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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杏将全塘镇经历说了,又听魏闵武说了盂县近来的动向。几家铺子的买卖蒸蒸日上。马帮传来的消息,榆阳那边的赈灾已经快到尾声了,民众死伤数目虽然不大,但受灾田地却不是个少数,淮河沿岸各州县都有数目上报。沈怀瑾亲到各处受灾最厉害的县村视察,慰问承诺。他这番作为使得沈家在江淮的名声一下子高涨了许多。许多人都传,便是当年的淮阳王府也有所不及。
对于这些说法,魏闵武章杏不过一笑了之。淮阳王府上头还有个偌大朝廷呢,怎敢做那等收买民心的事情。而沈家占了安阳,已经有做皇帝的打算了,这时候自然要好好表现一番。
至于沈怀瑾最后留下的话,魏闵武想了想了,说道:“会不会是石头要回来了?”
章杏也有这种想法。石头传来的信函,他已经领了左前锋营统领一职,目前正在安阳附近燕州练兵。燕州为连接京都燕京和安阳的重镇。所以他猜测沈谦下一步或是要往燕京进发了。
这显然与魏闵武和章杏先前的预计不符。若燕京开战,沈谦称帝的事情十有八九要往后推了。
但是安阳那边的探子传过来的消息,那边新都的整修已经在进行中,种种迹象表明,沈谦是有在安阳常驻的打算。
消息纷纭,众说不定。
章杏和魏闵武商定,索性什么都别动了,等安阳那边有了具体消息之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七月中旬,沈谦在安阳称帝,国号魏,定这年为泰始元年。消息传开,天下震动。燕京闽南北疆等地都发了缴文,称沈谦为“沈贼”,道他有不臣之心良久,人人得以诛之等等,陈列罪状林林总总不下十余条。
江淮等地倒是风平浪静,前几年这边战火四起,民不聊生,现如今算是安稳了,日子好过了许多。只要是有双眼睛的人,都会选择后者。况沈家也确实做了不少实事。
肖福贵那摊事,自然不用说了。榆阳的赈灾积极,裕安又守住了百年不遇的大水冲刷下的河堤,大水过后,朝廷又派下人手下到各州县指导督促播种,还言明了今明两年赋税减免事项。如今淮河堤坝的修整已经在如火如荼进行中。监管这事的正是洛王——泰始皇帝的二子沈怀瑾。
沈谦称帝之后,加封麾下各大将领,长子沈怀林为太子,次子沈怀瑾为洛王,领右督军统领一职,老将金崇阳为护国公,原淮阳王顾永丰为武国公,大将军洛勇为平南候,程北晨为殿阁大学士等。
石头也由原来的前锋营统领进封为忠武大将军。
石头升官的消息传到江淮这边,章杏做主在李庄村摆了三天的流水席,将李大柱夫妇并石头祖母的坟修缮一番。李大河带着李氏一族几个长辈跟章杏提出,想将李家的祠堂建起来。
忠武大将军乃从三品的大员,这等光宗耀祖的事情,可是李庄村中李氏一族里的头一份。
章杏欣然同意,带着李熙参加了李氏一族的族会。李庄村一时间热闹无比,十里八乡过来许多李姓之人。李有升带着族中几个能干的青壮将招待这事揽了下来。请客事宜的开销,章杏原是想章记包揽下来。
主事的李有升和李大河都推说不要。李家如今有好几户日子算是过得去了,李有升,李大河都算其中一份子。他们与族中几位老辈商量后,只收了章记一半的银子,余下由他们族中的人共同出付。有心的多出点,日子艰难的意思意思就行了。
好在李庄村甚是同心,也晓得日后石头的前程不会到此为止,大多都十分慷慨。
李氏一族的祠堂建起来了,李大河带着族中老小齐跪祠堂,叩拜祖宗,求风调雨顺,族中兴旺。
章杏是女眷,只管抱着李熙磕头。祭拜完了祖先,李大河将族中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辈们请了过来。石头的身份非比寻常,章杏自然牵着李熙参与这事。
石头是行武起家,族中好些青壮都有心同走这一条路。各州县的征兵刚好也下来了。
族中长辈说这件事情的时候,纷纷看向章杏。李大河轻咳一声,老脸一红,也问道:“杏儿,依你看这事可行不?”
