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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奕昀抬起头对那汉子一笑,将信纸珍而重之的折好放在怀中,站起身来到:“高副总兵办事效率果真是极高的。”
那汉子挠了挠头,笑道:“沈伯爷还是叫俺高睥顺耳些,什么副总兵,俺不过是个寻常兵丁罢了。”
“不然。此番能够迅速平定兵变,且不伤一兵一卒,高副总兵立了首功,我已上了折子给皇上,若皇上知晓高副总兵作为也定会赞同我与云侯爷的决定,对你以示嘉奖的。”沈奕昀拍了拍高睥的肩。
年过不惑的汉子已是兴奋的咧嘴笑了,看起来对年轻的伯爷十分敬重。
二人来到帐外,放眼望去,整个锦州大营都在井井有条的忙碌之中,虽此番发的军饷不多,可人人脸上都有了希望,不在是愁苦之色。
大周朝辽东地区驻守的兵丁大部分是本地兵,少部分由湖广一代征来。虽然朝廷国库紧张,可皇上极为重视东北边关的防卫,是以之前军饷从未停发过,只后来冻灾来了,才导致他们饿了肚子。是以湖广兵丁反的少,兵变的主导力量是辽东当地的为了父母家人的那些人。
如今解决了百姓的吃饭问题,即便是每日只供一餐,每餐只一碗稠粥,可这仍旧比他们易子而食要好的多了。更何况,沈奕昀昨日吩咐下去,只要查出谁是领头做乱的那个,其余人一概既往不咎,依旧在军中当差,众人一听这个消息,原本担忧被问罪如今也不必怕了,也用不着在与朝廷作对做拼得一死的打算。
暴民是最可怕的,却也是最好安抚的,百姓们只要看得到对生活的希望,又哪里在乎大周朝是姓刘还是姓张?如今他们在乎的,是怎样重建家园,反与不反,对他们来说本就不是最要紧的事。
沈奕昀初来的几日,看了那悲惨场面,当真恨不能随他们一同反了大周算了。冻死饿死之事每家每户每日都有发生,人们对生存已不抱希望,整日生活在绝望中。
不似现在,虽然下着朦胧的春雨,可军兵百姓都如同春回大地一般恢复了勃勃生机。
沈奕昀回头问高睥:“恬王千岁已经安顿好了吗?”
“安顿好了。”提起恬王,高睥脸上有些发红,他们陈总兵将恬王给关了起来,是云侯爷和沈伯爷到了之后,用二百车粮草将他赎出来的。
他今儿一早才听沈伯爷身边儿那个机灵的小厮说,恬王是沈伯爷的岳父老泰山……
如此仁义仗义的沈伯爷,虽然年轻,这两日却已和军中之人打成一片,全不似那一同来的贵族,他从不端贵族的架子,不颐指气使,为平兵变,自请留在锦州大营里与他们这些当兵的同吃同住。今粮草不多,他们每人每日也只能分得两碗稠粥罢了,连个菜都没有,可沈伯爷却从没有怨言,没有嫌过营帐太冷,粥太乏味,就连他身边跟着那两个随从都极为和善,闲下来就去帮着军士们进城给百姓修房子。他听说,跟着云侯爷进城去住的那二十人,可都是金奴银婢伺候着,整日挑剔吃的不够好,住的不够暖。眼前这位呢?身边从没有人伺候,那两个随从可都被他撵去帮衬百姓了。
据说原本皇上派了这样的贵公子一共一百五十个呢,只不过跟着云侯爷和沈伯爷来锦州的只有二十,其余一百三十分开去了别处分发粮草。锦州对于他们来说是烫手山芋,因为不但守冻灾严重,百姓死伤的多,此处还有辽东的守军驻扎在此处,也就是说,此处既有民变又有兵变,那去了别处的一百三十人是躲清闲去了。
高睥撇嘴,在看沈奕昀,又觉得如果朝廷家多些这样的贵族就好了。
沈奕昀哪里知道高睥的心思,先是与高睥一同在军中巡视,士兵们见了二人,无不驻足行礼,随后在去做自己的事。不多时,二人来到马棚跟前,四名模样粗狂身着军服的汉子正二人一组背靠背那般绑在马棚的廊柱上。
见了沈奕昀,那四人面如死灰,眼中却带着希望,直勾勾的看着他。
他们就是此番兵变的四个带头人。
如今辽东还很寒冷,阳面的雪开了化,地面泥泞潮湿,阴面还是冰雪覆盖,人就这样冻在寒风里,怕还没等押解回京就要先冷死了。
沈奕昀回头问高睥,“他们帮扶在此处多久?”
“从昨儿晚上开始。”
“可吃了饭不曾?”
