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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午后,皇帝大宴百官,传谕文武大臣,在华盖殿赐宴,宁王上座,庄贵妃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采了百花,酿成了一种香酿,皇帝喜欢得了不得,只说比任何贡酒都来得香醇甘美,因此只以此酿奉座,又遍请了自王公大臣、后妃嫔人作陪,且每人赐三杯百花酿,宁王独美,金鼎满樽,有美艳宫娥伺候左右。
直饮到日落西山,王公大臣们方由太监掌上明角灯送出宫门,各自乘轿,大醉而归。
宁王酒量甚洪,越饮越高兴,待大臣们散去,见东方一轮皓月初升,照着大地犹同白昼一样,不觉高愈发兴高起来,
皇帝看在眼内,命宫娥们侍着,重行洗盏更酌,直道要陪叔叔一醉方休。
宁王斜眼看他,心想小儿果然长大成人,其实老太后说得不错,若自己是不是真能如此大量?
命运果然是一件说不清道不明的事。自这小儿即位,旱情水涝皆有缓解,胡族亦被泓王率兵击退,苗疆亦在自己掌握之中,一时间内忧外患皆解,天下太平,因此倒安安稳稳将息了一段时间,国富民强,很享受了些福乐。
可即便如此,宁王心头依旧有刺一根,这时见庄贵妃御前奉酒,便举杯笑道:“当年朝堂上,柯明全与我可算旧友,如今竟不知,他女儿也有这般大了,倒出落得这般模样,手艺也好,这香酿如何想来?倒是一门绝活。”
庄贵妃正手捧金杯,劝皇帝再饮一回,冷不丁听见柯明全三个字,立刻变了脸色,手瑟瑟地抖了起来。
皇帝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反笑对宁王道:“叔叔说得是 ,当年朕自年幼,并不曾与柯相面谈过,只知是忠臣一位,又极受先帝信任厚待的,爱妃是柯相亲女?这倒头一回听说。一向只知道刘相收 养爱妃成人,原来还有这段掌故在内。”
田公公在皇帝身后,微微地笑。十七姨娘才走了不过半年,皇帝有什么不知道?宁王是不是个傻子?看其反应就行了。
宁王笑着摇头:“皇上谦虚了,且不说皇上一国之君,什么事也瞒不过皇上一双利眼,后宫选妃,太后这样精明之人,也不会 放一只来历不明的苍蝇入门!不过自然了,皇上事务烦多,这等小事自不放在心上,一时忘了,也是常理!罢了罢了,是臣下一时失口,竟说出这等无知无礼的话来,贵妃赎罪,臣下自饮一杯,只当陪罪吧!”
庄贵妃缓缓回头,一张明艳照人的粉脸上,本自常有的一派的妖娆荡逸,意气飞扬,突然间消失无踪,秋水双眸里,隐隐含凶,不过她只瞥了宁王一眼,很快就回头,依旧低鬟顾影,媚态横生地对着皇帝,笑着开口:“皇帝与宁王说笑话,怎么扯上臣妾在内?臣妾不知这些事,一向以来,臣妾只知侍奉皇上,别的事,臣妾不理,也不知道。”
皇帝爱怜地搂了她进怀里,又对宁王道:“旧事何必再提?管她如何来路,既进得宫来,她又侍奉得好,朕喜欢,这不行了?叔叔想是酒高了?来呀,布菜!”
宁王呵呵一笑,正好有位宫女其身后侍立在侧,听说便赶紧上来,宁王便将手里一杯百花酿赐于她饮,宫女忙谢了赐,匆匆便把酒喝了。
皇帝一笑,问那宫娥:“你叫什么名字?”
宫女回答:“奴婢翠琴。”
皇帝大笑:“好个翠琴,今儿这一杯便是缘分,宁王你觉得这宫女怎样?”
宁王这才眯眼细看,原来翠琴长得很是不坏,生得曼丽非常,云鬟宝髻,皓腕纤腰,润脸呈花,圆姿替月,因一杯香酿落肚,脸红过桃花,白里显红,红中透白,愈见娇艳可爱了。
皇帝见宁王只将翠琴看个不住,不由得眼内微微闪过一丝寒意,田公公早凑上前来,笑着大声问道:“皇上觉得如何呢?”
皇帝换上笑容来:“天作美事,朕自当成全!”
当下赐了翠琴于宁王侍寝,庄贵妃在皇帝怀里,略偏了头,看着皇帝,默默笑了一笑。
宁王素来刚愎自恃的,又兼在酒后,且皇帝又待得自己极好,胆儿一壮,当即便也如皇帝搂住庄贵妃般,搂了翠琴,吃喝玩笑起来。
众宫女后妃嫔人只作看不到,皇帝则大笑,直说尽兴快活,于是复又热上暖酒,直到月上中天,夜半时分,方散了席。
宁王是夜便留宿宫中,翠琴如言侍寝。
不料到了早上,皇上尚未起身,便有太监来报,翠琴死了。
皇上正睡在庄贵妃宫里,听见消息,庄贵妃立刻起身体向外呵斥:“这才多早晚?没见皇上还睡着?这点子小事还用得着叫皇上么?死了就拖出去埋了!”