章杏想了想。朝中有人好做官,这在哪里都是一样的道理。只不过她和石头的情况跟别人不一样。他们那是完全没路走了,才走的这么一条路。她和石头也不是能够被依靠的对象。沈怀林当了太子,要是没有意外,他就是下一任的皇帝。他对石头和她可不亲厚,尤其是她。出了盂县下药那么一滩事,他要是真上了位,还会给他们好脸色?
沈怀瑾也不像是个甘心居于人下的。
这两兄弟还有得争。
而且当兵打仗可不是闹玩儿的。
且不说沈谦的野心绝不会止于此,各地割据的诸侯也不会就这么罢手。这战谁知道什么时候打完?
自古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如石头这般心性和运气的,毕竟只是少数。
而李庄村的人口虽然比附近几村看起来要兴旺一些,但这也只是这年的光景略微好些。要这时候真有不少青壮选择参军,村中只怕又要荒下不少地来。
李庄村的青壮这时候选择参军,章杏一点都不看好。但是她不能这么明说。
“几位叔伯,你们经历的事情比我多,定是知道参军打战,挣前程虽然快,但那是完全用性命拼来的,几年的战打下来,十个里面能活下来一个就算不错了。况且咱们村里面也没几个青壮了,要是都走了,就剩下些老弱妇孺,日子怎么过呢?”
李大河听到了章杏的意思,也点头附和说道:“是这么个道理,咱们村青壮确实不多了。”
李有升也是李庄村有些脸面的人物,当下说道:“东家说得有理,这打战真不是闹玩儿的,远的不说,咱就说前年吧,印河被抽了二三十青壮,到了今天,叔伯们看,回来了几个?”
前年抽丁,不仅是印河村,附近几村都有不少人被抽走。榆阳的战打完之后,这几村只有三五个人偷偷回来,且多是伤残。不仅帮不到家里,还要家中靠养着,日子过得无比艰难。
几个长辈都面面相觑了。章杏连忙又说道:“其实要挣前程多的是路子,除了当兵打战,也可以走读书考科举一途啊,识了字,就算不能当官,在铺子做掌柜伙计也可以。”
李有升见族中长辈们都看了过来,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们家原来也是生计艰难,还是石头章杏成亲那年,他娘在厨房帮忙时,跟李婆子叨咕被章杏听了那么一嘴。后来章杏就将他安在全塘镇的章记里面当伙计,当时还跟他明言了。若是两年能识字能算账,就留下来,若是学不来,就依然回村里种地去。
就靠着在章记做伙计的这几年,他家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起了大瓦房。去年全塘镇章记的老掌柜退下来,他就提了上去。如今婆娘孩子都接镇上,村中的荒地也被他盘了不少下来,租赁出去。他眼下既有当掌柜的收入,村中也有四五十亩地,算是个不大不小地主了。
章杏想打消长辈让青壮参军的念头,将李有升拿出来做例子,眼下见他们都有些心动,再加一把油,说道:“我那章记的铺子最缺就是人手了,只要咱们村中有能识字算账,性情实在,多少都收。”
她这话并无虚假,章记几十家铺子,原起于赵家粮行,其中人手也有近一半是赵家的原班人马。随着这些人年纪渐大,新一轮的人手也要培养起来了。
李庄村原村正李富顺已经过世,如今他家支撑门庭的乃是他大儿李大树,是跟李大河李大柱同一辈的人。当下便笑着说道:“杏儿管着那么些大铺子,见识比咱们几个老家伙多多了,要我说,就听她的吧。咱们族中实在想搏一把前程的,咱们也不拦,不过得事先说好了,不能给咱们李家的脸面抹黑!至于想识字走科举这条路的,咱们可以合计着办个学堂起来。”
章杏笑起来,接着说道:“大树叔说得对,咱们李氏一族也该办个学堂起来了。这份子钱就算在咱家吧。”
李大河正要说话,章杏止道:“大河叔听我说完,我知道各位叔伯不想麻烦我们太多,不过石头和熙哥儿到底姓李,是族中的一份子,理应要为李氏的壮大出力。办学堂这事由我们买些祭田,租赁给人种,收益算做学堂的开销。但凡是族中满了六岁的,皆可在在族学进学,先生的束脩不用出,但是笔墨纸砚就靠各自了。在族学进学的子弟满了十八之后,若是再无所成,便不可再在族学中蹉跎下去。各位叔伯看看这样可好?”
