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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春来晚,但三月的路州也早已送走了最后一场倒春寒。
贺府附近的昌宜巷聚居着贺家有头有脸的仆人家庭,黄昏巷道里四下跑着的孩子大都因了主家的恩赐,衣着光鲜地赶着春景。
孩子们的咯咯笑声中夹着几声感谢,明亮干净,甚至有几个小馋猫还对着送糕点的书祥嫂子又一次地伸出了小手。
被孩子们唤作书祥嫂的蕙心低头一笑,翻了翻手中空空如也的食盘。孩子们不约而同地遗憾一呼,接着,就又如展翅的小鸟一般四下散去。
“蕙心,你是从三小姐那儿拿的点心吧?倒真怪好吃的!从前都没见过。”,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婆娘咂了咂嘴,提声问道。刚才,她看着自家老大手里拿着的小点花样色泽诱人,倒是嘴馋地先咬了口。
“厨房的胡师傅做的。想是不等几日,你家大妮也会从五小姐那里带回来的。”
“说来还是三小姐最得宠呢!也是你在三小姐跟前有面子,什么好东西都能先得着。”
蕙心低下头吃吃一笑,手中执着的黑漆托盘透着幽静的亮泽,谦和地向着眼前的大肚婆道了别,蹲下身用手绢包着手轻轻地拣起了方才给孩子们分点心的小碟。荷绿色的糕点和器具都是朱妈妈此前从贺明岚房里拿出来的给她的。
她早已验过无论是器物还是食物都没带半点毒素。只是玩毒的从不会轻易去吃别的毒家配出的食物,用浸过药水的绢帕拿器物也是图着谨慎。
盘托在手,蕙心垂下的目光瞥到了自个儿青色裙摆上多出的几道动物爪印和泥点,有些心烦地扭过头,走进了自家的小院里。
等她从头到脚,认认真真地用药汤洗了个干净,天色已然全暗。
灶火在紧紧密闭了门窗的厨房里,偷偷地点了起来,女人戴着硝皮护手的右手摸向了案上摆着的托盘丢进火里,再接着,是白日里被小畜生险些抓破的裙子……
好象去年秋天里烧掉的那件新裙子是跟这件一起做的!蕙心盯着裙上爪痕,突然一下子想到了去岁旧事。
去年烧裙那天,是十一月十五。
白日里,她正夹在仆妇堆里伺候着贺家女眷一道去青叶寺烧香。
一直被李氏怂恿着去抽姻缘签的贺明岚羞恼地闹脾气跑开,喝退了身边丫鬟只带齐妈妈跟着,渐行渐偏。半路遇上干女儿的齐妈妈冲蕙心挤了眼色,低声吩咐她去给三小姐寻件披风来。
等她拿好披风,却看见那个将嫁入未来“天下第一家”的十四岁女孩。贺明琦手里捏着为出征的未婚夫求到的上上签和另张签纸,一脸兴奋。等认出她手上的披风,更是欣喜地要去找了亲姐,迫不及待地想要分享,或是炫耀?
本来带着贺明琦撇开众人绕路行,是想刻意讨好这个萧家未来媳妇,看看会不会得了青眼,努力在她嫁时做上个陪房。可那想到,领着贺明琦找到了明岚独自呆着的塔楼,却领出事来。
蕙心记得清楚,当时她与朱妈妈守在楼外,刻意去听还是能听见里面姐妹的争执声。
“姐!娘让我替你抽了一签,中平,解签的说好事多磨,你要嫁可能还得等妹妹大归。不过,也不要紧。等我嫁进萧家,自会让国公大人帮你寻门好亲的。”
“不要紧?贺明琦,我不用你多事。你别再接着害我就行了!”
明知自己的婚姻事都是断送在妹妹的一张嘴上,贺明岚冷着面孔从明琦身边擦过,抬起的双臂用力地将碍眼挡道的少女猛地一推。
签纸随势飘落,从楼梯口趔趄滚跌的身影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在一片模糊的光影交织之间贺明岚仓惶扯着齐妈妈逃离……
被唬着的蕙心呆了一会儿,蹑步走进了楼里,蹲下身子,探看起了贺明琦的伤势。
一只求救的手拼命紧抓着自己的裙摆,所以不得不将受伤少女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拈起插在发际的长针狠狠地冲着乌密的发顶刺了下去。再然后,是将女孩子的尸体移到了楼外,几件随身小物丢到浮屠塔最高的第五层,用石头砸折了一截危栏……
再然后,就是众所周知的贺四小姐寻姐走迷了路,独摸上高楼坠亡的事实。
“明琦小姐,蕙心也是没办法。人的命天注定,当时已经摔残的你,即便萧家肯要也是废物一个。不如把好机会索性让给三小姐。”
想想贺明岚这小半年困于其中不能自拔的恶梦,蕙心将手中与去年那件沾上明琦血指痕相似的裙子毫不吝惜地丢进了火,抬手掩唇咯咯地笑出了声,“冤有头,债有主,贺四小姐要找人报仇,就还是找了推你下楼的亲姐去。等你的齐衰一过,她就要代你嫁入萧家了。”
