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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一番调笑,让先皇更不喜宣帝,认为宣帝荒诞不羁,难当大任,但这也足以说明,当年的甄仲秋是何等惊采绝艳。而今年华逝去,甄仲秋已年轻不再,但更多了几分成熟练达的气质,又是另一番风采。
春云不敢多看,低下头继续说。
“那年二小姐落水的事,为何没有传信儿回来?”
突然的一问,让她想起自己当年做过的事。春云吓了一跳,面上惨白无人色,连忙跪在地上,却憋不出一个字。
甄仲秋瞥了她一眼,“是二小姐不允?”
春云伏在地上叠声道:“是,是二小姐说不必,奴婢不敢擅做主张。”
座上的人许久无声,春云紧张到极点,不知该如何自处。
过了许久,只听一声瓷碗轻轻落在桌子上,那个淡漠中透着威严的声音再度传来,“好了,下去吧。”
浑浑噩噩的,春云跟着冯管家出了书房,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锭银子。
她才离开清泉居,贾氏与两个女儿正好赶来,贾氏看到一抹绿影闪过拐角,认出是春云,脸色变得不大好看,进了清泉居,听说甄仲秋吃了春云送来的莲子羹,脸上更是阴云密布。不是因为春云先于她们来到清泉居,而是甄仲秋见了甄榛的婢女。这说明甄仲秋对甄榛越来越宽容,越来越重视,如此下去,甄榛不但会阻碍甄容与甄颜的前途,还会危及到她的夫人之位。
不能再等下去,斩草要除根,还要尽早。
这一天,春云都有些心不在焉,甄榛看在眼里,却未曾说什么,还体贴的放了她半天假。
“狐媚子!”秀秀暗骂,手上的剪子一用力,差点将灯芯齐根剪断,灯火晃了晃,又顽强的燃烧起来。
甄榛倚着床,有些好笑的看着秀秀。“可是怪我白天骂你了?”
秀秀没好气道:“岂敢?”
还说不敢?脸上分明写着“我很委屈”。
白天的争执是她故意的,为的是让春云名正言顺的拿回去院外办事的权力,将春云推出去。这是甄榛的设计,名曰狗咬狗,窝里斗。
如果直接将权力交回春云手上,贾氏那边未免会起疑,于是,她就闹了这么一场,因为犯错而被剥夺了权力,又因春云原是办这些事的人,如此再让春云去办院外的事便无可厚非。
她从来没被甄榛骂过,虽然这次是演戏,可还是有些难过。
都怪春云!
咔嚓一声,一根灯芯在她手下阵亡。
甄榛笑道:“那你也骂我好了,小姐我保证骂不还口。”
秀秀撂下剪子,一屁股坐下来,不肯拿正脸看甄榛。她其实是在气自己,好不容易可以骂回人,还是自己看不惯的人,她没尽力啊,还没将春云骂哭呢。
亏了,亏大了!
叹了口气,她幽幽说道:“如果小姐能离开这里,我宁愿小姐天天骂我。”
虽然甄榛明着占了风头,但是贾氏并没又受到实质性的损害,而且贾氏的身边还有一个孔嬷嬷,这老妖婆心狠手辣不说,还使得各种毒药,保不齐哪天就会对甄榛下毒,让甄榛死于无形之中。
甄榛闻言一怔,眉目间压抑着深深的苦楚,还有深深的歉意,这歉意,正是因为她,因为她将她拉进这个牢笼。
秀秀连忙转移话题:“小姐,怀王已经知道你的身份,如果他揭穿你可怎么办?”她委实很担心,这些天来,她们一直在关注怀王,生怕怀王会将甄榛的秘密说出去,好在到目前还不曾听到任何不利于她的消息。但是即便怀王现在不说,并不能确定他以后也不会说,她们与怀王毫无交情,倒是甄容还与他相熟一些,若是哪日她们惹了甄容,难保怀王不会将甄榛的秘密告诉甄容,到时候,她们做什么都功亏一篑。
甄榛垂眸思忖片刻,道:“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当时我确实是乔装打扮,不想让人认出来,他又何尝不是?我的把柄,其实也是他的把柄,只要这个平衡不打破,就不会有事。”至于以后的事,她无法预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这个时候,甄榛还不曾知道,有一种东西,叫做缘分。
月底的时候,韩奕回京了。
十月份的天气冷意渐重,几场秋雨过后,更是寒气逼人,秋风萧萧瑟瑟,过处百花凋零,昭示着严冬将近。
今日本该去淑芳院,但甄榛提前请了假,用了午饭,便吩咐了马车出门去。
马车停在了韩府的侧门前。
彼时韩府人声喧嚣,钟鼓乐声不断,各色华丽的马车来来往往,进出皆是锦裳贵人,唱喏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一下车,便见一个青衫少女候在门前,见是甄榛,少女立时迎上来,“可是小小姐?”
