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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徐掌柜和苏氏带着下人们赶到徐心然居住的院子里时,张大娘已经走了,因为徐心然那两巴掌打得着实用力,以至于她的两边脸都肿了起来,所以她不得不放弃在原地等待苏氏来给她做主,而是回到了自己的下人房里,先找些药膏涂在脸上消消肿。
因此,徐掌柜和苏氏看见的情形,就是院子里面空无一人,徐心然没有跪够一个时辰就回到了屋里,正坐在一把摇摇欲坠的椅子上,吸溜吸溜地喝着那碗绿云特意为她熬制的姜汤。
徐掌柜本来不是很想重重责罚徐心然的,虽然她十分厌恶这个女儿,可他也不愿意向着一个婆子说话,方才那番话,是他故意说给苏氏听的,以此来平息苏氏的委屈和怒气。因此,他打算先过来看看情况再说,反正徐慧瑛伤得也不重,若是徐心然认错态度良好,他就和和稀泥,把这事儿了了。
可是,及至看见徐心然大模大样舒舒服服坐在椅子上惬意地喝着姜汤的时候,徐掌柜对这个女儿的厌恶与嫌弃立刻又涌上了心头,心中暗暗道,果然是个不祥之人,惹了这么多的祸,居然还这样四平八稳逍遥自在,真是叫人头痛。
徐掌柜由此而想起了妻子因难产而亡的凄惨情景,想起了徐家福盛祥绸布庄日渐惨淡的生意,想起了生意场上的人们对他有个“灾星”女儿的幸灾乐祸……却唯独没有注意到,徐心然身上单薄陈旧的夹袄,没有注意到这间屋子的寒冷,更没有注意到女儿膝盖处的裤腿因为多次被罚跪而磨得破损,补了一块厚厚的补丁。
徐掌柜威严地咳嗽一声,厉声道:“心然,你眼里还有没有尊长?见了我和你姨娘,居然还坐在这里!”
徐心然当然知道自己刚才就应该站起来恭迎父亲和庶母大驾光临,可是两个膝盖实在痛得要命,就像针扎一样,所以绿云才让她赶紧趁热喝了姜汤,然后准备让她用热水泡泡脚,驱驱寒气。
由于徐心然时不时地被罚跪,而且这两三年来因为干了很多粗活儿,又吃不饱穿不暖的,尤其是冬季的供暖很糟糕,所以小小年纪,竟然落下了一个风湿病,尤其是膝盖和双手的关节,一到天气转冷就不舒服,沾上冷水,更是刺痛难耐。徐心然胆小懦弱,不敢提请大夫的话,倒是绿云,悄悄央了管家徐安请了个大夫来看过。
大夫说徐心然的各处关节已经侵入了寒气,所幸她年纪尚小,只要按时服药针灸,再辅以热敷等,假以时日,一定能够治愈。最重要的,是不能再受凉,尤其是不能浸冷水,夏天也不能。据这位大夫的说法,人们往往以为夏季天气炎热,用冷水浣洗无妨,可殊不知,正因为天气炎热,骨缝儿都是张开的,极易被邪气侵入。因此,这位大夫建议,以后徐心然若是要用水,最好是用热水,否则,即便是用再好的药物,也是收效甚微。
那位大夫从绿云对徐心然的态度,早就明白自己给号脉的这位姑娘不是什么徐福的丫鬟,而是徐家大小姐。之前管家徐安请他来的时候,只说家里有个丫鬟病了。当时这大夫就起了疑心,心想一个丫鬟生病,犯不着请自己去呀,因为在京城的大夫当中,除了皇宫里的御医不算,自己的出诊费算是很高的,为了一个丫鬟,真的不划算。于是这大夫当时就提出了这个疑问。而徐安的解释是,这丫鬟是二夫人的贴身婢女,身份自然不同。
可是这大夫也不是个傻子,到了徐心然住的地方,只扫了一眼,又看见徐心然的穿戴,再加上绿云对徐心然的呵护与尊重,他当时心下明了,自己要看的这位病人,根本不是什么徐府二夫人的贴身婢女,而是徐家那个被成为“不祥之人”的大小姐,尽管,绿云事先得到管家的叮嘱,并没有当着他的面称呼徐心然为“大小姐”。
这大夫虽然并不常来徐府,可因为徐心然实在太出名了,因此对徐家的状况也有所了解,当下也不点破,只管看病,并且开了药方,需要熬制的、需要热敷的,全都一一写明,叮嘱徐安和绿云一定要坚持给“这位姑娘”治疗。
可是,徐安虽然身为徐府管家,却由于不得二夫人苏氏的信任,因此也不敢公然给徐心然治疗,只得偷偷摸摸拿了绿云给的一些徐心然的月钱,又自己掏腰包添了一点,去外面的药铺买来了药物,让绿云按照医嘱给徐心然治病。可是,由于徐心然主仆两个的月钱并不多,且又常被克扣,徐安自己也不宽裕,所以,这治疗也坚持得并不好,绿云只得每天烧了热水给徐心然泡脚,以此来减轻她的痛苦。
