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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二十二章 风乍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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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大夫诊病原是极妥当的。他所说的,傅家几位听了之后便一一点头应了。杨氏静静地坐着,傅春儿在她身边陪着,而戴悦则随了伙计去抓药,顺便将药钱也一并付了。

    傅春儿冷不丁便问了一句:“周大夫,昨晚这样一场大雨,大德生堂后面的院子里,有没有漏水?”她说着作势转过身,道:“要不要我去看一看?”

    周大夫几乎像是被蛇咬到一样,马上跳了起来,语无伦次地说:“没有的事啊,后面的院子好得很,姑娘,不得说项啊——”

    傅春儿“哦”了一声,说:“不得说项啊!”她眼见着为人实诚,不大会说谎的周大夫,一张老脸便涨红了起来。

    杨氏若有所思,抬头望望周大夫,说:“不得说项挺好的呀——”

    周大夫听杨氏也这样说,更觉得一张老脸很有些挂不住。

    三人打了半天的哑谜,直到戴悦提了伙计包裹好的几包草药过来。杨氏起身,傅家女眷一并谢过周大夫,这才告辞离去。

    周大夫有些讪讪地不好意思,将三人一直送到了大德生堂门口。临去,傅春儿转头想说些什么,“周大夫,您帮我带个话吧!”

    周大夫恭敬地问:“姑娘想带什么话,请尽管吩咐。”

    这时杨氏与戴悦已经共执着一柄伞走出好几步去了,傅春儿独自撑伞,落在了后头。她歪头仔细想了想,最后还是说:“算了,周大夫,实在不好意思劳烦你,还是算了。”

    周大夫突然有些什么话想与傅春儿说,往前踏了一步,整个人已经踏入了细细的雨帘之中。可是傅春儿这时候已经回转身子,往雨帘中疾走两步,往前去赶杨氏婆媳二人去了。周大夫有些怅然,收住了脚步,拈了拈须,叹了口气,这才回去大德生堂。

    回到家中,杨氏自觉这么来回走了一遭,身子已经松快了不少。趁着戴悦张罗着为杨氏去煎药,杨氏留了傅春儿在屋里,问她:“你难道是觉得……”

    傅春儿垂下眼帘,点了点头,淡淡地说:“我只是没有想通,为什么是大德生堂。”

    杨氏眼珠转转,已经明白了傅春儿的意思,跟着问:“那你眼下有什么打算?”

    傅春儿想了半晌,才咬着牙说:“总不能叫人看轻了。”

    杨氏听着这话很是诧异,刚想细问,见傅春儿已经抬头,对自己说:“娘,春儿也觉得有些疲累,春儿先回房去歇着可好。”

    杨氏长叹一声,道:“你的心思我明白,可是……”她见到傅春儿一脸的疲态,不忍心再说下去,便说:“你先去歇着吧。回头要是觉着不舒服,就说一声,我使媳妇安排给你也煎一副一样的药来。”

    杨氏说的这话,反而让傅春儿忍俊不禁,“嗤”的一声轻笑了出来,道:“娘,您这话说的,药哪里能混吃的。”

    见到傅春儿尚且笑得出来,杨氏稍稍放心,自也展颜一笑,挥手道:“去吧!”

    然而傅春儿回去,在自己屋前倚门而立,望着这满城的蒙蒙烟雨,自己也不晓得作何想法,愣了半日,这才胡乱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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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日以后,“水绘阁”的伙计过来带话,请傅春儿过去,说是与大德生堂那边对账,然后将该那头的银钱转交过去,所以大家约了在大德生堂见。

    其实这点事情不算太复杂,原是李掌柜一人就行,也不晓得为什么非要叫上傅春儿。傅春儿想了想,还是应了。杨氏却有些不放心,本来想着玉簪也一起跟着,可是傅春儿露出一副求恳的样子来,杨氏想想她昨日说过的话,这才作罢了。

    一时到了大德生堂,李掌柜也是面色沉重。他与傅春儿见过礼之后,又请傅春儿看过账簿。傅春儿口上客气,笑道:“李掌柜这账,难道还用我看?”手底下去快得很,三下两下,已经将正月开市以来所有的账目看完,点点头,觉得没问题。

    跟着,两人便叫来大德生堂的账房,将这一季该大德生堂的银两都划了过去。大德生堂写了收条,两边同时在账目上记了,一个记出项,一个记进项。一时账目记妥,李掌柜吁了一口气,说:“傅姑娘,真是麻烦你,还叫你跑这一趟……”

    傅春儿正要客气,却听李掌柜跟着道:“周大夫还有些事情寻你,想请你过去。”

    她心里免不了起疑——怎么这周大夫又……

    正想着,周大夫已经进来,对傅春儿说:“真是对不住啊,姑娘,昨日大德生堂后面的院子里,是出了点事儿,本来该带您去看看的,可是……总没准备好……”周大夫似乎有备而来,但是说着说着,又有些心虚起来。他见到傅春儿面色平和,总算鼓足了勇气说下去,“所以今天想再请您过去看看。”

