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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阳说这话的时候,傅春儿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傅阳拿回来的大德生堂的字纸,白垩、麝香、冰片、乳香……一项项入妆的材料与药品,每样都写在一张上好的熟宣上,下面落了个款,写着“大德生堂周”五个字。最下面还印了一方印鉴,是阳文大篆的“天地之大德曰生”,傅春儿依稀记得,这是《易》中的话。
她一张一张地整齐收好,准备一会儿就去找个装裱铺子,裱成卷轴,可以挂起来。
“咦,小七爷还在广陵城里啊?”杨氏正好过来,听见这话。“我总以为这个时候小七爷应该已经上京准备春闱了呢!”
“是吗?我怎么瞅这小七爷还是很热心药铺里的事情,这些字纸上盖的,就是小七爷的私章。”傅阳没有特别在意。
傅春儿却想,如果纪燮真的连这会儿都出现在大德生堂,估计他是真的铁了心不想去考春闱了。她一时想起纪燮中举之后,在砚池边上与自己所说的话,心中登时感觉有点乱乱的,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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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二月中,广陵城中的天气便有些反常,先是艳阳高照,大家都觉得一时春暖,接着便是连着几日大风大雨,气温骤降。广陵城中,不少人便因此病倒了。
傅春儿家中还好,她家在天气刚刚冷起来的时候,便熬了姜汤给每个人喝,因此家中每个人,都身体健旺,没有风寒的症状。
然而傅阳有一日从下铺街上的铺子回来,神情很严肃地对家人说:“不得了,听说广陵城中出现了疫病,大德生堂已经收治了好几十人,听说已经有人垂危了。”冬春之交,本是人体易感之时,戾气疫毒,从口鼻而入,得病之人,或头疼,或发热,或颈肿,或发颐。遇上厉害的,往往一人之病,染及一室,而一室之病,染及一乡一。冬春之交,这样传播迅速的疫症,广陵人将之称为“春瘟”。
傅春儿吓了一跳,刚要拉着傅阳细问,门口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傅阳冲出去看,见是侍墨急急匆匆地过来,手中拿着好几个药包,对傅阳说:“阳少爷,我们小七爷说的,这些草药,每日煎一服,每个人都要喝到。另外注意门户紧闭,庭中每日洒扫,井水一定要煮开才可以喝。”
“什么?”傅阳大惊失色,拉着侍墨说:“侍墨,真的是春瘟么?”
侍墨拼命摆手,道:“阳少爷,千万别将这两个字说出来,小七爷说了,要是城中因此而乱,大家纷纷往外走,反而会将疫病传到十里八乡去。”
傅阳听了,立时不敢再说什么。
侍墨这时笑嘻嘻地说:“阳少爷不要担心,没准过两日就好起来了呢!”
“侍墨,”傅春儿听了两人在门口说的话,走出来,对他说:“替我们家谢谢小七爷。另外,帮我传两句话。”她将下唇咬了又咬,咬出两个深深的印子来,这才下决心说:“如果真是……传人的病症,切忌当断不断,但是一定要广陵府杜大人知晓厉害!”
侍墨收了笑容,很严肃地点点头,“侍墨都记住了,一定一个字都不落地都报给小七爷。”
“还有呢,请小七爷自己也要当心身子,莫要沾染了时气。”傅春儿最后嘱咐道,“侍墨,你也是如此。”
“嗯——”侍墨重重点了点头,脚步匆匆地离了。
傅家的日子还是一如从前,只是傅春儿觉得虽然有人在尽力压制城中的流言,但是这个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广陵城中起春瘟了。
“深柳读书堂”很快就暂时关了。老徐言明学堂里的孩子没有生病的,但是“非常时日”,孩子们年纪太小,还是莫要冒险得好。除此之外,广陵城中还是一派繁华景象,埂子街上成排的铺子,钞关码头前的大道,徐凝门外的食肆酒坊,还是照样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只是,广陵府在教场上头支了一个摊子,每日派发药物,不仅有治疗头疼风热的,还有用来熏蒸房舍、洒扫庭院的。知道的人都说这背后是大德生堂纪家大发善心,为城中百姓做善事呢。
