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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心然仍旧笑得十分得体:“侯先生难道真的忘了?那件事情,可谓是侯先生行医生涯中的——哦不——应该说是有生以来所遇到的最大的一件事了,难不成侯先生如今年纪大了,就给忘记了?十年前,也是一个大雪天,宰相方大人的第二个孙媳忽然心悸发作,方大人即刻命家丁将侯先生请到了府上。其实,依着方大人的权势,请御医去家中给孙媳诊治也并非难事,只不过他为官清廉,从不假公济私,所以,没敢惊动御医署。可是,时至今日,方大人都没有想到,就因为他的清廉他的自律,才会使他的孙媳枉送了性命。”
侯大夫冷汗直流,他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背后的衣衫,已经湿透了。
徐心然却仿佛没有注意到他不由自主颤抖的双手和苍白的脸色,继续说道:“当时呢,方大人的那位孙媳与丈夫不睦,与妯娌们关系也不融洽,加上那又是头胎,所以竟然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只以为自己是得了病。她娘家陪嫁来的四个丫鬟也都是未出阁的女孩儿,所以更加不明就里。那位孙媳与丈夫不睦,在婆家过得也不如意,胸气郁结,使得原本就有的心悸之症发作起来。起初强忍着,可后来实在忍不住了,才叫丫鬟去请大夫。丫鬟告诉了管家,管家去叫人请大夫的时候,恰好遇见了方大人,方大人问明缘由,心内十分着急,就叫家丁将当时人称‘神医’的侯先生您给请了过去。”
侯大夫面色由白转青,有些失控地低声吼道:“你不要再说了!什么方大人的孙媳,我不知道,我根本就没有给这样一个人看过病!”
徐心然这才看了他一眼,又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闲闲地笑道:“‘神医’就是‘神医’,果然与众不同啊。若是换了其他行医的人,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恐怕终身也难忘。可侯先生是‘神医’,自然与旁人不同,竟然就将人命关天的这件事情给忘了。不过,据说侯先生当时收了方家大孙媳的贿赂,故意隐瞒了二孙媳有孕的事实,只说她心悸之症严重非常,需下猛药才可治愈,以至于那二孙媳吃了药不过一天,孩子便没有了。不仅如此,那个可怜的女子被你的虎狼之药伤了身子,勉强捱过了三个月便撒手人寰了。侯先生——”徐心然目光锐利地盯着他,“这件事情,难道你能说没有发生过?”
侯大夫不仅双手颤抖,而且全身都如筛糠一般抖个不停。
他怎么会忘记呢?十年之前,他被宰相府的家丁请了去给方大人的二孙媳诊脉,凭着他的医术,很快就号出了喜脉。当时方家大孙媳就在旁边。当然方家大孙媳并不是因为关心妯娌,而是巴不得这个妯娌得了重病赶紧死掉,加上闲来无事,所以特意来看笑话的。
当时侯大夫号完了脉,就走到外间来写方子,二孙媳的丫鬟们不敢打扰他,只是给他备好了笔墨纸砚,就退了出去。
可是方家大孙媳却带着一个丫鬟守在外间,询问二孙媳的心悸要不要紧。侯大夫那个时候并不知道这妯娌二人不睦,只以为这位孙少奶奶是奉了长辈的命守在这里,所以据实相告,说心悸并不是十分严重,但胎像不是很好,需要安胎。大孙媳听了十分吃惊,连问什么胎像?侯大夫说二孙媳有身孕了,紧接着他就看见,大孙媳的脸色比下着大雪的天空还要阴沉。
过了片刻,大孙媳将腕上的一对儿玛瑙镯子褪下来给了他,要他千万不要将二孙媳有身孕的消息告诉别人,还请他在方子里面做些手脚,让二孙媳的孩子活不成。
侯大夫起初是不敢的,毕竟是宰相大人的孙媳,谁敢开玩笑?可大孙媳又给了他一枚金钗和一对儿翡翠耳环,使得他不得不动心。衡量再三后,他认为,二孙媳有孕的事情,天知地知,自己知,方家大孙媳知,除此之外,就无人知晓了,那么,他想要做些手脚是很容易的。于是,在方家大孙媳的授意下,他故意用了几味孕妇禁忌的药物,还告诉方大人,说令孙媳心悸严重,需用猛药才可治愈。方家上下并无人知道二孙媳是个孕妇,所以根本没起疑心。
于是,侯大夫很顺利地就将方家二孙媳的孩子给打了下来,由于孩子才一个多月,尚未成型,所以更加没人怀疑二孙媳是流产了,只以为她这是平常的月事。那二孙媳吃了侯大夫的药,身体愈来愈差,加上与丈夫的关系越来越紧张,婆家人也更加不将她当回事儿,所以不出三个月,就一命呜呼了。
