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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着手里的休书,白纸黑字,内容简单明了,项氏讷讷望着,心里头却没有半点涟漪。
或许是真的麻木了,项氏在心底低低叹息。
二十多年的爱恋,不被接受的苦涩,在看到这一纸休书时,便都化为了乌有。若说心中还有什么感受,那便是解脱。
十四年前,她千方百计进了永济侯府这个牢笼,当时的心情是欣喜若狂,她天真地以为付出便能获得自己想要的感情,却不想到头得到的是一场算计。
这十四年里,也就只有初嫁进侯府时,她高兴过,那之后的日子,她得到的心酸比想要的幸福不知多了多少倍,但却一直执拗地不肯放弃。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浮在了水面,捆绑她的枷锁也断了,她终于可以走出来,不用再夜夜期盼,日日忧愁。
项氏觉得,在拿到休书,走出侯府的瞬间,是十四年来,她最轻松的时刻。
项氏迈出永济侯府大门的脚步,没有半点的犹豫不舍。
永济候休妻的事,很快便传遍了京城,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多数人抱着看好戏的心态,随口会谈论几句,只知道是项氏犯了家规,是以才被休,其余的,便毫不知情了。
而永济侯府的人,特别是当时在祠堂内的人,都被交代了要三缄其口,不得对旁人泄露半点事实,如若不然,便直接逐出侯府。顾之源的态度十分坚决,容不得半点商量,是以连几个时常在外边玩乐的少爷,对侯府发生的事也都是绝口不提。
至于后来顾安锦如何,宋姨娘又如何,那便不是顾安年现在想要关心的事了。
项氏被接到了侯府住下。
开始的几天,她的精神便不好,时常怔愣失神,郁郁寡欢。虽说是看清了,挣脱了,但短时间内要彻底忘却二十多年的感情,是不可能的。
顾安年知道这个道理,是以她没有劝项氏不去想那些,她只是陪在项氏的身边,寻些事情——像是种种花草,练练琴谱,绣绣手巾什么的,都是些简单,又容易打发时间的事情与项氏一同做,如此半个月下来,项氏渐渐恢复了精神,气色瞧着比在侯府还要好上许多。
到了正月末,南逍王宋瑜即将携家眷远赴南漳郡,离出发只剩五天,瑾贵妃突然向永成帝请旨,希望能跟随南逍王一同南下。
起初,永成帝便不答应,后宫妃子怎可随封王的皇子离宫?
然转念一想,在皇储一事上,他偏向了老三,心里一直对老五有几分亏欠,又感念瑾妃伺候他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连她这点小小心愿都不允许,未免太不近人情。
这般一想,永成帝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
实际上,让永成帝同意瑾贵妃离宫这件事,宋祁在背后出了不少力。因着他时不时在永成帝耳边提一下永成帝偏向宋璟的事,又说宋瑜与他谈心时如何心酸难过,直把永成帝说得心底发虚,是以永成帝才这般简单便点了头。
瑾贵妃得知是逸亲王在背后相助,自是感激非常,又听顾安华提起过项氏现在住在王府,她便动了心思,第二日邀了顾安年与项氏一同进宫来坐坐。
香茶袅袅,空气中飘散着温和淡雅的香气,装饰华贵的暖阁内,温暖如阳春三月。
“逸亲王妃在本宫这里不必拘谨,快尝尝厨房刚做的点心,还热乎着呢。”瑾贵妃招呼着顾安年吃茶用点心,笑盈盈拉着项氏的手。
放弃了为宋瑜争夺储君之位,瑾贵妃的性子也愈发温和起来,见人便带着几分笑,并不像以前那般端着架子。
项氏脸上带着淡淡的笑,闻言笑道:“表姐,安年性子如此,不太爱说话,并不是与你客气,你不必招呼。”
“瑾贵妃娘娘,您是安年的姨母,安年自是不会与您客气的,您还是陪母亲谈心的好,安年与安华去小花园处走走便好。”顾安年扬起一抹极淡的笑,眉眼间恬静秀雅,说话的语调既不太过亲昵,又不会让人觉得生疏,让人心底一阵舒畅。