    “好的,”傅春儿点点头,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件事情,便道:“周大夫请——”

    周大夫一时望望傅春儿身后的李掌柜,见他在傅春儿背后点了点头,似乎这才鼓起了勇气,对傅春儿说:“傅姑娘这边请。”

    傅春儿随着周大夫,从大德生堂的一间小厅里,一起往后面的院子过去。大德生堂后面有两个院子,一间是个完整的,纪燮在离开家之前,一直在那里住着。另外一件是一个货仓改建的,傅家最落魄的时候,就曾经在那里暂住过几日。

    从大德生堂前面半爿铺面过去,就是先进原先傅家住过的那个小院,然后穿过一扇小门,才是纪燮的院子。这些原都是傅春儿极熟悉的,此时她故地重游,别是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两人正走到原先傅家的旧院子,一个清脆的女声响了起来,道:“周大夫,是小七爷的啥子客人来了么?”

    说话声很是奇特,不晓得是带了哪里的口音,傅春儿稍稍愣了一下,才听懂了,然而女子话中透着与纪燮的十分熟稔,这是毋庸置疑的。

    这大约是川中之人了吧!

    傅春儿一下子站住了脚步,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什么味道都有。

    循着声看去,一位妙龄女子立在通往纪燮院子的门口。那女子穿着一身素色的棉布衣裙,头上包着一方帕子,遮住了额头与发饰,正面看过去,看不出是姑娘还是妇人打扮。那女子面容姣好,年纪似乎比纪燮要大上了一两岁。她一双乌溜溜的双眼,正透着好奇的神色,上下打量着傅春儿,仿佛竟还有一些审视的意味在里头。

    傅春儿看着眼前这副情形,一时简直想要笑出来。

    她想象过无数次与纪燮重会时候的情景,这样的情形,说老实话,她也想过,只是每每想到这里,她便会叫自己打住,消了这样的念头,再劝说自己,纪燮不是这样的人。她告诉自己,应该对纪燮有足够的信心。

    然而深心里,她却又是极不坚定的,否则这样的情形场景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她想到。

    这就应了那句话,说是“痴心女子负心汉”么?她猜到纪燮当日在蜀中来信,遮遮掩掩地话没说透,可能是因为他身边添了一个像婧娘这样的人物,因此才不可说,不好说。可是她傅春儿也好歹在广陵府日夜悬心了一年多了。难道纪燮返家,竟然也不愿意给自己递个信儿?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将来没有意思的意思了么?

    那女子打量傅春儿的时候,傅春儿也大大方方地反过去打量着她,只是傅春儿心绪不佳,面上更加木然一些。

    周大夫在旁尴尬得紧,结结巴巴地问:“纪小七爷他,他可好?”

    那女子点头,道:“嗯,今天早晨起来,我看小七爷精神还不错。”

    这话更是直接坐实了傅春儿的某些猜测,她脸上便是一白,连周大夫都猜到了傅春儿在问什么,深悔自己瞎问话,几乎想在自己颊上扇一掌。

    “你是纪小七爷的客人么?咋能这么慢,小七爷从一清早起来就在等——”那女子看了看傅春儿,冒了一句不耐烦的意思出来。傅春儿冷笑了一声,道:“原来还是嫌我慢了。”

    那女子故作吃惊地看着傅春儿,道:“你,你原来,不是哑巴呀!”跟着便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冲傅春儿笑了笑,笑容里颇多善意。

    “婧娘,你让傅姑娘去见小七爷吧,她先前在账房那头,耽误了好些时候,眼下小七爷一定是等急了。”周大夫出来打圆场。

    那叫做婧娘的女子白了周大夫一眼,随意地对傅春儿道:“你过来吧。”说着,身子一偏,让开了往纪燮院子里去的路。

    傅春儿犹犹豫豫地,走了过去。她的每一步,似乎都踏在直面真相的刀尖上。

    “吱呀”一声,那扇门在自己身后关上了,这倒出乎了傅春儿的意料,她原以为那婧娘会一道跟过来的。

    抬头张望,这座小院,原是她极熟悉的。院中左手边,曾经有二十几盆珠兰,都是那人一一手植了送给自己的,眼下那排墙根只空空荡荡的,什么都不剩。前两日被大雨洗刷过,墙根正泛了青色,长出一排苔藓来。而院子正中的那一株广玉兰,此时花期早过,但是枝叶俱茂,被雨水洗过之后,便透着碧油油的生机来。

    只是广玉兰树下的少年不见了踪影,院子里空空荡荡的。

    她的心里也空落落的。

    院子里安静了片刻,终于有个声音响了起来:“是春儿来了么?”

    跟着一声大响,似乎一个人摔到了地上。RS