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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宁在交代完李斯年的事后,她才能静下心来好好考虑自己的婚事。
那赐婚的圣旨已被供放在沈家的佛堂里了,秋歌在青竹居里感叹:“好在姑娘是嫁给应公子!应公子是知根知底的,绝对不会欺负了姑娘去!如今还有皇上的赐婚,清平侯府就算是龙潭虎穴也不怕!”
这样的一番说辞遭到了春诗和夏词她们的一致白眼:这是怎么说话的?!
沈宁这才恍然,原来自己已经和应南图有婚约了,名义上,自己已经是应家的人,是他将来的妻子了!这一切,突然得好像不是真的一样,她根本就没有直接明晰的概念。
应南图的妻子……
今生,竟然是他的妻子,真的是什么都变了!
不由自主地,沈宁想起了应南图眉目深远的样貌,含笑的温柔的宠溺的眼神,斜倚在天宁寺藏经楼书架时的随意,始伏大街“花溪流金”之时的漫天花雨下的微笑,客居堂山坳遍布的浮想,他和小厮席地而坐的洒脱,那一晚林间散步,他月下披云狂啸三声的狂放,他在地道为她注内力时的专注,他的眉、他的眼、他的笑,她原来都记得这样清楚啊!
甚至,片刻不曾或忘。
那片霜重秋色浓的安靖红叶被她下意识地压在最常翻看的那本《太祖实录》中;在妆台最里层盒子的桂花清香,似乎透过了重重掩盖遮挡,直达她的鼻端,沈宁觉得青竹居似乎都满是桂花清香。
从长泰帝三十五年在天宁寺第一次见面开始,从她惊异于他早夭忍不住打量他开始,两个人的缘分就开始了。
他为她找来了治水良人徐有贞,解了沈家在水患的困局;她在安靖救了他,改变了他早夭的命运;她借了他的力量,去别山山脚杀了林庆南,使沈家获得了容嫔的信任;她继续借助他的力量,从三皇子手中救下了天才匠人胡兆昌;她借助了他的谋略,将栖月殿的事公于人前,所以才能令上官长治声名有污;为了娶她,他让出了清平侯世子之位……
原来,短短三年的时间,他们相见的次数加起来都没有十次,却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情。
甚至,她恐惧的,她不能宣之于口的种种真相,都是应南图代为遮掩了过来,他却从来没有问过她缘由。
这三年来,他几乎是一直在她身边,他信任她,给她帮助,助她解围,是她除了家人之外,最为感激感念的人。
虽则自那句“此香与卿共赏”之后,应南图再没有半句关于情爱之言,可是那眼里眉间的情意,为她谋划时的尽心尽力,为她所付出的世子之位……这些,沈宁都看得清清楚楚啊。
人非草木,她又岂能无感?不知不觉间,她对他也越发依赖越发信任,对他的关注和关怀日益深重。
时日之功,情意之蔓。
这,就是爱情吗?
沈宁不知道,她的手重重地压在胸口,试图平息这怎么都压不下去的悸动。
爱情是什么呢?是这青竹居满室的清香,还是那长春宫满溢的孤寂?是应南图此时相互的心意,还是上官长治前世灭族的举动?
曾记得,前世那个时候,她对上官长治,也曾有过那样的悸动,小心翼翼的少女情怀,不顾一切的倾心相待,可是最后是怎样呢?情薄恩断,因为她自以为的爱情,吴越沈氏全族俱亡!
就是为了那样的爱情啊,她那一世,犯下了那么大的过错!这是她经历前世今生都不能原谅自己的事情!
那样的痛苦,前一世十七年的冷宫囚禁,还没尝够吗?她尝够了,是以今生重生之初,她就已有誓言,爱情这种令人入魔成痴的东西,她绝不再碰!
一想到前世抄家灭族之恨,她便觉得所有的迷惘所有的情意就就会化成冰冷的刻骨仇恨,那是对上官长治,更是对她自己。
如果,面对着应南图这殷殷的情意,她又该如何呢?沈宁不知道了。
“……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沈宁默念着经文,心有忧怖,那诸般痛苦,她此生不愿再历一次。
爱情,乃是这世间最忧怖之痛苦啊!她一早就知道的!
可是,这压抑不下去的悸动又是怎么一回事呢?这鼻端时时闻着的桂花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那本该早夭的应南图,前世在她的人生里从未出现过的应南图,已成了今生的变数,成为她这世份定的婚姻。
爱情,还能相信吗?
沈宁真的不知道了。只有青竹居内风吹竹沙沙响的声音仿佛在和着沈宁的心情:“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
历尽千百劫,才知姻缘爱情,乃是缠缚不清……
在沈宁理不清自己心情只时,在她诸般忧怖诸般挣扎之际,应南图来到沈家拜访了。
这是应南图第一次正式上沈家拜访,也是沈俞氏等沈家女眷第一次见应南图,对于丈母娘看女婿的紧张心情,沈俞氏是演绎了十足。
她吩咐沈余宏、沈余宣、沈余守等人得外出,一是为了接待应南图,二也是为了震慑应南图。震慑?是了,没错,沈俞氏就是这么想的!
