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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无星无月的夜晚。
两堆粗糙的篙火燃起了不算明亮的火光,但放在火上的“晚餐”却相当丰盛。那是一窝野兔,一只野猪,外加三只正努力养肥了身体好去冬眠的huā蛇。另外,还另有一钵浓汤。
围在篙火边的人,却仅仅只有四个。系在树上的马匹,显然不需要这些东西。
不过,若是京城中人看到这四个人,一定会觉得不可置信。
曾经以清贵、风流闻名京城的北静郡王,还有进了羽林军却也不知道被多少人认为是“贵公子走错了地方”的张滦张清源,现在却是没有任何排场的、直接坐在了山林的空地里!?
而且,任何人看到他们,都能看出他们的风尘仆仆来。
虽因为年纪和内功的缘故,倒不至于胡子拉碴,但只看衣服,就能知道,昔日的京城贵公子,至少也有几天没好好梳洗过了。
而且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几分疲惫之色。
或者是因为这种疲惫,没有人说什么。只是一起动手,不分主人随从,都在默默的翻着身前的烧烤。崖松的功力最为深厚,神情最为轻松,一人照顾着那只被分割的野猪。
过了好一会儿,汤先好了。
喝了一小碗浓汤之后,除了吃喝时还残留着几分贵公子气息,其他地方已经与普通江湖人类似的水溶叹了口气“只怕这么日夜兼程的赶,我们也未必能赶上那韩奇吧?也不知谁遮了他的消息,竟让我们晚了两天才知道。”
听见水溶这么说,张滦却没有生气,只是平静的反问道“那我们就不赶了?”
他的语气真是平平无奇,没有半点讽刺、挑衅或者质疑的意思。简直和他风尘仆仆的外表形成鲜明对比。
但是,听见这么平静的反问,水溶却没办法平静。
他没有立刻回答张滦,反而是盯着火光沉默了一会儿,忽地冷笑道“赶。怎么不赶。密旨都下来了,我们只是调查,有了结果,交给那蠢货就行。我们能剩下的功劳,可就只剩了这一个!”
听起来,水溶这话倒像是个只知道争功的“禄蠹”。
但这话就算是让被指为“蠢货”的南安郡王听来,只怕都不敢多做指责。最大的原因是,哪怕是南安郡王,也不敢说调查的功劳是他的!
而这些功劳,弘治帝也不可能不赏。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张滦继续不咸不淡的说“你这话要是让御史听见,少不得参你一本‘心怀怨望’。”
水溶抱怨过后,倒是放开了,对张滦的话只是嗤笑一声。
但他也没反驳一声。
因为他知道,张滦的“不咸不淡”本身就是一种失望到底的表现——比他失望得更早!
他们经历了多次生死,好不容易查出了南边那些豪门士族与海盗倭寇的脉络,压根儿就不用把南方的军权都调给他们。只要三千人……最多三千人,再一年的时间,他们就能整肃东南!
到时候,那个敢妄自称王的海贼孙觉也好,不知真假的懿文太子后人也罢,更别说那等流贼一般的倭寇,还有谁能作乱?只是三千人,加上并不堪战的海军,不足以扫荡东瀛罢了。
他们调查、厮杀、秉烛夜谈,连方案都已经细细的写在密折呈上去了。
可结果呢?
上一年,他们在东南和倭寇周旋,东瀛派了比往年规模更大的使节团去京城表忠心。东南的那些家族,送礼的车子一车车的往南安郡王府和京城送……
最终他们等到的结果是,让他们将手上的情报,都交给南安郡王,由他领军处理后继的事宜!
说到底,是弘治帝不想让他们两个掌握太大的实权啊!一旦真让他们领军在东南立下了那样的功劳,日后若要再进一步,彻底平靖东南抑或西南的时候,能绕过他们两个去么?
他水溶在北军还有人脉,张滦的背后站着张家……
水溶越想越是气闷,问一边的随从道“还有酒没有?”