这件事情,侯大夫一直都压在心里,跟谁也没提起过。可实在是由于心理压力巨大,承受不住,就挑了一个清净的日子,去雨竹寺上香诵佛,以祈求佛祖的原谅。因为他总是做噩梦,梦见方家那二孙媳来找他索命。虽然知道是自己吓自己,可为了求得心安,还是去了一趟自己平时根本想不起来的寺院。
那天,侯大夫特意挑了寺里办佛会大摆素席招待众香客的机会,因为办素席的时候,所有的僧人和香客都去了斋堂,没有人会听到他的秘密。他一个人跪在空荡荡的大殿里,面对释迦摩尼的金身铜像,虔诚地双手合十,喃喃地诉说自己的心事和愧悔。
却不料,被徐老夫人和她的贴身仆妇并年幼的徐心然听了个清清楚楚。
徐老夫人素来喜欢清静,不爱凑热闹,这次因为特意来参加雨竹寺十年才举办一次的佛事盛会,才不得不与众多香客挤在一起来到这里。可是素席上闹哄哄的,她十分受不了,而且那时候徐家富贵风光,她根本对那人人垂涎的素席不在乎,所以带了贴身仆妇和孙女儿徐心然,来到前边的大殿,想趁着这里空无一人的时候给佛祖上一炷香,安安生生念几卷佛经。
可是刚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了跪在里面喃喃自语——或者是对着释迦摩尼倾诉的侯大夫。
侯大夫是京城名医,也曾到徐家出诊,徐老夫人对他非常熟悉,所以一眼就认出了他。
徐老夫人不知道这位并不是十分笃信佛教的神医到这里来做什么,而且看样子已经跪了很长时间,可又不便打扰,只得在门口等候。
却无意中听见了侯大夫心里藏着的秘密。
侯大夫只管虔诚地向佛祖祈祷。他主观地认为,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在斋堂呢,毕竟雨竹寺的素席,不是轻易就能品尝得到,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品尝得到。所以他根本就没想到还会有人对雨竹寺的素席不感兴趣,和他一样,跑到前边大殿里来。而且,为了不叫人知道他的秘密,他连家丁都打发走了。当然家丁很高兴,因为可以不用陪着他,而是可以去吃素席了。
侯大夫絮絮叨叨诉说,却没想到,他所说的一切,对方家二孙媳的恐惧和忏悔以及向佛祖关于今后一定救治世人以赎罪的保证,都被门口那三个人听了去。
当时徐心然只有六岁,对眼前这个跪了很长时间的人十分好奇,可她并没有出声询问,一来是她生性木讷,话语很少,二是看见祖母和那个仆妇震惊而又小心的表情,所以也就缄了口,只管听着。
然后,趁着侯大夫没有发现她们,徐老夫人带着仆妇和徐心然悄悄离开了。
回到家中,徐老夫人狂跳的心都没能平静下来。她不相信,名震京城的“神医”侯绪之竟然手上沾满了鲜血,那可是两条人命啊。
然后徐老夫人十分严厉地告诫徐心然和仆妇,今天在雨竹寺的所见所闻,一定要烂在肚子里,决不许对别人提起半个字,否则,乱棍打死。
徐心然生来胆小,所以很听祖母的话,果然半个字都没提起过,而且因为时间久远,若不是又和侯大夫有了交集,她一定想不起来还有这么一件事。那个仆妇,对徐老夫人忠心耿耿,而且徐老夫人过世之后她就随丈夫去了关外老家,再也没有音信。
因此,现在知道侯大夫十年前这个秘密的,只有徐心然一人。
看着徐心然似笑非笑的表情,侯大夫决定来个一推三不知:“大小姐,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没关系。”徐心然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你可以想不起来,我也可以继续守口如瓶。只不过,这要看我心情好坏。若是万一哪天我不高兴,将这件事情说了出去,侯先生,你想想看,你还能在京城立足吗?”
侯大夫说:“哼,你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也想威胁我?你说有这么一件事,那么证据呢?”
“我需要证据做什么啊?”徐心然不屑地撇了撇嘴,“只要我说出来,就会有人去怀疑,最后不管能否证明是真是假,侯先生这‘神医’的大名,还有侯记万全堂,还有你这么多年来积攒下来的好口碑,难道就不会有一丝动摇?”
侯大夫的冷汗又流了下来。他知道,徐心然说得没错,这样的事情,还需要证据吗?只要有谣言就足够了。就算有人不相信又能怎样,就算他抵死不认又能怎样?况且,知道此事的,还有方家大孙媳呢,万一方大人真的想追究此事,那么他只需要从大孙媳入手就行了。那方家大孙媳是个女人,而方大人又是刑部出身,那些以前他用来对付死硬犯人的手段,只消用上一种,那大孙媳肯定得招。
何况,也许人家徐心然也并不打算要一个说法,她只需要将水搅浑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