一众李氏长辈听了章杏的话,纷纷点头。虽然今年的光景略好些,但是李氏一族中许多人家的日子仍然不好过。要他们拿出钱物来办族学委实为难了一些,章杏将这事应承下来,他们自然欢喜。
只李大河心里有些难受,他是李庄村现在的村正,他觉得这事情理应由他牵头,但奈何家底实在太薄,有这心也无这力。
商定好了族学事宜后,李大河李大树等人又定下了十来条族规,言明了奖惩,让李有升写了下来,装裱挂与李氏祠堂的正堂内。
族会散后,李大河对章杏说道:“杏儿,又劳烦你啦。”章杏笑着说:“大河叔快别这么说了,我也是李家的人。”
李尤氏抓了些糖果来,塞李熙手中,说道:“咱们麻烦杏儿他们还少吗?”
跟李大河夫妇说了话,将李金莲在盂县的情况也告诉他们之后,章杏牵着李熙来了李大柱夫妇坟前。年前时候章杏已经带着李熙来过这里一趟,李熙知道这土包包里面睡着自己的爷爷奶奶,当下里也十分乖巧跟着章杏上香磕头。
章杏领着李熙到了李洪氏坟前上香磕头,告诉李熙:“这里是你太奶奶。”
李熙磕了头,章杏牵着他回村。何安带着两个护卫赶在马车在村头等着,章杏上了马车。李熙今日见了不少人,也得了不少礼,正兴奋着,便问母亲:“娘,太奶奶他们怎么睡土里面了?”
章杏将她初到这里就逃难的经历讲给李熙听。李熙听完,眼睛红了。马车正从河堤下面经过,章杏掀开车帘子往外看了几眼。李熙指着说道:“是这里决堤了吗?”
章杏摸了摸儿子的头,含糊答道:“就是这里。”
李熙看得出神。江边风大,章杏唯恐他被夜风吹到,放下了马车帘子。
章杏在镇上住了几日后,就收到魏闵武的信。石头的信传到了盂县,他很快就要回来了。
接了信后,章杏连忙让孙宝珠等人收拾行李,准备回盂县。结果到了半夜就听见李婆子大呼小叫敲门:“夫人,将军回来!”
章杏才睡下,连忙让孙宝珠去开门,自己起来披了件衣裳,一转身就听得一股冷风进来,她的脚顿时离了地,整个儿被抱了起来。
李熙也醒来了,正呆呆看着。章杏觉得脸上一热,低声道:“快放下我来。”
石头将章杏放下来。章杏看了看屋门,孙宝珠正抿着笑带门出去。章杏这才抬头看身边的人。石头的样子仍然惊人,高了她一头有余,她需得抬头才能看见他的脸。
灯火流转中石头脸上带着笑,这回倒不是上次那满脸的大胡子了,脸面修的十分齐整,一双丹凤眼黑亮有神,头发也梳得顺溜,还用玉质发冠束了起来。身上的衣裳料子极好,入手顺滑,上面的绣花雅致大方。他身形原本高壮,这么一着装,倒显得器宇不凡了。
石头见章杏打量自己,越发挺胸了,一手负于背后,一手搁于腰间,脸上的笑也微微收了,做一副严谨深沉的样子。
章杏不禁抿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