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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允许个体经济的存在,已经指明改革的方向,有些争论,是很正常的。改革嘛,就像摸着石头过河,允许进行各种尝试,而我们采用合作社的形式,也能将这种尝试掌握在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宋穹缓缓说道。
他向黄儒汉提出,可以搞一个合作社,劳动者以个体、家庭或者小组的形式,加入合作社,在合作社的名义之下,相对自主独立地提供各种劳动和服务。
黄儒汉拥有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一眼就看出,这个合作社,虽然也提供政策指导、提供物资、经营等方面的帮助,却并不收取任何费用,经营所得,全部归个人所有,也不直接限定和干预具体的经营活动。
说白了,其实就是一个幌子,就是一个名义!
黄儒汉点上一根烟,狠狠抽了两大口。
宋穹这个方案,确实可以规避政策上的争论,就算拿到办公会上讨论,也可以堵住陈文耀的质疑。
但是,所要承担的政治风险,也极其巨大。
一旦被人拿出来攻击,揭破扶持个体经济的真面目,极有可能遭受政治打击。
这个风险,他能不能担得起?
一时之间,黄儒汉也没有办法做出决定。
“能不能按照集体经济的模式,成立一个劳动服务公司,专门吸纳被压缩清理的计划外用工?黄儒汉想了想,终究没有办法下定决心,提出一个折中方案。”
不过,说到一半,他自己就摇了摇头,之前,对城镇待业人员的安置实行各自包干,很多单位,采用的方式就是成立集体企业,将人都安排进去,却没有什么事情做。
“好了,你先回去,这件事,我先想想。”黄儒汉无力地挥了挥手。
宋穹点了点头,起身离开。
他并没有再说什么,有关方案的设计,他已经说得很清楚,到底要不要做,只能让黄儒汉自己拿主意。
这条路,注定布满荆棘。
回到办公室,宋穹也无心做什么事情,他想了想,跟秦志明打了个招呼,骑车前往城东的码头。
经历过前两天的冲突,还有昨天的死亡事件,码头上明显冷清了很多,原先那些没事爱闲逛的年轻人,都窝在房子里,下棋打牌,浑身的力气无处发泄。
宋穹伸手敲了敲门,探头向里面看了看:“孙场长在不在?”
几个打牌的抬头看了他一眼,看到是一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又继续埋头打牌,无人理会。
“咦,宋穹——”
宋穹刚准备离开,自己去找人,突然听到屋里有人喊自己,一个手上拿着牌、个子高大的年轻人,从里面钻出来。
“吆,真是你小子,听说你不错,现在已经是正式职工了?”
大个子伸手拍了拍宋穹的肩膀,力气很大,好像要报复他的好运气。
宋穹看清大个子的模样,不由笑了,也伸手在他身上擂了两下:“宋军,什么时候回来的?”
宋军是他小时候的玩伴、小学、初中时候的同学,宋军的老子原来也是供销社的职工,供销社被并入商业局,后来又恢复,他老子就留在了商业局。
按照这时候的说法,商业局是国营单位,供销社是大集体,国营单位显然要比大集体更好。
宋军也到乡下当过知青,刚刚回来,老头子不肯退休,他没办法顶替进单位,只能到码头上出力气。
两个人聊了几句,正好看到孙承业从另外一个房间走出来,宋穹连忙喊了一声,说明自己的来意:他想去老袁家里看一看。
孙承业露出苦笑,伸手挠了挠光秃秃的头顶:“宋秘书,我现在最怕看到老袁家的人,他家就在城南水头巷那一带,要不你自己去?”
宋穹有些意外,老袁没有城镇户口,居然也住在城里。
孙承业似乎看出宋穹的疑问,小声解释道:“老袁原来是理发师,家里成份不太好。前些年,有人揭发他私底下收钱给人理发,被打成黑五类,赶到乡下,前年才落实回城。”
宋穹奇怪地道:“既然落实回城了,就应该有城镇户口,怎么也被当成计划外用工清理了?”