见甄榛点头,少女盈盈一笑,“奴婢月儿,见过小小姐。”
“是小舅舅让你来的?”今日是外祖父寿宴,作为外孙女,她自当前来拜访,但因母亲的关系,外祖父从未认过她这个外孙女,今日前来,也是她想见见外祖母,聊表心意罢了。
月儿恭敬道:“是,公子正在前厅招待客人,请小小姐先随奴婢进府,公子稍后自会来寻小小姐。”
一行人便随着月儿,从侧门进了韩府。
假山绕水,花木扶疏,沿着弯弯曲曲的走廊,越往里走,越是安静,四下了无人迹,只隐隐的可以听到前院的乐声,更觉得此处与世隔绝。
她们走进一座静谧的庭院里。
庭院里稀稀疏疏的可见几个侍婢,来往皆是小心翼翼的,似乎生怕会发出一点响声,打扰了什么一般。
池边的垂柳已经泛黄,青石铺就的地面铺满一层落叶,踩上去软软的,阳光清浅,懒懒的,暖暖的,铺落花木绿影间,碎碎点点,分外安逸。
这里已经听不到乐声,与进府前的熙熙攘攘,直如两个世界。
几人的脚步也不由放得更轻。
月儿领着几人进了主屋,道:“老夫人便在里边。”
甄榛点点头,抿着唇,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带来的二人,秀秀与春云一眼了然,自发退到一旁。
小姐与老妇人见面,定然有许多知心话说,自是轮不到她们去伺候。
甄榛随着月儿进了一间寝房。
绕过那墨梅屏风,便见一张红檀木床上,安静的躺着一个老妇人,双鬓染霜,脸容安详平和,却是紧闭着双眸。
甄榛快步走过去,脚下却不带声响,她在床前坐下,凝望着那老妇人许久,直到眼里一阵酸涩。
耳边响起月儿轻柔缓和的嗓音:“老夫人虽然一直不见好,却也无甚痛苦,小小姐无须太过担忧。”
“这个样子已经多久了?大夫怎么说?”叹了口气,甄榛问道。
母亲的逝去对外祖母打击巨大,从此一病不起,直到她去了南方后,方知外祖母彻底病倒,倘若不是小舅舅寻得圣药,以及宫里的太医竭力抢治,此刻她怕是已经见不到外祖母。
虽没见过几次,但记忆里,外祖母总是极温和的,小舅舅这般照顾她,也未尝没有外祖母的意思。
“已近三年,大夫也束手无策,便只能这样养着,不时会醒来半会儿。”
甄榛看着昏睡的韩老夫人,一时没有说话。她伸手掀起被子一角,将韩老夫人的手拿出来,纤纤素手搭上其手腕。
又过了片刻,她将韩老夫人的手放回去,又掀起韩老夫人的眼皮看了看,有条不紊的做检查。月儿在一旁看着她娴熟的举动,有些诧异,旋即面露喜色,却不敢打扰她,直待她收回手,忙按捺着惊喜问:“小小姐可是通岐黄之术?”