噼噼啪啪的火光如有灵相附,一刹那间升腾起簇炽灼的焰苗,正被焚着的食器衣物瞬间相揉成灰,淡香幽幽……
贺家的客院上房,内外灯火通明。
外间的书桌旁,拧着眉头的年轻男人紧盯着手上的墨字,象是在钻研着极深奥的学问。
门帘轻动,萧泓看着向曼云回完事的小桥向他欠身一揖飘然离开,长纾一口气,合上了早就不知停翻了多久的书卷,吹熄桌上烛,忙不迭地挤进内室。
“人手够用吗?要不要再给你多留几个?”,舒开的手臂一展,萧泓却是将坐在妆椅上的妻子凌空抱起,如待珍宝似的移到了榻上。
“都不问我要做什么,就敢留人给我?不怕我是要杀人放火。”,已经习惯被突袭的曼云伸出手抚上萧泓的脸颊,瞬间就笑弯了眉眼。
“周曼云!真要打要杀的,让我来!早就说好的!”,抓下了放在脸上的小嫩手,在嘴里一一咬着纤指,年轻男人的声音尽透不满。
“不用打打杀杀的。我不过是让小桥安排留下几个人手去盯两个人。她们也有报消息去洛京,接着是吕守从夏口回来会管了这事,还是直接由大哥接了,就不关我们的事。”
按着小桥潜踪探来的消息,行动诡异的蕙心肯定是有问题的。作为举手投足过份些就会被盯上的幼子媳妇,曼云忖想着如果事态进行下去,能把自个儿和丈夫干净地摘出来,才是最好。反正,她是半点不想和贺明岚再扯上半点关系。
“那事情既然办妥,就早些歇了吧!明天一早就要赶路呢。”,随着话音,榻边的烛光也一下子灭了。
黑夜里一片安宁的沉静,说要赶早出发的男人极其老实,只将曼云紧紧箍在怀中,呼吸声悠长轻响。
周曼云瞪着溜圆的眼睛呆了半响儿,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轻轻地捏了捏压在身侧的胳膊,“萧泓!你都不问问我是让小桥去盯谁?”
原本紧闭着酝酿睡意的双眸睁开定在了黑暗中模糊的脸上,萧泓露齿一笑道:“用问吗?贺明岚对不对?昨个儿晚上,那个硬要我老实交待当年与贺家姐妹一同北上详情的女人是谁?还有白天带着紫晶到人家院子里闹场子的又是谁?”
“是呀!我就是去贺明岚那儿闹去了!”,曼云噘起了粉嘟嘟的小嘴,负气道:“我没风度地直接跑去跟她讲,萧六是我的人,让她不要惦记着,早去嫁了别人。还索性心思恶毒地给她下了蛊毒,又派人盯着她,只待有一点点异动,就直接让她毒发……”
爱娇地一开一合,在黑暗中突出了目标的两瓣丰润被年轻男人大笑着吮进了自个儿嘴里,好半天才恋恋不舍地放开。
“周曼云,你这样,我好喜欢。萧六是我的人?!”,抑不住的咯咯笑声没完没了地从萧泓的胸腔往外溢,眼眸曜彩,带糖粘蜜。比之从前那种你爱走不走爱留不留的死德性,肯为自己犯傻的女人真的可爱至极。
“不觉得我心胸狭窄,恶毒好嫉?”
“你现在又没真杀她!若真的她对你有害,不用等你出手的。”,萧泓撩起曼云粘在他脸颊上的长发,低声笑道:“我跟你讲过,我小时候,曾经到黑山和荒原里猎过猛兽。其实,猛兽中最难惹的都是母的。”
“什么意思?”,周曼云一头雾水地紧抓住了丈夫薄薄的里衣。
“荒原黑狼,在产子之前会巡视遍狼穴周围至少方圆十里,遇到潜在敌人就凶性大发,不咬死也要把威胁赶出自个儿的领地。”,想着前几日曼云提过要为生子调整的信誓旦旦,萧泓的眼底一片柔软,贴上了妻子的耳际,轻声道:“曼云!别那么紧张,我真的不会让你遇到任何危险,也不会让任何女人成为你的敌人。”
不会,但也保不济有心有余力不足的时候。再凶的雄兽,也会一时失误被猎人套走。
不想说出不中听的话触霉头,周曼云索性扁扁嘴,不依不饶地伸手探衣,细嫩的小爪子直接报复似地挠上了萧泓结实的胸腹,“萧小六,你居然敢笑我象母狼!母狼?!看我怎么挠你……”
健壮结实的身体也不禁在一波又一波的折磨下酥麻欲软,憋不住的笑声夹上了几分强忍欲念的痛苦。
年轻的丈夫深吸口气,咬着牙将妻子作怪快作出火的双手箍紧压在了身下,“不可以!明天要上路,不能瞎折腾。”
“从现在起直到回到云州,你确定都要清修?”,想到了萧泓转述的医嘱,周曼云笑得更象只偷腥的猫眯,一边调侃却是一边把身子挤得更近了些,媚声道:“其实……夫君,我觉得我的身体恢复得真的不错了。”
“周曼云!你放老实点!不然我现在就出去!”
被萧泓严肃的口吻吓着的女人立时乖巧地躺平了身子,象是贴板罚站似的,屏着呼吸,不敢再有异举。
漫漫长夜里,分不清贴着暖炉的女人和搂着软枕的男人究竟谁先好命地先入了睡乡。
晨光初晞,一行车队缓缓地驶出了路州府城。
行步稳当的马车里,却是周曼云舒舒服服地窝在丈夫的怀里,好梦正酣……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