;还有罗暖,早就在她去朔北的那几年便死在了宋府的后宅。
这几人,她一个都不想疑,可事实就是她们里面确实有宋延巳的眼睛,这几年江沅一直有个疑惑,四个丫鬟自幼与她一同长大,他到底是怎么收了那人的心,又为何要安插眼线在她身边。
“朱船、罗暖明日随我入宫。”江沅稳了心神,不急不缓的开口。
次日一早天蒙蒙亮,宋延巳前脚出了府门,江沅就起身梳妆,真红色的纻丝大袖衫,两领直下一尺间缀纽子三,深青段的云霞文褙子,鈒花金坠,宽松的多折裥裙微微曳地。钿钗礼衣端着个命妇该有的模样,整理已毕,对着妆镜端相了端相才道:“这样罢。”
朱船扶着她上了马车,车马后除了几个小厮,就跟了江忠嗣先前送的左双、酆都二人。
“爷,要不要知会声宫里的人。”徐安立在墙边,看着渐渐远去的车马,对身边的人道,“总觉得此番入宫不太平。”
“无需,莫扰了她。”宋延巳斜靠在青灰色的砖石上,这事江沅昨夜只与他粗粗说了两句,显然是心有成竹的模样,若是他冒然出手,怕是会坏了她的计划,但是…宋延巳又想了片刻,改口道,“算了,还是让人远远看着点吧,别真伤到了,但是切记不可动。”
徐安抿着嘴抱拳,然后转身飞快的去给宫里人递了消息。
江沅在宫门前下了马车,只带着朱船、罗暖随着前来迎她的内监入了宫,方走了几步,见内监要带着她往左行,江沅便察觉了其中的不对。便驻足不前,笑称与清平县主约好了,要一同去西太后那儿行礼。
“国侯夫人再不去便要晚了。”内监见她止步不行,心里有些焦急。
“公公莫要蒙我。”江沅笑着用帕子掩了唇,眼睛眯成弯月,“这一路我可未曾见其他夫人。”
“她不走,可怎么办啊!”宫墙的拐角处,詹事夫人碰碰身旁的女子,她的夫君如今刚升詹事,断然不能因为她招了嫌。
“你去。”翠衫女子推推她。
“我这心里怎么有些不安呢。”詹事夫人轻咬红唇,“为何非要你我等她走了在行?”
“怕什么,左右殿下只说让咱们跟她在宫门口打个照面而已。”翠衫女子晃晃她的胳膊,“实在不行你先与她走一段,之后谎称腹痛再来寻我便是。”
“国公夫人。”詹事夫人犹豫了半天,最终硬着头皮迎了上去,做出副刚见到江沅的模样,因江沅身披礼衣,便惊着行礼,“我乃詹事林还之妻,没想到能在此地有幸遇到夫人。”
“客气了。”江沅不留痕迹的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圈,眼神在她袖中素色的帕子上停留了一瞬,又快速移开,笑的温婉,“林夫人可要与我同行?”
“夫人不嫌弃,自然是好的。”詹事夫人笑道,只是袖中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
花草满地,白柳横坡,那内监并未带着她二人行大路,也未走那偏僻的小道,而是挑了曲径长廊而行,此路美而宽广,却因着去各个宫殿皆要绕远,不及其他两条路近,而很少有宫人择此道而行。想来若不是江沅闭着眼都能把宫中走一遍,多半也是不会起疑的。
江沅余光偶尔扫过林夫人,快行近素苑,她的步子开始缓下来,江沅见她步子微顿,还未等她开口,江沅就先她一步踩了个半空。林夫人心中大惊,习惯性的伸手搀她,江沅就这么顺势不小心扯掉了她袖中的绣帕。
“哎呀。”江沅轻呼出声。
“夫人无碍吧。”詹事夫人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
“无事。”江沅弯腰捡起了地上的两条帕子,伸了一条在她面前,“倒是不小心脏了夫人的帕子。”
“一条帕子而已。”詹事夫人这会心里乱得很,连看也未看就将帕子收到了袖中。
“林夫人方才怎么停下了?”
对上江沅笑盈盈的眸子,詹事夫人当下就捂了小腹,眉头微皱,“许是早上吃坏了肚子,不若夫人先行。”
江沅看了眼周遭,“我怎好把夫人一人放于此地?”