她得摆出这些沈家的男丁、沈宁的兄弟们,得让应南图有个充分的了解:欺负咱女儿之前,得好好掂量掂量,她娘家有的是人啊。这就是一个家族的倚仗了!
当然沈俞氏的考虑某种程度上也是沈则敬的考虑,所以当应南图拜访那一天,沈家的男丁似乎都没有事做了一样,集体齐聚在景泰大街的沈宅。
沈余宏兄弟三人就不用说了,沈余乐、沈余平、沈余文、沈余韬,还有沈则儒的三个儿子沈余朴、沈余柏、沈余松,就连沈余宸、沈庆德和沈庆泽这三个小不点都派用上场了,更好笑的是,就连沈宁的两个表哥古文澜和古文鸿都来沈家“站台”了。
当应南图在沈家见到迎接他的一大群大大小小的男孩儿时,纵然他再镇定,也忍不住头皮发麻:按照大永习俗,他第一次登门拜访,最少都要受一人一杯酒的。这沈家一轮下来,就抵得上别家几轮了啊,这得喝多少酒啊!
沈华善和沈则敬是特地请休在家的,就连沈则儒和沈则远,都赶来凑热闹,还有沈开善的嫡幼子沈则熙。这几个沈宁的长辈,或者可以说是应南图将来的长辈,对于应南图的到来也表示了热烈的欢迎,至于底下的其他意思,那也是不言而喻的。
应南图这次来拜访沈家,一是为了赐婚的后续事宜,二也是为了向沈家辞行。
长泰帝下达了赐婚旨意之后,清平侯继夫人自是恼怒万分的,她万万没有想到她憎恨的应南图竟然得了一门那么好的亲事!
因此,她对应南图让出了世子之位一点也不感激,反而怨恨他得了沈家的助力——她知道了应南图要娶的沈宁,就是外甥五皇子想要娶的沈宁,连五皇子都想得到的助力,平白让这个小贱种得了去,这是清平侯继夫人近来咒骂之言。
“晚辈已经请了韦老太君过几日前来交换庚帖,同时,韦老太君已答应晚辈代为打点之后的事情。”应南图笑着说,首先汇报的当然就是赐婚的后续。
皇上虽然已经赐婚,但交换庚帖、纳吉到迎娶这样的具体事宜,当然还得清平侯府自己打点的。李氏借故拖延,迟迟不来沈家商量交换庚帖事情。
应南图把她的举动看在眼里,只是微微一笑,也不求她,直接请了韦老太君来打理此事,等于是绕过了李氏这一关,直把李氏气得七窍生烟。
“又是劳烦常真禅师了吧?”沈华善问道,见到应南图点点头,便哈哈大笑起来。
沈华善心想常真这个老头儿真管用啊,自己早前才去找了他请韦老太君来担任加礼嘉宾,现在应南图倒好,把这婚事挪到韦老太君手中了。以韦老太君的声望,那李氏蹦达一下都不敢啊。
有了韦老太君的帮忙,这亲事后续根本就不用担忧了!不过韦老太君怎么会这么顺意帮忙?
“那晚辈就不知道了,常真禅师只说是前世因今生果这玄妙之言。”听了沈华善的疑问,应南图回答道。
说完了赐婚后续之后,应南图就向沈华善等人说了即将远行的旨意,还表示了抱歉,道是这婚事得推迟一年两年了,因为他什么时候远行回来,也说不准。
沈华善和沈则敬是巴不得沈宁迟点出嫁,当然就说道无妨无妨,心想这个小子真是合心意,就连这婚事推迟,也是符合了他们的期望!
这样想着,沈华善便开恩道:“我已请了宁儿过来了,你们两个小儿女,说说话吧。”
谁无少年情动之时呢?沈华善对应南图的心思也有体谅,尤其是应南图即将远行,两个小女儿见见面,又何妨呢?
“呃……要去多久呢?”这是名分已定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沈宁想起自己在青竹居的考量,看着应南图眉眼间的情意,听着他说出远行的话语,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不知道去多久。我这一两年,在京兆逗留的时间太久了。侯府内也乌烟瘴气,得去外面走走。我留下陈成在京兆,你有事情可以随时通过秋梧找他。”应南图说道。
他这次是去西宁道,如果机会,还想去一去西燕,所以归期未定。
“这样啊……”沈宁听着应南图交代陈成的情况,更加不知道说什么。
“至于婚事……”应南图沉吟片刻,果然看见沈宁的目光有瞬间的凝结,便知道她还没有准备好,看来自己的打算是正确的。
他继续说道:“至于婚事,我已经和沈大人说好了,会推迟一两年,等我回来再说。等我回来之后,你若不喜,我们可以当作权宜之计,当作那婚事是掩人耳目的,你不必有负担。”
“……”沈宁听了应南图的话,脑中有片刻空白。是了,她知道的,应南图和上官长治截然不同的,应南图想她所想,就算是赐婚了,如果她是不想,他就绝对不会勉强她,这是一个真正将她放在心上的人。
“那么,就等你回来之后再说吧。”沈宁笑着说道,确实如此,就等以后再说吧。
时间之功,她也很想看看,经历了这多事情,经过了这么多时间,自己到时候的心意是如何。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