而这些,身为徐心然亲生父亲的徐茂林徐掌柜却丝毫不知情,不知道徐心然坐在椅子上正准备泡脚,他只是看见了徐心然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对他和苏氏不理不睬,十分没有礼貌。
因此,他那股因为母亲临终遗嘱而努力压制着的怒火“腾”的一下就升起来了。
绿云吓白了脸,赶忙代为解释:“老爷,是这样的,大小姐她有风湿之症,方才又在外面跪了那么长时间,两个膝盖痛得要命,所以奴婢正烧了热水,准备给大小姐泡泡脚呢。大小姐她不是不想站起来迎接老爷和二夫人,实在是因为膝盖疼痛,站不起来了。”
“是吗?”徐掌柜的怒火消下去了一点,狐疑地问了一句。
“风湿之症!”苏氏站在徐掌柜身后两步远的地方,皮笑肉不笑地重复了一下这个词儿,“前几日,你说你染了风寒,我相信了你,叫你好生休养,不用做活计。可今天,你又来了个什么‘风湿之症’,说是膝盖痛得站不起来了。这么说来,都是因为我的错了!都是因为我罚你跪着,才让你得了风湿之症,是不是啊?可是你自己做了什么?若不是你故意将你妹妹推到炉子上面撞破了头,我为什么要让你跪着?”
徐掌柜皱眉看向徐心然:“你这风湿之症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绿云知道自家小姐笨嘴拙舌,根本说不清楚这件事儿,所以再一次代为回答:“是真的。不信的话,请老爷这就找个大夫来看。”
苏氏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好吧,咱们徐家大小姐身娇肉贵,和我们不一样,这身体不舒服呢,就要赶紧请大夫来号脉诊治。刘嫂子,你这就去请常来咱们家的那位侯大夫来,给大小姐看病。”
“是,二夫人。”苏氏身后一个四十多岁的仆妇答应了一声,低头出去了。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那仆妇引着侯大夫来到了徐心然的房间里。
侯家是行医世家,一向与徐家交情不错,这一次听说是给徐家大小姐号脉,态度比平时更加严谨,唯恐出了岔子。
侯大夫号脉用了很长时间,而且给徐心然两只手都搭了脉息。
徐掌柜和苏氏眼珠不错地盯着他,看见他终于将手放开,同声问道:“如何?”
侯大夫笑道:“徐老爷和二夫人不必紧张,令千金没事。只是前几日受了些风寒,尚未痊愈,故而身体不爽。也是大小姐年纪小,没有经验,也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所以误认为是膝盖疼痛。”
“可是……”一旁的绿云简直不相信世间竟有如此的庸医,上次管家徐安请来的那位大夫分明说徐心然得了风湿之症,而且徐心然自己也经常说晚上两个膝盖痛,有时候都痛得睡不着觉,可是这个庸医,却说什么事都没有。
徐心然担心绿云一时着急连累了徐安,忙给她使了个眼色,意识她闭嘴,然后说:“侯先生说得有理,也许是我前几日染了风寒浑身酸痛,就误认为是风湿之症了。”
绿云听见徐心然这么说,方才醒悟过来,刚才自己差一点儿就说漏了嘴,把管家徐安给出卖了。若是给苏氏知道徐安竟然私下里给大小姐请大夫来诊治,那她就更有借口将徐安从管家的位置上赶走,用自己娘家人取而代之了。
苏氏一向不喜欢徐安,因为徐安对徐掌柜的原配妻子宋氏十分尊敬,就算是宋氏已经过世,他也从不敢怠慢,连带着,竟然敢违抗苏氏的意思,明里暗里照拂徐心然。而且徐安总觉得苏氏不过是个小妾,哪里能够和出身书香世家的夫人相提并论,加之以前徐老夫人也不是很喜欢苏氏,所以,徐安对苏氏,并不是那么毕恭毕敬的。
苏氏早就想找机会换掉徐安了,可是徐掌柜并不太赞成,因为徐安是当年徐老太爷钦定的管家,而且徐安对徐家忠心耿耿,当牛做马毫无怨言。这叫苏氏十分不满意,她原本想趁着婆母去世自己独揽大权的好时机换掉徐安,让自己的弟弟来做徐福的管家呢。这样一来,她就更加可以在徐家为所欲为了。
因此,一直以来,苏氏一直都在寻徐安的短处,只可惜徐安虽然不是什么精明的人,做事说话却是滴水不漏,叫苏氏无从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