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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婧晗从小便养在深闺,平日出府也从未遇到过这般险情,现下马儿制住了,众人平安了,薛婧晗仍旧余惊未定。
一张脸儿发白,娇嫩红唇也被咬出了一排牙印,此刻正由蓝心扶着,身体软软地靠在蓝心身上。
蓝心经历此事,也有些胆颤,虽说脚步虚浮,但仍旧用身子拖住自家姑娘。
但观薛婧萱与彩霞二人,脸上便相对要好些,虽脸色也隐隐有些发白,但一下马车,便好转起来,脸色逐渐恢复红润。
“二姐姐无事吧。”薛婧萱轻声问道。
薛婧晗捏着锦帕,擦了擦额间的细汗,木然地摇摇头,声音微颤,“六妹妹,我无事。”
就着蓝心的手又静站了一会儿,薛婧晗才似清醒一般,回头看了看正低头吃草的马儿,又偏头看向薛婧萱等人,良久才呐呐地道了句,“我们还活着,我以为这是我们的劫难,躲不过了。”
闻言,薛婧萱目光看向不远处那条河,河水潺潺,幽幽碧绿,倒不知深浅,只水流湍急处漾起几个不大不小的漩涡。
“我也以为,今日将要葬身于这条河道。”她的目光悠远,似不甘似庆幸,神色复杂。
她走向薛婧晗,拉起她的手,走向不曾被马儿践踏的草坪,“二姐姐,我们便在此坐吧。等府里派人前来接我们。”
说着率先席地而坐,神态好不自然悠闲,好似不是坐的草地,而是坐在府中软塌木椅。
薛婧萱经过别院一住,整个性子反倒有些淡然,对待这些繁文缛节便不那么认真,但薛婧晗便不同了。从小接受的便是女戒女规,从未想过有一日会如乡野农女一般,直接席地而坐,不顾礼仪姿态。
一时竟没了反应,只愣愣地站着。
似早料到薛婧晗会有反应,薛婧萱轻轻笑道,“二姐姐缘何拘束?”
“这里风景如此美好,花草树木,小河淌水,古有陶公坐花瓣,叹惆怅,今有薛女席草坪,赏美景,岂不快哉?”薛婧萱接着又道。
她的脸好象绽开的白兰花,笑意写在她的脸上,溢着满足的愉悦。
让人不禁觉得,在此情此景,席地而坐是件多么美妙的快事。
薛婧晗也被她的笑意所感染,提起裙摆,缓缓坐下。
薛婧萱蜷缩着,抱着双膝,下颌倚着膝盖,偏头看向薛婧晗,“其实坐下并没有想象那般困难,不是么?”
那双水亮的杏核眼异常明亮,嘴角依然噙着微笑,但那一语一顿,却似已经看破红尘,泛着沧桑感。
“以为活不了却活下来了,那么以为做不到的也可能是能做到的吧。”这话薛婧萱也不知到底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薛婧晗听。
薛婧萱垂眸,她还是活下来了。
原本她以为今天定是要葬身于此,拼命拽着缰绳的时候,她心中闪过多种画面,有她前世悬梁自尽时的挣扎,也有眼睁睁看着姨娘死在面前的苦痛,还有那深深地无力感和不甘。
她恨,她怨,恨饶氏与薛婧瑶不饶人,怨自己终究是不够强,终究是太软弱。
终究还是被欺辱的命。
命运似乎总爱和她开玩笑,她竟又活下来了。
这是第几次在鬼门关门前徜徉?她一时也记不清了。前世今生,饶氏与薛婧瑶无论怎样算计,她顶多是名誉损,心身伤,再险也终归是没有丧命。
她是死在自己手中的,死在自己的软弱无能。
悔婚,退婚,欺辱,她每经历一项便是独自心伤哭泣,从未站起身奋抗,她认命,她自卑,她软弱,直至在薛府再无任何地位,连下人都欺凌,再嫁不去好人家,她找来了三尺白绫,以此了解悲催的一生。
薛婧萱不禁吃吃笑出声,笑着笑着,竟流下了两行清泪,前世她竟如此傻。
不过没了亲事,没了地位,算不了什么,她还有大把的青春,她不应该那么早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的,她应该好好活着,好好地做那根刺,时刻提醒薛婧瑶,她挚爱的夫君心里只有她薛婧萱,没有薛婧瑶。
做一根拔不掉也剃不除地刺,时而轻刺,时而重重一刺,让薛婧瑶食不知味,寝难安,该有多快活。
这世,她定要做那肉刺。
“六妹妹?”薛婧晗低低喊道。
薛婧萱拾起衣袖胡乱擦了把脸,“萱儿很开心还活着,有些情难自禁,二姐姐莫见笑。”
薛婧晗莞尔一笑,“我也觉得很开心,活着真好。”
她看向薛婧萱,温柔至极,“今日还要多些六妹妹,若不是六妹妹,只怕我们也凶多吉少了。”
“都如此久了,府中也未有人来接我们,若是不来人,可如何是好?”薛婧晗不禁有些担心。
没有抬头,薛婧萱依旧倚着膝盖,“会来的,一定会来的。”
不知为何,对于薛婧萱所言,薛婧晗竟觉得是可信的。
她总觉得眼前看似娇弱稚嫩的妹妹,有着超脱常人的智慧与勇气,她于初见时不一样了。
二人时不时地说着话,忽然,蓝心喊道,“姑娘,后面来了辆马车。”
闻言,薛婧晗连忙站起身,匆匆理了理衣裳仪容,“六妹妹,你也起来吧,许是府里派人来接我们了。”
薛婧萱回头往小道上望了一眼,见马车上书写着“薛”字,这才不急不缓地起身,从容不迫地理起衣裳。
她瘪瘪嘴,脸上闪过一抹自嘲,看来她们是真的来验收成果了。
只是不知会不会被自己惊到呢,她突然绽开一个极其诡异的笑容,退到薛婧晗身后。
薛婧晗已经十四岁了,再过一年便可及笄,身子纤细高挑,刚好将薛婧萱娇小的身子遮住,她只顾着看马车,一时倒未发现薛婧萱的动作。
马车缓缓前行,赶马的人是府中常用的马夫,一旁还坐着另一人,不正是之前帮她们驾车的马夫?
平缓停下后,赶车的马车先行下了车,随后之前为薛婧萱驾车的马夫也缓缓跳下,只行动时不是那般利落,倒似受了伤。
随后马夫俯身恭敬道,“夫人,到了。”
这时,车帘被挑开,清歌也扶着马车跳下,随之一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走出,正是那薛府饶氏。
在清歌的搀扶下,饶氏极有风雅地下了马车,后薛婧瑶也跟着下来。
一站定,饶氏便急不可耐地走向薛婧晗,神色似十分着急,脚步很是匆忙,一到跟前便拉住薛婧晗的手,“我可怜的晗姐儿,竟遭了这马儿欺负。”
随即目光四处扫过,“咦,萱姐儿呢?”
她收回手,惊诧地捂住嘴,随后脸色凄婉,如泣如诉,“莫…莫不是…”
她自顾自地说着,作势抹了两把眼泪,“我可怜的萱姐儿哎,这才回府多久,又是落水又是遭遇马儿发癫,我可怎么向老爷交待。”
情绪正酝酿浓时,眼前突然冒出一个黑黝黝地头,“母亲,萱儿没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