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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月无星,夜色如墨,本是伸手不见五指,为何他身上的血却鲜艳的刺目?先是汩汩,继而竟然成汪洋一般,谷梁鸿像一只无依无靠的小舟,浮游在其中,渐行渐远……
苏落覆手捞住他,接着猛扑过去,手就按在他停止跳动的心口上,惊骇得浑身发抖,再去探他的鼻息,手嗖的缩回,他分明已经死了。
死了!苏落跌坐谷梁鸿身边,街上除了他两个再无别人,这样凄寒的冬夜,若无十万火急之事谁能上街,也不知是几更天,万家灯火陨落般,周遭是死一般的沉寂,一切都是死的感觉。
苏落将自己贴着他慢慢躺下去,拔下他心口的簪子对准自己,没有泪没有痛苦,仿佛久久纠缠的宿命在此时有了一个干净的了结,侧头看了看他,莞尔一笑,倾国之美,这笑就成为绝丽,只是没人看到,她轻声道:“鸿,我想这样唤你,牧风好听,可那是你为了别人对你称呼而取的表字,唯独鸿是属于你自己的,就像我也属于你自己,蚀骨散是绯月按师父的命令转交给我的,我也知道那晚三更大师兄会去刺杀你,我自以为是的想了那么个一箭双雕之计,救了你却让你误会,这也没什么,因为我知道你睿智,早晚会了解事情的真相。”
她说着又往他身边靠了靠,像是怕冷似的偎着他取暖,“鸿,你别恨师父,他和你无冤无仇,因为朱棣的命令,他不杀你,墨宗上下就都得死,他是师父,他有责任保护这些同他儿女一样的弟子。”
她不想哭的,眼中却起了水雾,一只手抓紧了他的手,紧到自己都痛,另外握着簪子的手已经高高举起,“鸿,其实这样也好,我们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可以同年同月同日死,一起喝孟婆汤,一起过奈何桥,一起投胎转世,再也没有了这十七年的藩篱阻隔,我有好多话好多话要对你说,可是天太冷,人世太暗,我还是把这些话留到下一世告诉你,你慢慢走,等等我。”
她双眸亮晶晶的,如天际那颗突破层云的孤独寒星,把凉凉的唇碰了碰他热热的耳朵,算是亲吻,刚想把簪子刺向自己,身边的谷梁鸿突然坐了起来,平静道:“回家睡觉。”
苏落手中的簪子啪嗒落地,这是怎么个说法,他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何突然若无其事,像什么都没发生似地,该不会是诈尸?她一骨碌爬起把手按在他心口,咚咚有力,再摸去他的鼻子,热热暖息,她来不及高兴来不及惊骇,只是茫然无所知,他没死。
“走啦。”谷梁鸿已经站起,伸手勾起地上呆愣的她。
“刚刚……”谷梁鸿的步履太大,她颠着小跑的跟着,都不知该怎么去问,前一刻是天降横祸的悲伤,后一刻是天上掉馅饼的惊喜,大起大落她有点不知所措。
“一个小把戏而已,来自天竺国的秘术,长夜漫漫,玩笑消遣。”谷梁鸿把手牵着她的手,说的非常自然。
什么,是骗局,她突然就抓起他的手狠命咬了下去,他站着不动,她咬完问:“疼吗?”
他点点头:“疼。”
她低头再去咬,他长臂揽过去将她按在怀里:“别咬了,真的疼,而且你咬的地方有旧伤,之前你咬过的。”
苏落拼命推开他,哇哇大哭起来:“你知道不知道这样的玩笑会死人的。”
谷梁鸿不以为然:“放心,我是高手,能做到收放自如。”
苏落双拳乱打在他的身上:“一旦失误呢。”
他仍旧巍然不动,她打的也实在没力气,他揶揄道:“你不是墨宗的谍女吗,这么点小伎俩都不能识破,真是一辈子跑龙套的命。”
苏落停了手,讷讷的:“什么墨宗,什么谍女,不懂你在说什么,倒是那一晚,某人说什么一见钟情,说什么我死了他就活不下去。”
转换成谷梁鸿尴尬:“哪一晚?哦,那一晚,醉酒而已,不过谍女是不是每次执行任务都会爱上她雇主的敌人?”