她这次进宫没资格带丫鬟,领路的又只有一名太监。
“不如,我把朱船先给夫人用着。”江沅指着旁边的朱船,似体贴道,“朱船,且好好跟着夫人。”
詹事夫人这会也顾不得其它,只点头如捣蒜的应下。江沅又含笑拍了拍她的手背,才带着碧帆继续跟着内监前行。
詹事夫人松了口气,就听见旁边传来朱船幽幽的声音,“夫人不是腹痛么。”
笑容再也挂不住,林夫人只好低了头,向着方前来的地方匆匆而行。
“夫…”
“这的景倒是别致。”
又走了一段,罗暖也发觉有些不对,刚开口,就被江沅打断制止,后半截话便咽到了肚子里。
阿妩是个谨慎的人,断然不会在宫内惹出什么大麻烦,这次,多半是想买个好给谢嘉言罢了。
江沅便看这周边的景致,步步赞赏。刚走到素苑中间,只见先前领路的小太监往假山中间一窜,人就没了身影。
“夫人!”罗暖大惊,连忙向前一步,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不怕,你我且慢慢行着。”江沅心中暗自失笑。
“这位夫人是要去哪?”忽然,前边的花树后走出一个人,面如冠玉,温文尔雅,摇着纸扇向前对江沅道。
这张脸…江沅眼角微弯,将身子往后一退,“方才带路的内监不知怎么跑了,如今把我一人丢到这儿,倒是不认得方向了。”
“也是合该我与夫人有缘,原本与友人下棋输出席,这才找个清净地方略散一散,不想就遇见夫人。”他一面说着一面拿眼睛不住的觑着江沅。
这眼神看的罗暖怒火中烧,可是苑中只有她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罗暖抬头江沅,见她面上含笑,多是有自个的打算,便使劲压下心中的怒火。
江沅也是个聪明人,见他这个光景,便猜透了七八分,“不如先生指了路,助我走出去可好。”“自然自然。”那人听了这话,看向江沅的神情亦发的不堪,连忙上前一步,淡淡的灯心草香味钻入鼻孔,又与她说了半响,才点着左侧道,“夫人顺着这条路出去左转直走便是。”
“谢过先生。”江沅故意的把脚步放迟些。
“登徒子。”罗暖跟在江沅身后,走远了才悄声恨道。
“原来阿妩是唱的这一出。”踏出素苑,江沅扭头看了眼空荡的园子,冷笑出声,迈开步子向右侧走去。
“夫人。”罗暖唤出口,那人说要走左边的。
“咱们得赶在在林夫人前边。”右侧的曲径直通大道,说不定还真能与林夫人碰上,步伐微快,她心里暗忖,这张脸倒是像了那段家儿郎三分,可山鸡就是山鸡,怎么也成不了凤凰。
江沅算着时间,到的时候,正巧与林夫人在颇为隐蔽的廊亭拐角处碰上。
“夫人不是肚痛么?”江沅款步提衣踏上阶梯,詹事夫人表情仿佛见了鬼一般。
翠衫女子等的甚是焦急,远远望见詹事夫人,本想迎过来,却在走近后看到江沅的瞬间,生生停了的脚步,她转念一想,左右这事与她无关,身子一转就先入了宫殿。
“咦?我的金坠呢?”江沅整着衣服,顺手摸了摸腰间,忽然眉头皱成疙瘩,寻摸了半响,才焦急的对詹事夫人道,“夫人先进去吧,我竟是连金坠丢在了路上。”
朱船先前一直跟着詹事夫人,自是不晓得发生了什么,真当她丢了圣赐的金坠,急的满头大汗。
江沅也不说什么,只带着朱船碧帆向旁边找去。
“夫人,她进去了。”罗暖见那抹身影飞快的进了殿内,路上未做停留,才道。
“怎么回事?”江沅直起了身子,朱船连忙上前扶她,看着罗暖问。罗暖只好捡了重要的与朱船说,越说越气,吓得朱船脸色泛白,“这可如何是好。”
“将计就计。”江沅顺着宫道走了几步,顺手点了几个小太监跟着她去了通往素苑的路径上,直言丢了玉佩,让他们帮着寻下。
“我让你带的香露可带了。”江沅着实闻不惯身上灯心草的味道。
“带了。”朱船随身带着,这会见江沅要,连掏了出来。
江沅把香露多倒了些在掌心,夜寒苏的味道一上身,就冲盖了衣裳上灯心草的淡香。之后她又在外面耽搁了些时间,估摸着差不多了,才佯装寻到了玉佩,帮她一起寻佩饰的小太监们松了口气,心里也有些狐疑,安国侯夫人怎会走这条道?
“这安国侯夫人也迟了太多了。”西太后抱着茶盏似有不喜。
翠衣女子见太后问,连忙开口,“臣女来的时候曾与安国侯夫人在宫门口碰上过的。”
“哦?”敬武公主开口,带着点点疑惑,“可如今燕婷早到了啊?”
“安国侯夫人夫人到。”门口的内监唱道。
敬武公主看着杯盏,唇畔含笑不在多言,现在还不是时候。因着宋延巳,她自然不敢真把江沅怎么着,但她却可以制造各种时间与空间差。
阿妩整天都心情颇好,她不言,江沅也不言,只顾着面偶尔谈笑几句,阿妩身上传来的,是熟悉的荼芜香。便是谢嘉言不来,这香也无时无刻的不再提醒着她的存在。
江沅太知道阿妩的性子,她若是不喜欢你,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即便江沅说的都是她极喜欢的。只要阿妩不过分,她与她之间,就还有回旋。
可惜江沅这么想,敬武公主却不这么想。
这份平和只维系到午宴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