北军出来的随从摇摇头,扯了一根兔子的后腿给他。水溶接过兔子腿,虽然是和贵公子完全无缘的动作,但他吃到嘴里时,却依然是细细撕咬。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道“既然雷霆雨露都是君恩,都用不着我们管了,我们死追着韩奇做什么?反正他北上的消息,我们也传出去了。”
这一次,水溶也心平气和起来。
但是理所当然的,也出现了另外一种怨气。
那是一种心灰意懒的怨气。也于是,这次张滦没法再平淡下去了,他摇摇头道“往好处想吧。这次,连昕那小子表现不是不错?如果不是他对东南的那些士族豪门都大有了解,我们连韩奇的影子都不大好找。如今他的功劳加上你的功劳,换他一个良身不成问题。且你提出这个要求,皇上肯定喜闻乐见。而接下来,你也知道和你相反的那位不会认真收拾东南局面,他收的礼太多了。但他总也会做一些。而那里面,有一份功劳肯定会是连昕的。”
水溶没有再吭声了。
清贵的郡王第一次出门做实事,付出的艰辛和血汗不可谓不多。落到这个结果,难免满腹牢骚。不过,这样的牢骚,却是很难向张滦抱怨什么。
这个人的处境比他更为难,对皇帝的本性,早早的比他看得更透彻。才能那么平静的说出“肯定喜闻乐见”的话来——在皇帝的眼里,他们这些臣子,不就是越重情重义,越有弱点,才越好掌控么?
然而,他做起事来,却依然是尽心尽力,不畏生死。
又过了好一会儿,等到崖松将他的野猪也给烤好,让大家分食了。几人饭后活动一会儿,也就得在这荒山野岭、连个破庙也没有的地方找地方休憩下来。
崖松尽职尽责的撒上了驱虫的药物,但在这种环境,连水溶这个北静郡王都只能在树枝上将就了。幸而,水溶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已经习惯了这么做。
就算不是赶路,很多时候,在驿站、酒楼、客栈之类的地方落脚,都等于自曝行踪!
而且,在这种荒山野岭的地方,有一种特别的〖自〗由感。和在京城时是完全不一样的。龙座上的那一位,也许不过是心情有些起伏,就不知道能把多少人牵连其中。
当水溶终于在一根偏颇为粗壮的树枝上坐好,语气终于彻底的心平气和了。
“张清源,虽然说了那么多,但你好像一直没说明白,为什么非要在这次抓住……不对,杀了那个韩奇不可?”
虽这个张滦加入军队加入得十分干脆利落,水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这一年多相处下来,他反而有些不能理解了——
这个张滦,时不时的会透出些贵公子的气派来。且不说悲天悯人吧,至少不是个喜欢杀人的。但现在,他对韩奇的杀意,却真不是一般的重!
坐在另一根树枝上的张滦这次却也沉默了一会。
一时间,只有山风吹过树林的声音。
过了一段时间,他才叹道“韩奇这个人,你也知道的。武功高强,却又贪生怕死。自诩大丈夫,其实极好迁怒。
偏他旁的不行,武学天赋却高得惊人。若是不能早早杀了他,我虽不怕,却怕许多人被他连累。再者……你其实也明白的,你也知道,那一位郡王摆不平南方,而龙座上的那位,又一心都想要先摆平北方。为此连自己都祭出去了。可若是北方的局势不能如他所料呢?南方会如何?韩奇在南方,毕竟是留下了些根基的。”
水溶更有些奇怪。
韩奇的武学天分再高,对张滦的父母能造成什么影响?他在京城可是孤身一人。
南方的事情倒确实是……
不过,南方的那些过往,也仅仅是在水溶的心里停留了一瞬。他的眼睛瞬间瞪大,之前赶路的疲惫竟是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之前说,他连自己都祭出去了?”水溶压抑着〖兴〗奋的说道。
不远处,崖松和水溶的护卫对望一眼,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们这说的,是当今的皇帝吧?张滦嘲笑的语气,水溶〖兴〗奋的语气,都算怎么回事啊?
而且,自己都祭出去是什么意思?
就是崖松这个平时想得比较多的人,也并不能理解。不过,水溶也转眼就给他们解了惑“你这是说,兰妃那边?”
——在南方,兰妃穆逸兰当然没有京城里那么鼎鼎大名、如雷贯耳。但讨论的人也绝对不少。何况这两个就算是再艰苦,也是会尽力收集京城信息的。当然也知道不少。
可惜,张滦引开了水溶的注意力,却不肯多说。
——尽管以他们现在的处境,在这种环境说说某些忤逆之言,未必不是乐事!
可他到底也只是猜测而已。
兰妃的身后有忠顺王府,不管她有没有这个自觉,这肯定是事实。但皇帝到底是不是被逼着到兰妃那边去过夜的,甚至还给了她一个孩子?
想想元春的境遇,张滦到底还是倾向于另一种可能。
这本来就是皇帝的将计就计之举!
可惜,有没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难说了。
张滦完全不能肯定这些,现在也顾不了这么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