甄榛略一思忖,摇了摇头,暗忖既然是小舅舅派来的人,想是可以相信的,但即便如此,她还是不会将自己的底细全交待,只道:“我自己久病在身,是以略通一些皮毛,但也只是能让外祖母稍微舒服一些罢了。”她回头对月儿吩咐道,“将药箱拿过来,再去打一盆热水来。”
“是!”月儿欣喜应下。
“对外只说是我要略尽孝心,在为外祖母做清理,还有不要让人进来。”
月儿一听便明白,甄榛对某些人有忌讳,“是,小小姐放心既是。”
待打来热水,月儿也自觉地退出去,只留甄榛一人在房间里。
过了片刻,屋外走进来一个翩翩白影,月儿一见,忙站起身来。“公子。”听到这声称呼,秀秀与春云二人也连忙起身施礼。
韩奕快步向三人走来,白玉般的脸容浅浅含笑,似有光华笼罩,清华若谪仙。他抬手轻轻一挥,免了礼数,便问道:“榛儿呢?”
月儿含笑答道:“公子可不能进去,小小姐正在里面给老夫人清理呢。”
韩奕嘴角一扬,笑容和煦如清风,点点头,转眼看见屋子里另外两个陌生少女,秀秀是见过了,另一个却很是脸生。
想必,这个就是跟榛儿一同前去南方的春云。
在韩奕那温柔亲切的目光下,春云嗖的一下红了脸,心如撞鹿,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她从未见过如此美好的男子,似乎不许说什么,也不许做什么,只随随便便的往这里一站,便叫琳琅珠玉也黯然失色。
秀秀鄙视的看了她一眼,却没想到这一眼,恰好落到了韩奕眼中。
他眼中含笑,却不语。
顺着目光瞥了过去,见韩奕微微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秀秀不由翻了翻白眼,状似安分的垂下了头,心中却在暗暗咋舌:小姐的小舅舅,真是一个大美人儿。
到现在,心还在乱跳着呢。
过了许久,寝房里传来甄榛吩咐的声音,月儿才带了人进去,将里面的东西收拾干净,至此,韩奕才步入房间。
韩老夫人依旧安睡着,面色却比先前红润了些许,微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越发的慈眉善目。
甄榛舒了口气,回头看见韩奕,眉目间飞快的闪过一丝倦色,她微微一笑,喊道:“小舅舅。”
韩奕走近,望了望自己的母亲,转而看着甄榛,有些担忧:“榛儿,你……”
甄榛明白他的担忧,不问自招:“这些年我在外面拜了个师父,师父教了我许多东西,可以让我自保,也可以让我救人。”也可以,要人命。
韩奕一听就明白,但想想,他相信自己这个外甥女,不会肆意害人,他相信,甄榛性本善良,哪怕是心中含恨,也是个好女孩儿。
便没有追问下去,暗暗叹了口气,有些疼惜她:“榛儿,你身边可缺人?不若我让月儿跟着你,如何?”
一进屋,看见甄榛的两个婢女,他就明白了。
甄榛身边的人不可靠。
上次见面,她身边带了个秀秀,那日她说了许多事,并没有什么忌讳,可今日她来了这里,却摒开所有人才施展能力,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她不相信自己所带来的人。
这个人,便是春云。
据他所知,这个春云跟随她在南方,足足六年有余,倘若春云不可信任,那这六年里,甄榛定是做了无数的伪装,花费了无尽的心思,才堪堪瞒过春云。
直到此时,他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甄榛究竟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里。
步步为营,如履薄冰。
月儿行事沉稳干练,有她跟在甄榛身边,甄榛多少会轻松许多,他也会放心许多。
甄榛愣了一下,知道小舅舅已经洞察一切,笑道:“不必了,我身边有秀秀已经足够,小舅舅不用担心。”她要对付的人不简单,将一个秀秀拉进漩涡已经是不忍,又怎么忍心让另一个无辜之人卷进这是非中来?
但为了安韩奕的心,她很快又说道:“倘若有事,我自会来找小舅舅的,这样行了吧?”
韩奕拿她没办法,无奈的揉了揉她的发髻,要她再三保证不可逞强,才算放下这件事。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便又家丁来请韩奕去前厅招待客人,今日是韩太傅寿宴,韩奕作为嫡子,自是免不了一番应酬。
嘱咐了几句,韩奕便又匆匆离去。
这一留,便到了夜幕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