她与对面坐着的顾安华交换了一个眼神,顾安华心领神会,也笑道想出去走走。
瑾贵妃连连点头道好,嘱咐顾安华好生招待顾安年,便让两人出去了。
待顾安年与顾安华离开,瑾贵妃这才专心与项氏谈心。
“妹妹,今后你有何打算?”提起这事,瑾贵妃不禁皱起眉头,眸中流露出担忧之色。
这段时间,项氏已经渐渐走出阴霾,听到瑾贵妃的话也只是又一瞬的难过,随后便恢复了过来,摇头道:“并没有想许多。”
她确实没有想很多,或者应该说她不知还有什么可想的。
离开了永济侯府,又没有颜面回项国公府,除了离开京城,她想不到还有别的路可以走。
只是她心里还记挂着几件事,是以才迟迟没有离开。
瑾贵妃稍稍一思索,便明了了项氏的为难,她叹了一声,低声道:“妹妹,你若是舍不得逸亲王妃与怀君,便在王府住下吧,想来逸亲王也是乐意的。”
她并不十分了解宋祁的秉性,但依着逸亲王对逸亲王妃的看重,想来项氏留在王府,定是能受到很好的照顾的。
项氏闻言摇头,笑道:“表姐,我是一个被休弃的妇人,又与逸亲王没有血缘关系,如何方便住在王府里?即便是安年有这份孝心要留我住下,我也是不能留下的。”
“你说的也对。”瑾贵妃轻颦柳眉,赞同地点头,突地脑中灵光一闪,她急切地拉住项氏的双手,欢喜道:“妹妹,不若你与表姐一同去南漳吧,如此,我们两姐妹正好作伴,你是瑜儿的姨母,也没有避嫌一说,你觉得如何?”
项氏眼中一亮,若是能与表姐一切,自然是最好的,只是……
眼中闪过犹豫,项氏轻皱起双眉,道:“表姐,妹妹也想与你作伴,只是项国公府,还有安年与怀君……”
顾之源要除掉她,就是因为要动项国公府,如今虽还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但她始终放不下心。再者,就是安年与怀君,她担心永济侯府还会找安年的麻烦,而怀君也会在侯府里再也抬不起头来。
“我还以为是何大事。”瑾贵妃笑了笑,拍着项氏的手背道:“妹妹,有逸亲王在,安年不会有事的,怀君也长大了,能自己照顾好自己的,至于项国公府……”她顿了顿,叹道:“如今,我们什么都做不了,与其穷担心,不如顺其自然。”
项氏没有想到,瑾贵妃会比她还要放得开,看得通透。
细细琢磨一番,项氏颔首道:“姐姐说的对。”沉吟片刻,她下定决心,“表姐,妹妹愿到南漳去与你作伴。”
四日后,项氏带着顾安年送她的两个丫鬟,登上了去南漳的马车。
离开那日,顾安年与宋祁去送行,临行前,项氏拉着顾安年的手,含着热泪道:“母亲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你与怀君,母亲当真舍不得……”
顾安年笑着安慰:“母亲,你若是想女儿了,便写信到王府,女儿回去看望你的。”
她并没有太多离愁别绪,反而觉得项氏离开京城这伤心之地是最正确的决定。
项氏这才露出点笑来,拭干眼角泪水,点头道好。
踌躇片刻后,她又道:“安年,母亲知晓不该再增加你的负担,然,还是要请你多关照一下你君哥哥,他性子耿直,母亲怕他……”说着脸上露出羞愧之色。
“母亲放心,女儿晓得的。”顾安年微微颔首,示意项氏放心。
项氏深深凝视着自己教养大的孩子,眼中露出欣慰之色。安年的能力,她完全信任,只要安年开了口,她便能放心。有了安年这句话,她走也走地安心了。
又依依不舍多看了顾安年几眼,项氏才上了车。
宋瑜来跟宋祁两人道别,随后上了第一辆马车,宣布启程。
马车缓缓驶动,开始向着远方移动,项氏掀起车窗帘,频频回首张望,却始终没有看到除了顾安年外,想见的另一人,放下帘子,她在车厢内坐好,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失望。
待马车走远,宋祁与顾安年转身打算回府,却无意间看到了在城门口张望的顾怀君。
“君哥哥?”顾安年几步上前,疑惑地望着一身竹纹白底长衫的顾怀君。
既然来了,为何不出来见母亲一面?