孙承业叹了一口气:“他老婆是他在乡下的时候娶的当地人,孩子的户口只能跟母亲,落实政策的时候,他就将自己的户口转给他儿子了。”
宋穹气得想骂娘,却也知道,这种情况在当时来说,很普遍。
孙承业害怕看到袁家的人,宋军知道地方,自告奋勇带宋穹过去。
水头巷,在城南,是一处老旧的棚屋区。
弄堂两边,都是低矮的棚屋,因为屋子太小,很多人家,都将不值钱的家什堆在外面,占据了大半本就不宽的巷道,几乎只留下一条狭窄的缝隙。
走进弄堂,视野被杂物遮挡,看不了多远,隐约便听到前面哭喊吵闹的声音。
旁边几个婆娘聚在一起小声议论:“老袁也真是可怜,孩子吃不上饭,想去码头弄点米回来,结果米没弄到,还把自己淹死了,又落下一个偷东西的罪名,人还没下葬,街道就要收回他家的房子,甜妹往后的日子可就更难过了。”
宋穹和宋军踩着满地的垃圾和污水,越向前走,声音越嘈杂,很快便碰到一群人,将巷道堵得严严实实。
里面有一个女人哭着叫道:“林主任、林主任,你是知道我们家老袁的,他不是去偷东西,他就是想去死啊!”
“他就是想去死、他就是想去死的啊,林主任!我求求你们,我什么都不要,求求你们,给我们家老袁一个清白,他真的不是要去偷东西。”
这时候,又响起一个威严的男声:“温甜妹,你不要狡辩,老袁他得了失心疯了,不想活,想寻死?寻死哪里不好,还要跑到码头上,偷一袋米一起死?”
“他不是偷、他没有偷、他不会偷,老袁连片瓜都不偷,怎么会去偷米啊!”
“放手!温甜妹,你放手!”
听到里面闹得很厉害,宋穹连忙掏出工作证,从拥挤的人群当中,借了一条道,挤到前面,入眼的一幕,让他也几乎当场暴走。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双手叉腰,腰杆挺直、趾高气昂地站在那里,满脸鄙夷地望着一个趴在地上的女人。
那个女人,裤筒空荡荡的,下肢萎缩,她趴在地上,抱着青年人的腿,嚎啕大哭。另外两个男的揪着她的头发和衣服,使劲往外面拖,她不肯松手,那两个人就猛踢她肚子。
旁边门口,两个女孩缩在两个老人的怀里哇哇大哭,一个稍微大一点的女孩,一边哭、一边喊着妈妈,跑过去想抓住她妈妈,却被一个汉子抬脚踹了个跟头,摔在地上,额头顿时血流如注。
“放手!”
宋穹只觉得一股热气,腾起窜到头顶,浑身涨得难受。
他冲过去,扶起女孩,用自己的包按住女孩额头摔破的地方。
“住手,你们不能打人!”
宋军紧跟在宋穹身后,大步走过去,抓住一个汉子的手臂,想将他拉开,没想到,那汉子很粗暴地挥了一下手臂,手肘打在宋军肋骨上,打得他吃痛不住,只能松手。
“你们是什么人?我是南街居委会的林晓军,这个女人的男人偷公家东西,你们不要被他骗了!”站在那里的年轻人看了宋穹和宋军一眼,冷笑着说道。
他很不高兴地皱起眉头,突然抬起一脚,踹在温甜妹脸上:“臭婆娘,让你不松手……”
宋穹睚眦欲裂,猛地将受伤的女孩推到旁边一个看热闹的妇女怀里,猛然起身,扑向林晓军。
“畜生!”
宋穹一拳打在林晓军脸上,再飞起一脚,踹在他肚子,将他踹翻在地。
林晓军“嗷”地一声,抱着肚子摔在地上,温甜妹和另外两个拉她的人,顿时摔成一团,宋穹冲过去,对着两个就是一顿猛踢。
“打女人,你们他马的居然欺负一个弱女子!”
宋军刚刚缓过神,也冲上来,拽着一个汉子的衣服就打!
“好!”
围观的人群当中,骤然爆发出一阵喝彩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