但是,真正重视这事的人家还是不多。人吃五谷杂粮,谁没有个头疼脑热的?广陵人家,大多还是觉得扛一扛就过去了,不少人家都是等到家里有一两个都躺下了,才想起来到教场领些药物。
大德生堂每日都点算派发的药物,并且会记下广陵城中已经有疫病症状的人数,和住所。纪燮隔日便会将整理出来城中疫病的情形着人送给广陵府杜大人。广陵府上下为了这件事情,都是急得团团转,但偏又无法。疫病算是天灾,古代原没有多少控制的办法,眼下看着疫病的情形还不算是严重,但是万一拖到皇上南巡的时候,城中疫病还没有完全消弭,被御史参上一本,落个防疫不利的罪名,杜毓这么多年来在广陵府的苦心经营,就怕是要全部付之流水了。
二月下旬的时候情况开始糟糕起来。广陵城中,连田家巷在内的一两条街道,在四五日之内,有四十七人发现染上了疫病,有十余人情况极为严重。到了第二日,有三人不治,被马上送到城外火化。这一日,城中染病的人数破了百。绝大多数发病的人住在田家巷附近,还有不少田家的下人,也纷纷病倒。
杜毓急得嘴上出了好几个大泡——田家当家的家主,现任山西大同府的把总,眼下不在广陵城中。田家人口众多,几乎占了整整一条田家巷,附近的人家,也大多是依附田家过活,以田家马首是瞻。纪燮早已向他进言,说是应该将田家巷和附近的几条街区锁一段时日,防止疫病继续流传。纪燮甚至抬出了自家老祖,他声称自家老祖一定能研出特效药来,预防与治疗双管齐下,只要城中疫病不再这样快地传播,他便有把握,在百日之内,将这场疫病完全消弭。
杜毓不是不相信纪燮的话,他所遇到的阻力,尽是在田家这边。
广陵府先是遣了师爷去与田家眼下的当家人商谈,希望田家能够约束家人暂时不要出门,免得疫病继续流传。那师爷还传了杜毓的话,说是田家所需要的药物、每日的嚼用和饭食,都可由广陵府一力承担。广陵府会派大夫上门,一待疫病消弭了,自然就会给田家解禁。
然而田家遣了有功名在身的田乾鹏出来回话,说是不带这么欺侮田家的,说广陵这么多人家有人生病,为什么广陵府偏偏盯着田家。话里话外还提了提杜毓最早在山西做官之时,与大同总兵田敏权往日的一些小过节,说是若是广陵府轻举妄动,一定会追究杜毓的责任之类,放了一大堆狠话出来。杜毓听了差点没吐血,可是碍着田敏权,又真拿广陵府田家没有办法。
田家巷这边的情况,一日比一日恶化。有些年老体弱的人染了疫病,支持不了多久,便故去了。田家每日都会送人去郊外火化。广陵城中舆论的风向也发生了变化,开始有人盛传这次广陵城中的疫病,是因为田家“不德”,因此遭天谴,连带着广陵城中的百姓也遭灾。
田家几位能做主的,这便聚在自家堂中商议起来。说话最有分量的,要算是田乾晟与田紫茹的父亲田敏达,他是大同总兵田敏权的堂兄,丁忧致仕之后,就没有再求起复,而是选择在广陵城中自做个富家翁,他有个掌兵的堂弟,广陵城中,倒也没有什么人敢轻易得罪田家的。
“这广陵府,也欺人太甚了。我觉着这些妄语,怕就是广陵府故意放出来的。”他所指的,就是相传田家失德的那些话。“那杜毓也不自照照镜子,惹咱们田家,简直是太岁头上动土了。”
“你这小子,从小到大就是这么一副纨绔脾气,不懂得动脑子,”田敏达斥道,“你上次让乾鹏回杜毓的那些话,简直太不经脑子了。这话传扬出去,回头杜毓弄砸了广陵府接驾的事情,将屎盆子扣到咱家头上来,有的你哭的。”
“还说不算失德?”田敏达看着自己的长子,冷笑一声,说:“我看就是失德。你今日嘱咐人送出去火化的,有你房里的绘秋吧。”
田乾晟大吃一惊。他将自己房里的一个大丫头搞上了手,那丫头有了身子之后,偏田乾晟还是个百无禁忌的,那丫头竟至小产,流血过多死的。他吩咐人将那丫头的尸身混在着了时疫的死者之中,送出城火葬。这样的事情,竟也叫自己父亲知道的一清二楚,田乾晟一时什么都不敢再说了。
而田乾鹏却摆了一副担心的神情,说:“伯父,紫茹妹妹她们身子柔弱的,还有几个年纪小的,是不是这就送出城去,等城里头没事了再回来?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