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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见顾瑾之和朱仲钧的地方,是在玲珑珍坊。
玲珑珍坊不算京城最有名气的酒楼之一,也不是最贵的酒楼,但是它的环境,是最幽静的。
它坐落在城南,远离闹市。
临近玲珑珍坊,是一条宽阔的甬道,两旁种满了高大的古木。
参天古木,树荫浓密,不似后代那般刻意修剪,所以两旁的枝条相互攀接,几乎形成了天然的顶棚,将甬道遮掩住。
雨后的阳光十分温柔,哪怕是盛夏。
宽阔的甬道光线幽暗。
马车哒哒通过,光线渐渐明亮。
高大的院墙门口,蹲着两只气象威严的石狮子。被雨水洗过的石狮子,神态栩栩,双目炯炯。
朱红色大门上,倒扣着两只黄铜门钹。
锦衣卫指挥使徐钦亲自上前敲门。
平时里是不关门的。
今日被皇帝包了场子,所以大门紧闭。
进去之后,处处都是奇花异卉。
只是刚刚暴雨,被毁得厉害。
绕过油彩壁影,后面是三层的大楼。
丝竹声声,歌声婉转。
皇帝还好心情的叫了唱曲的。
进了大堂,处处都是锦衣卫把守。
掌柜的尚且镇定,跑堂伙计早已吓成了一团。
由锦衣卫亲自代替跑堂的。
皇帝大概不常出来,所以戒备有点严格。倘若是经常微服私访的,带着一名护卫,混在人群里,才是真正的体验。
“顾小姐,请上二楼。”徐钦对顾瑾之道。
然后,他冲其他锦衣卫使了个眼色。
那些锦衣卫,就围成一道墙,把朱仲钧拦下了。
朱仲钧早有了心理准备,他没有反抗,只是紧紧盯着徐钦,那眸光里的阴冷,让徐钦这种杀人如麻的人都背后一凉。
而后,他愧疚看了眼顾瑾之,道:“小七……”
顾瑾之停住了脚步,冲他笑了笑,道:“咱们在京里这些时候,居然不知道还有这么有趣的酒楼。你只管吃吃喝喝,我等会儿就下来。”
说罢,她提了裙裾,上了二楼。
朱仲钧静静站在那里,没有后退,没有前进。
他前进不得,后退一步又对不起顾瑾之。
他总是能想起前世的那次失误……
重生了一回,到了古代,又要重复曾经的生活。某些片段惊人的相似,让朱仲钧内心似热油煎熬。
他站在那里,目光幽静,叫人看不出情绪,手指却捏得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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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仲析很少穿白绸夏衣。
他是个中规中矩的皇帝,知道皇帝出宫,需要礼仪开道,文武百官随行,否则不合祖制。
做了皇帝这么多年,出宫不是静养,就是祭祀。
这还是他头一回因私事而溜出来。
这玲珑珍坊,是锦衣卫指挥使徐钦推荐的。
他说这里的环境清幽,唱曲的姑娘干净,唱腔更是一绝。
此处,没有任何yin靡,只有风雅。
可大部分人出来寻乐,不单单是听曲,更是酒足饭饱后的身体欢愉。因玲珑珍坊始终坚持自己的高雅,不肯落入俗流,生意并不是最红火的。
这里的饭菜、酒茶、唱曲姑娘的唱腔、容貌,京城有名的青楼也比不上的。
皇帝见了,果然是很喜欢的。
他坐在二楼的雅间,品着玲珑珍坊特制的竹叶香,听着隔壁雅间姑娘的弹唱,身心愉悦。
楼下就是一片荷塘。
暴雨过后,荷叶上落满了宝石般的水珠。水珠滚来滚去,反衬着耀眼的日光,合着翠绿的荷叶、红白荷花,异样晶莹。
他入神看了片刻,就听到了脚步声。
顾瑾之上来了。
她没有特意打扮,穿着家常的淡粉色褙子,月白色裙子,脚上一双绯色绣鞋,已经被泥土沁湿了边沿。
头发随意绾成高髻,带了两把简单的珍珠梳篦。
珍珠粉润的光,映在她的脸上,年轻脸颊白皙红润。
她下巴尖尖的,脸很小而精致,和她高挑的个子不同。
皇帝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顾瑾之要跪下,给他磕头。
他已经笑着先开口:“小七起来,不用行此大礼。现在朕在外头,又不是在宫里,规矩免了。”
顾瑾之还是跪下了。
她磕了三个头,才起身。
皇帝无奈笑了笑,道:“坐过来。”
他让顾瑾之和他同席而坐。
“皇上,这不合规矩。”顾瑾之道,“哪怕您是微服出行,也是天龙。小七若是和您同席而坐,会遭天谴的。”
皇帝笑起来。
“坐下。”他声音温和道,“朕——我特许你坐下。”
顾瑾之站着没动。
“你是要我去拉你?”皇帝笑着问。
顾瑾之抬头看他。
他不像是开玩笑,已经半起了身子。
顾瑾之道谢,坐到了皇帝的对面。
皇帝把酒壶推给她,笑道:“来,给我斟酒。”
顾瑾之拿起酒壶,欠身给他斟了一杯。
他细细品尝起来。
而后,他道:“你自己也斟一杯,喝着看看,是不是味道很独特?”
