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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上远比金陵冷的多,风又大,至夜晚并未减弱,沙尘裹挟着枯枝败叶哗啦啦在巷子里兜来兜去,赫然而对峙着两个人,一是谷梁鸿,一是眉长龄。
“钱掌柜呢?”谷梁鸿手中拎着宝剑,玄色长袍处于暗夜里几乎把他淹没,浮云开,明月现,他手中的宝剑与月辉映,寒光毕现。
“他很好,假如你不能如我所愿,他就会不好。”眉长龄朗声一笑,是终于拿捏住谷梁鸿的得意。
“这么说,你有同伙?”谷梁鸿将宝剑横在眼前,头也不抬,把食指顺着宝剑的锋刃画过去,准备在画到尽头时出手,他不是杀了眉长龄,就得杀了自己,杀了眉长龄解救钱掌柜不能十拿九稳,杀了自己钱掌柜是否安然也还说不定,是以,他想用第三种方式解决问题,这也是他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得来的成果。
眉长龄哈哈大笑,在空寂的夜里这笑难免有点恐怖,本是非常不错的一张脸,因为仇恨而逐渐扭曲得变形,道:“你不喜欢的人,我都喜欢,你驱逐的人,我都接收,假如你认为这是物以类聚也没什么不对,终究我们要对付的人都是你。”
谷梁鸿的食指停在宝剑的中间,懂了他的话,周祖成或是窦璎,也许还有其他人,这也没什么稀奇,他至今无法弄懂的是:“眉长龄,我和你之间并无深仇大恨,你为何如此逼我,非得置我于死地?”
眉长龄昂了昂头,似乎是无限感慨的道:“你说的对,我和你可以说是素不相识,更谈不到仇恨,只因为一个女人,那就是张初五,有人看破红尘人出家为僧,而我却是看破红尘还俗,你知道身在佛门的清苦吗……”
谷梁鸿打断他的话道:“那是因为你慧根不够,僧人若像俗人一样,何能修来一身干净。”
眉长龄拔步往他面前走了几步,狠狠道:“我就是不明白,僧人一心向善普度众生,为何吃糠咽菜破衣加身,所以我才还俗,想找个捷径快速富有,然我没有显赫的家世,亦无半点功名,遂想起张初五,只是她不肯与我合谋害你,她越是这样袒护你我越是恨你,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奇怪,开了头,就如同洪水倾泻而下,收不住了,这也就是恶恶循环,我不停的害你不停的失败不停的加深恨你,以至于此。”
谷梁鸿猛然抬头,月色镀在他脸上,浓黑的胡子更加清晰,眼底渐渐升起一股寒意,嘴上却是一丝浅笑,右脚划过地面,黑袍掠起,如一股黑色旋风,即将下手之时,突然,从巷弄两边的民居屋顶扬起一片白雾,顿时裹住眉长龄,袅袅绕绕,不息不止,只见他啊啊的大叫,双手乱摆,如鬼魅狂舞在狭窄的巷弄,然后转圈的找,眼睛早已睁不开,狂吼着谩骂着,嘲笑谷梁鸿也会使用这一下三滥的手段,突然身子一颤,后心刺着一把锋利的长刀,握着长刀的人竟然是苏落。
长刀拔出,眉长龄轰然倒地,旁边的春好扑上去又补了一刀,主要是怕他不死,然后刀都没有拔出,看着苏落哇哇大哭:“夫人,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谷梁鸿已经惊呆在那里,眼前发生的一切仿佛做梦,自己费尽心机的骗得苏落在家里好好睡觉,她竟然和春好出现在这里,还杀了眉长龄,功夫二流心机一等的眉长龄竟然死在两个不会功夫的小丫头手里,这实在是滑稽。
苏落也嘡啷丢下紧握着的刀,在身上还不停的蹭自己的手,这也是她明明白白的第一次杀人,惊慌的看着地上汩汩冒血的眉长龄,身子如筛糠。
这时杨二郎带着家里的众多镖师也赶到,偏巧看见刚刚苏落和春好杀死眉长龄的一幕,拍着哇哇大哭的春好不停安慰,还一边取笑她:“谁教你杀人的,你不是胆子很小么,真得对你刮目相看了。”
春好终于稳定情绪,嘿嘿的笑,指指苏落:“都是夫人安排的,我们两个早就准备好了,用土灰先洒在眉长龄身上,待他看不清东西时再出手,成功了。”
能够顺利杀死眉长龄,大家都高兴,眉长龄死在苏落和春好手里,大家都笑。
风在这一刻渐弱,谷梁鸿缓步而来,把苏落好顿打量,问:“为何这么做?”