“叛乱的头子,还给饭吃?!”高睥惊愕。
沈奕昀道:“给他们饭,给他们营帐,只派人看守就是了。皇上一日没有定他们的罪,他们一日就是大周朝的兵,当兵吃饷天经地义。”
那四人闻言,皆为动容,年长些的那个冷的脸色发紫嘴唇干裂,双唇翕动也没发出声音。其余人都齐齐叫了声:“沈伯爷!”
沈奕昀莞尔道,“你们此番领头叛乱,不过是为了家人拼一拼罢了,于情我可以理解,只是于理你们已属叛国,要听后发落。皇上若宽待你们,那是皇上的仁慈。皇上严惩你们,你们也须得无怨言,因为那是国法。”
“沈伯爷。”最年轻的那个今年才刚十九,他动容的道:“你说的咱们都懂,咱们也都无怨言了。”
“那就好。”沈奕昀说话间,已有人将四人从廊柱上解下来,送去了一旁的帐子。还有人用海碗端着热粥进去。
沈奕昀只平静的看着那营帐,而周围军士都在看着他。他此举,让军士们的心中更生动容豪情,对朝廷的怨恨几乎消失无踪了。
安顿好军营之事,沈奕昀就牵了马独自一人往锦州城里去,大营距城中不过是百里的距离,沈奕昀策马不多时就进了城门。
城中的气氛并不乐观,士兵与百姓们正合力将早就冻死了的人的尸首用板车往城南郊运送才拿出集体焚烧。路上所欲,几乎每家房屋都有被雪压塌,每一户都挂着灵幡,幸存者哭嚎声一片。
他并没去锦州衙门,而是先去了西城门附近的一处宅院。
此处是云想容开设的灵均楼在锦州的分号,他来此处,就与这处的三掌柜商议租用了他们的房舍,虽他们并不知道他是他们大老板的夫婿,可在这里,他觉得好像离云想容近一些。
如今灵均楼分号上挂着承平伯沈的大旗院外布设粥棚,正有人收拾着往锅里注水清晰。而对面墙根处,坐着许多等着下一餐分粥的老百姓。虽然他们知道下一餐是在明日,但他们还是期待着或许会多发一餐。
像这样挂着个人旗号的粥棚,在锦州城里有二十多个,来锦州后,他第一个办了这样的粥棚,随后那些自省带着粮草辎重而来的各家继承人们就都纷纷效仿,各自打各自的旗号,施粥时还有人“不经意”的宣传这是朝廷哪位大人家奉旨办的粥棚,不要忘了沐皇上与哪位大人的恩德。
“伯爷,您回来了。”
此处灵均阁的三掌柜名唤张元,见了沈奕昀微笑着行礼,道:“您来的刚好,京都您府上又运来了五十车的粟米和十车的棉被呢。才刚放搬到院子后头。”
是他的六儿担心他被饥饿的暴民给吃了!
沈奕昀心情大好,再想到与云想容分开已有月余了,她的肚子也有七个月大了,他不能亲眼看到她因为肚子变成个“球”的模样,真是遗憾。
对她的思念更多了。
想要快些解决此间事情回京都去的心情也更加急切了。
沈奕昀先去后头看了粮草,又大概计算了一下城中其余二十于个粥棚所剩的粮草和百姓的数目,就吩咐道:“将棉被给百姓分发下去,若是不够的就两人一床挤着一些用。还有,粥可以略微稀一些,但是每日两餐了。”
煮粥的仆妇们都是从百姓中征来的,闻言一声欢呼,齐齐跪下给沈奕昀磕头。
沈奕昀安顿好此处,才去了锦州衙门督府。
才刚到后衙,却听见一阵嘈杂喧哗,只见总兵陈颖和云贤,正一左一右的搀扶着恬王。恬王老泪纵横,捶胸顿足:
“……本王已经是黄土埋了半截儿的人了,这一辈子哪里曾受过这种屈辱,你们放开,让本王一头碰死了干净!那群兔崽子,杀千刀的!本王就值二百车粮草不成!”一把甩开陈颖的手,手指头先写戳着他鼻子:“你这昏官,本王要弹劾你!你胆敢纵容那些当兵的将本王关押,害的本王吃尽苦头,本王一定要弹劾你!”
陈颖原本是个富态的中年人,如今却饿的两颊都塌陷下去,双眼反显得湛然有神,面对恬王的指责,他只能无奈苦笑:“王爷要如何出气,都凭您去吧。”
云贤毕竟年过古稀的人,哪里能拉扯的动恬王?见俊俏的少年快步进了后衙,惊喜的道:“奕哥儿来了?!快来劝劝你的岳父老泰山,王爷这会子正想不开呢!”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