事态几番峰回路转,情势忽而偏着他忽而利于她,苏落反唇相讥:“不明白一个徐爷半老的男人还学人家青年后生似地表白。”
“徐爷半老?”谷梁鸿侧过脑袋看她,“没有这个说法。”
苏落洋洋自得的解释:“有啊,徐娘半老说的是女人,徐爷半老当然说的是你,不过你风韵犹存,还不错。”
谷梁鸿手指自己:“我这叫风韵犹存?我这是风流倜傥。”
两个人互揭疮疤,彼此诋毁,一路说说笑笑……
这之间谈到张初五中的毒,苏落排除了野鲜不花等人之后,把目标锁定在周祖成身上,最近府里密防,戒备森严,能在张初五去给她熬粥的空当投毒,必须是在府里来去自如的人。
“可是,你为何怀疑周先生呢?”谷梁鸿的意思,周祖成不仅仅是管家,更是自己的朋友,但他相信苏落的聪慧,知道她不会无的放矢的乱猜疑人。
苏落就把那次和春好去偷听他抚琴,又被郑氏等人捉奸,后来还遭遇了锦衣卫,自己崴了脚被他救治的事说了一遍,等她离开谷梁鸿的书房出来,在大门口被人施用**,后来努力打开耳识,隐隐听到周祖成和董竹音的对话,也才明白他们两个私通,自己也因此才几次想提醒谷梁鸿,却被他喝止。
“这个混蛋!”谷梁鸿气冲牛斗,不料想自己最信任的人竟然是这种禽兽,害得苏落差点出事。
“他在你身边隐藏这么久,并非等闲之人,对付他必须使用巧计。”苏落早已有了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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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初五中毒已经三天,此事除了谷梁鸿、苏落和春好,再无别人知道,谷梁鸿的卧房在府里算是重地,不用挂着闲人免进的牌子也没人敢进,这消息才能得以完好的封锁。
第四天,卧房里终于传来春好的哭声,并且是嚎啕大哭,边哭边喊:“姑娘,你不能死!”
苏落平躺在床上,脸色灰白,抚摸着春好的脑袋,气若游丝道:“老爷出去找解药了,你去把管家周先生叫来,我有话交代。”
春好点头跑出去,片刻后周祖成随她走了进来,先警觉的环顾房间内,谷梁鸿不在,张初五依靠在胡床上好像正在打盹,苏落躺在床上痛苦异常。
“少奶奶!”周祖成奔去,“你这是怎么了?”
苏落抚着心口咳嗽几声,看着周祖成伸出手来,周祖成愣了下,然后过去扶起她,并把她靠在自己肩头,这样的感觉,真是久违了。
苏落眼睛都睁不开,费力的叙述:“几天前,我去老爷房里拿一本书,看见桌子上有新沏好的茶就喝了一杯,之后就这样了,请了好几个大夫都没有看出是什么病,这不,老爷又出去找名医了,恐怕我是活不成了,请你来是想给你道歉,我平时对你说话太刻薄,其实我就是爱开玩笑,你别当真,在谷梁世家,除了老爷就先生你对我最好,所以,我想临死前给你说个清楚,你能原谅我吗?”
昏黄的烛火映着苏落灰白的一张脸,她瘦弱的身子投影在枕前那扇寒塘秋月的挡风小屏风上,大眼空洞无光,秀眉微微蹙起,檀口轻开,似一枚褪色的樱桃。
周祖成没有慈悲心,但不乏怜香惜玉情,劝慰苏落几句,毕竟知道这个小女子平素就诡计多端,不敢轻易显露什么。
苏落瞟了他一眼,眼泪扑簌簌落下,哽咽道:“我好像不行了,麻烦你替我转告大叔,这世上除了舅舅他对我最好,那种好是可以舍弃生命的好,是可以赴汤蹈火眉头都不皱的好。”
周祖成心道,我也能,只恨你不给我机会,他闪着一双桃花眼,手非常自然的按在苏落的脉处,无论脸色还是脉相,都只说明一件事,苏落的生命正如一枚落叶,迅疾滑向终止点,他突然就怕了,把苏落放在床上道:“你等等,我有枚丹药,是一个世外高人所赠,也许能救你。”
他说完跑回自己的住处,拿了解药匆匆返回,一粒白色的蚕豆大小的药丸,就想放入苏落的口中,珠帘轻挑,谷梁鸿走了进来,道:“祖成,还是我来吧。”
男女授受不亲,周祖成无可奈何,自己和苏落还是主仆之分,唯有把药丸交给谷梁鸿,然后也并不离开,杵在那里看着,谷梁鸿道:“祖成,麻烦你吩咐厨房去烧一碗蜜汁姜汤来,我在街上走了一天,寒透肌理了。”
周祖成偷偷瞄一眼苏落,唯有告退而去。
他刚一离开,谷梁鸿立即奔到张初五身边,她不是在睡觉,而是在昏迷,把药丸给她喂下,等周祖成烧了蜜汁姜汤回来,张初五已经活蹦乱跳的接了过去,伺候谷梁鸿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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