苏落仍旧惊魂未定,抬头茫然的看看他,声音低低道:“二郎说,这恶人居然用钱掌柜威胁你,你这个人傻了吧唧,我怕你真自杀。”
谷梁鸿转头看看杨二郎,他立即道:“爷,是夫人逼我说的,我不说她就扒我的衣服。”
谷梁鸿忍俊不禁,这样极端的手段唯有她苏落才会用,一个掌门夫人居然如此对一个管家,当真是让人头疼,他却故意冷着脸道:“胆小如鼠还学人家杀人。”
苏落立即挺了挺胸脯:“谁说我胆小,还如鼠,我一点都不害怕。”
谷梁鸿用宝剑指着她瑟瑟发抖的双腿:“真的不怕。”
苏落按按大腿:“当然不怕,只是天有点冷而已。”
谷梁鸿凑近她:“那你紧张兮兮作何,给爷笑一个。”
苏落再瞄一眼倒在地上的眉长龄,琢磨他的鬼魂会不会找自己索命,心突突的,腿簌簌的,嘴唇哆哆嗦嗦:“爷,你先给妞笑一个。”
谷梁鸿:“……”
他没笑,旁边的镖师哄堂大笑,笑到半路怕他发火,急忙掩口憋住。
这个时候谷梁鸿突然想起眉长龄说过的那句话,他若死了,钱掌柜就危险,脱口一句:“不好!”急忙让杨二郎带人沿着这附近搜寻,务必要保证钱掌柜的安然。
苏落想问清楚是怎么回事,谷梁鸿催促她赶紧回家,本来自己计划好的,没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被苏落和春好破坏了机会,埋怨不得,她们都是好心,解释没时间,只道:“眉长龄有同伙,钱掌柜在他们手里。”
这一句苏落就晓得大概的事情,见谷梁鸿和杨二郎等人离开,她带着春好并无回家,决定帮着找,大家各自散开,撒网似的,猜测眉长龄的同伙不会距离太远,他们必定在暗中观察谷梁鸿和眉长龄对决,假如眉长龄落败,他们会杀了钱掌柜。
这条巷弄不算太长,只是大多是民居,大晚上的你也不能挨家挨户的搜寻,也不晓得那一家才是眉长龄等人的据点,所以搜查起来非常麻烦。
苏落和春好两个人单独行动,春好啪嗒啪嗒的甩开脚丫子就跑,跑了半天回头看苏落还停留在原地,她折回来问:“夫人,你怎么不跑?”
苏落凝眉盘算:“你都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你就不知道跑去哪里,我分析他们可能在哪一户。”
这条巷弄的人家皆是没有院落,屋子临街,一户挨着一户非常密集,春好指着一处灯光,苏落摇摇头:“一灯如豆,人影如定,应该是寒窗苦读之人。”
春好又指着一户亮灯处,苏落还是摇摇头:“两影重叠,红灯高悬,应该是新婚夫妻。”
春好又指着一窗光亮,她还是摇摇头:“或支腮或摇头,应该是个失意人。”
没等春好再指,她自己指道:“那里。”拔步就奔。
春好在后面问:“为何?”
苏落道:“适才眉长龄说的话我们都听到了,与他合谋的,唯有周祖成,周祖成有个习惯,在地上踱步时必然是不停的唉声叹气,你看那扇窗户,必定是他。”
春好半信半疑,与周祖成同在一个屋檐下多少年,居然都不知道他还有这个习惯,不得不佩服苏落。
两个人来到那户人家,彼此看看,各自紧握手中的刀,苏落一点头,她们同时咚的撞门而入,里面果然是周祖成,角落里捆着钱掌柜。
看见她们进来,周祖成哼哼一声冷笑,他已经知道眉长龄死了,这个钱掌柜留下也就毫无用处,刚刚他走来走去就是下不定决心杀人,眼看苏落发现了自己,事到临头也没有退路,一句话都没说,手腕一抖飞出一柄短刀。
苏落想用神识功,只能镇住他,却不能阻挡住飞刀,眼看飞刀射向捆着不能动弹的钱掌柜,她飞身扑了过去,噗嗤!刀入后背,她身子一颤,春好啊的大叫:“夫人!”
周祖成本来不会功夫,最近苦练飞刀是为了谷梁鸿的,没想到伤了苏落,急忙找了地方逃走。
春好背起苏落就跑,边跑边喊谷梁鸿:“老爷!老爷!”
接着喊杨二郎:“二郎!二郎!”
终于把大家都引了过来,谷梁鸿看她身上背着软绵绵的苏落,脑袋嗡的一声,冲过去接下苏落,在她身上点了下,然后拔出飞刀,刚想丢掉,却不顾上面有血揣入怀里,撕下自己的袍子下摆给苏落缠住伤口,让杨二郎随春好去救出钱掌柜,他抱着苏落奔去找医馆。
凉州城没有不识他谷梁鸿的,是以很轻松的踢开一家医馆,先生伙计同时忙碌,给苏落止血,给她重新包扎好伤口,总算没有伤及要害,谷梁鸿刚松口气,老先生却说出这样的一句话:“二爷,尊夫人为何服食七绝花?”
谷梁鸿凝眉看他:“你这是何意?”
老先生重新给苏落把脉,然后道:“没错,她的脉象显示,体内有七绝花毒,此物,无法怀孕。”
谷梁鸿如遭当头棒击,瞪眼看着老先生:“此话当真?”
老先生拱手道:“二爷不信我么?”
谷梁鸿和他对视,僵硬成一根木头,半晌才转头来看迷迷糊糊的苏落,漫不经心的样子道:“怎么会,我夫人,大概是误服,她还小,什么都不懂。”
他说完抱起苏落就走,回去家里,自己也懂歧黄之术,亲自给苏落把脉,用心的体会,一次次感觉是,一次次难以相信,来来回回折腾,等确定这件事时,他一拳打去桌子,又怕把苏落惊醒,半路停下,颓然的坐在椅子上,他盯着苏落看,直到天明。
阳光透过暖帐微微溜进,苏落幽幽醒来第一眼看到形容疲惫的谷梁鸿,嘿嘿一笑:“爷,给妞笑一个。”
也知道自己出了状况,后背痛得锥心,看谷梁鸿的目光如同古井深不可测,却异常的干枯,想他是因为担心自己,才故意逗笑。
谁知谷梁鸿一把抓住她的手,咄咄逼人的喝问:“你说你已经放下了,你说你相信我,你为何要如此,为何不肯给我生儿育女!”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