她方才分明看到母亲眼中有期盼,只是后来变成了失望。
“逸亲王殿下,王妃娘娘。”顾怀君扯出一抹笑,向着宋祁与顾安年拱手行礼。
顾安年心中一跳,这才注意到顾怀君的异样。
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顾怀君清减了不少,脸色亦有几分苍白,本就单薄纤细的身子,如今裹在宽袖长衫里,更显得孱弱,仿似一阵风便能将他吹跑了。
这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少年,虽然逃过了前世的命运,却不得不一生承受旁人的嘲讽,也不知他能不能坑得住。读书人好面子,顾安年担心他想不开,做出傻事来。
心中涌起阵阵感慨,顾安年轻声问:“君哥哥,你今后是如何打算的?”
母亲做出了那样的事情,对本性善良正直的顾怀君来说,本身就是一个极大的打击,而且因此,他在侯府的地位一落千丈,日后再想要靠着侯府谋出路,想必是不大可能的,也不知他心里是如何想的。
闻言,顾怀君露出一抹淡笑,道:“我打算参加春闱,考取功名,然后请旨去南漳任职。”
心底一震,顾安年蓦地红了眼眶,她半垂下眼,掩住湿润的眼眸,连连颔首道:“好,很好啊,君哥哥一定能考上的。”
而考上之后的事,两人心中都十分清楚。
“嗯。”顾怀君满含自信地点头,遥望远方,握紧双拳。
顾安年不知道顾怀君何时能视线自己的目标,但是她相信,终有一天,顾怀君会履行今日之言,去到南漳。
瑟瑟寒风中,温润俊雅的少年,背影高大飘逸。
回到王府,顾安年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青莲叫到跟前。
项氏离开了,顾安年不用再顾忌项氏发现过去她在背后做的动作,所以,她也没有必要再留着青莲了。
自始至终,顾安年都没有告诉项氏——其实她一直在暗中破坏她的计划,因为她怕,怕项氏知道后会崩溃,所以她一直没有动青莲,直到今天。
两个粗使婆子站在顾安年身后,严肃着脸等候命令,梦萝则捧着一个有两个手掌大小的锦盒,站在顾安年左侧,而青莲,正跪在顾安年面前,恭顺地垂着头。
顾安年没有开口,气氛有些凝滞,如此阵仗,让青莲诧异又紧张。
好一会后,顾安年轻抿着温热的碧螺春,目光落在青莲的头顶,好半晌后,才出声:“青莲,你跟在本王妃身边有多长时间了?”
闻言,青莲轻声回答:“回王妃娘娘的话,奴婢跟在娘娘身边已经将近七年了。”
“哦。”顾安年低低应了一声,又心不在焉地抿了口茶,随后放下茶盏,道:“已经这么久了啊,本王妃都险些忘了。”
她招手让一旁的梦萝将一个锦盒拿过来,打开后对青莲道:“这些是给你的,现在,你可以离开王府了。”
锦盒打开后,里面是一堆金银珠宝,青莲望着那亮闪闪的财宝,心中霎时忐忑起来。
焦急地磕了个头,青莲惶恐道:“王妃娘娘,奴婢不知犯了何错,还请娘娘饶恕!”垂着眸子却是灵活地转动着,思考着顾安年这番话后的含义。
“你没有做错事。”顾安年懒洋洋地道,“换句话说,只是本王妃如今用不到你了,你该回哪里,就回哪里去,但却不能是本王妃这里。”
说罢摆了摆手,早已等在一边的两名粗使婆子会意,立即上前要将青莲拖下去。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