顾瑾之依言,给自己斟了一杯。
她不喜酒,所以不懂酒。
再好的酒在她口中,也只是辛辣难耐。
“如何?”皇帝问她。
她蹙眉咽了,用手挡住了口鼻,勉强没有失态,半晌才道:“不知道……我不懂酒。”
皇帝哈哈笑。
顾瑾之言听计从,给他斟酒布菜,陪了半晌。
他不曾开口说今日强行请她的来意,顾瑾之就没问。
他心情极好,脸上带着笑。
顾瑾之从容不迫。
几杯酒下肚,皇帝自感够了。他眼前的女人,越发妩媚动人。
酒劲上来,他笑着对顾瑾之道:“小七,你从小时候就是个美人胚子。如今,更是好看了。”
而后,他道:“朕喜欢你。”
说完,他自己先是一愣。
大概是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说了出来。
顾瑾之却盯着他。
她的目光幽静似古谭。
被她这么看着,皇帝浑身不自在。
皇帝定了定心神,再看顾瑾之。
她仍是那种眼神,带着几分怜悯和不屑,冷冷看着皇帝。
“你为何如此看着朕?”皇帝恼了起来。
心里的旧恨也翻滚而上。
“皇上,我是您钦赐的庐阳王妃。您说喜欢我这种话,既是侮辱了庐阳王,又是不自重,我应该怎么看着您?”顾瑾之道。
她的话,好像扇了皇帝一耳光。
恼羞成怒的感觉很糟糕,容易让人失去理智。
皇帝的手,重重拍在桌子上,厉声道:“大胆!”
在门口的徐钦带着两名锦衣卫,立马冲了进来。
皇帝更是怒,对徐钦喝道:“退下去,谁让你进来的?”
徐钦见屋子里没什么异常,倒是皇帝脸红脖子粗,像是喝多了,就知道他在发酒疯,忙退到了门外。
他要保护皇帝的安全,所以时刻留心,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
“……你是仗着朕喜欢你,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皇帝厉声诘问顾瑾之,“你当朕舍不得杀你?”
“我从来不觉得死可怕。”顾瑾之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皇帝气结。
他脸色铁青,酒气上涌,感情就不受理智的控制。
他气得无语了良久。
沉默在屋子里蔓延。
皇帝紧紧看着顾瑾之。
顾瑾之垂首,不和他对视。
他只能看到她鸦青色的青丝,遮掩了白玉般的额头。
想着她的笑颜,再看着她此刻的无情,皇帝心头一痛。
他想慢慢来,和顾瑾之慢慢处。
不成想,一句酒话,把他的计划打乱了。
“小七,你的胆子越来越大。”皇帝沉默了良久,压制住自己的怒气,对顾瑾之道,“你帮着太后和仲钧骗朕,你说朕不自重,你都是依仗什么?”
顾瑾之没接话。
“你是不是觉得,你一心一意对仲钧,仲钧就能护你?”皇帝冷笑了声,“你看到了吗,哪怕你嫁给了仲钧,朕什么时候想要你过来,你就得过来,仲钧他敢如何?”
皇帝这么强势把顾瑾之请来,又把朱仲钧拦在门外,原来是想告诉朱仲钧:朕贵为天子,想要你的女人,你又能如何?
哪怕成了亲。
顾瑾之看了他一眼。
“在您心里,兄弟情尚不及一个女人,仲钧他有如此兄长,是他的可悲。”顾瑾之道,“天下是您,所有的女人都是您的,仲钧他敢如何?”
而后,她轻扬唇角,笑了笑,“您如此对待自己的亲弟弟,很有成就感吗,比治理天下太平更有成就感?”
皇帝只觉得心口闷闷的疼。
顾瑾之总能把他刻意不去在意的羞耻感,毫不保留揭露出来。
他喘气有点急促。
顾瑾之也不再多言。
屋子里又沉寂了半晌。
隔壁厢房唱曲的姑娘,早已不知去了哪儿。
窗外的后院,是种满了荷叶的池塘,池塘边两株垂柳,细条随风缱绻。
荷叶上的蛙、柳树上的蝉,声响连成一片。
午后的骄阳筛过柳树影,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皇上,我不该欺君罔上,帮着太后和仲钧撒谎。”顾瑾之最终开口道,“小七认罪,您想怎么惩罚,我都认了。只是,仲钧他才好,他盼着和我成亲,太后也盼着这桩婚事能成。只求您别叫亲人伤了心。”
皇帝哈哈大笑:“亲人?”
他豁然起身,一把拉住了顾瑾之的胳膊,“朕没有亲人,朕是孤家寡人。朕就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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