来报信的太监悻悻地出去了。
田公公床前立着,庄贵妃便在帷幔里问他:“田公公,现在什么时辰?”
田公公说句还早,紧接着便听见了皇帝的声音:“宁王好个身手!”
庄贵妃情不自禁笑了出来:“皇上!”她娇嗔道:“您如今也说起这样不着调的话来了!”
田公公却是一脸倏然,皇帝在内吩咐:“打起帘子来吧!”他赶紧将帷幔勾上金钩子,就看见皇帝已经坐了起来。
“宁王这只老狐狸!”皇帝边吩咐贵妃取来自己龙袍,边口中忿忿地道:“我不过想叫那奴才打听着些消息罢了,他竟这样就弄死了?”
庄贵妃叹道:“昨儿臣妾听着便觉得宁王不是好意的,那宫女也实在太冤。”
田公公床下弯腰,替皇帝穿上靴子,口中淡淡道:“宁王也实在太过谨慎,皇上这样待他,他还是不肯放心,一丝小事也不轻轻放过。”
皇帝薄冷的唇角噙了丝淡淡冷笑:“他肯放心才怪!谁不想有登顶一日?只可惜,也得看看,自己是不是那个命!”
庄贵妃不说话了,只顾细细整理皇帝身上龙袍,半晌方娇笑着道:“皇帝乃真龙天子,别人若再有痴心妄想,只好令上天降祸,自求多福了。”
田公公看她一眼,不吭声,皇帝却笑着向她转过身来,捧着脸儿就亲了一口,然后喃喃道:“先帝最在意睦好懿亲,以为这样便可无宗室祸?其实不然,”说话间,他的眼里闪出凌厉地戾气来:“世间任何人,任何事,都只有受了教训方长记忆。只给糖吃,是永远也不知道满足的!”
田公公依旧将目光投射在庄贵妃脸上,只见她满脸笑容,重重点了点头,一派敬仰与崇拜之情,便不动声色地冲着皇帝,微微点了点头。
皇帝余光扫过,也应和地点了点头。
宁王这头,翠琴死后,他即刻便命人抬了出去,只 放在宫门口,白布一块,盖住身体。守门的太监吓了个半死,屁滚尿流地就赶去庄贵妃宫中回话。
宁王却自顾自地梳洗整理,更衣起床来,跟他入宫的二管事,阮安悄悄走到身边,回话道:“王爷,此事是不是仓促了些?”
宁王斜他一眼:“何为仓促?皇上本不是好意,我留下她,莫不做个眼线,日日提妨,夜夜悬心么?不如一了百了,不过确实有些可惜,那丫头其实长得不坏,身子也软。。。”说着,宁王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阮安也配合着笑了起来,从二人身边过的宫女们听见这笑声无不胆寒心跳。
不料报信的太监回来,阮安问过之后匆匆进来回道:“皇上没话说,庄贵妃只说知道了,无非小事,命人抬出去也就罢了。”
宁王愣住,过后方缓缓道:“当真皇上一句话也没有?”
阮安摇摇头,一脸惘然。
宁王咬紧了牙:“果然黄口小儿已然成人!倒还真沉得下气!好,反正本王近日不走,看你还有什么把戏要耍!”
且不说宫里正斗得热闹,杭州城中,也是一派欣欣然。
泓王听说世子封地建宅子,特意命家中大管事,长年跟随自己的唐通,又带了几位家中精干买办,一路快马,赶到了杭州。
此日刚刚入城,岑殷于别院里外书房内,见了唐通。
“家中一切还好吧?” 岑殷见面第一句话便问父母。
唐通是个圆脸壮汉,寒冬腊月长得一头一脸都是汗,这时边撩起身上棉袍子擦汗,边笑着回道:“都好,王爷王妃都还安康,都是老样子。”
一句话囊括了许多,岑殷又是心酸又是安慰。只要能维持老样子,就可算是上好的消息了。
“你家里如何?上回听父亲信里提到,说你又新添了个孙女儿?倒好福气。” 岑殷命丫鬟上茶,又让唐通椅子上坐,随口笑问。
唐通接过茶水,道了声谢,端着茶碗回道:“还不是都托王爷王妃的洪福?如今我那小子也算上进,东道口做个木器小买卖,日子倒也还过得去,也不用整日上门寻我麻烦。我浑家还说,正好我出来,她就搬过去跟了儿子一处,也好照看新生的小丫头。”
说着,脸上止不住便都是笑。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